寒聲不解戲中人(1 / 1)

我以詩文寄日暮 潤舍 4018 字 4個月前

文落詩扒著門縫聽了一會,心涼了大半。

長曉坐在桌前,麵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不出意料,人們大多都在討論昨日的尋光大戲。這沒什麼稀奇,畢竟轟動全城的大事,有討論度很正常,又是在茶樓裡,這件事自然會成為人們聊閒天時的首要談資。

但是,文落詩很快發現,情況並沒有這麼簡單。她總覺得,有人在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常綾身上引,而且還是昨天那套“演壞人就證明戲子本人就壞”的邏輯。

起初,還有不少人圍護常綾,說應當把戲子本人和角色分開,但又有人提出,入木三分的表演背後,沒準就是本色出演呢。

人群很奇怪。一個偏激的想法一旦出現,人們定會開始議論。而一旦議論發生,人們自然會分成不同派彆,形成不同的人群。隻跟觀點一致的人聊,思維就很難再拉回去了。一番醞釀下,這種偏激便會在人群中發酵,漸漸蔓延開來。最終,整個群體,都會比最初的想法更加極端。

確實有人不認同常綾本人跟角色有直接關係。但更多人,在這種無形的煽動下,越來越堅信,常綾之所以演成這樣,是因為她本色出演。

而且,事情似乎比昨日更嚴重。

不僅上升到了對常綾人格的“探討”,也出現了各種無從考證、很多人卻甘願相信的謠言。

甚至包括黃謠。

最終,不少人痛罵完常綾,用儘了這輩子學過的所有臟話,爽快而歸。也有人意猶未儘,仍在評頭論足著。

文落詩和長曉商量,決定今日先不出門,看明日的情況。若真是有人在故意挑動,那明日定會繼續,以維持今日的“戰果”。

這種情況下,最忌諱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至於常綾,接下來一個月內都沒有演出,她在戲班裡,而戲班一般有自己的院子,不對外開放,她應該還算安全。

於是,兩人在房間裡各乾各的,有時也關注著樓下的動靜,過了一天。長曉去了一趟後院,好像找阿妍交代了些什麼,文落詩也不關心。

就這樣,兩人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下,共同盼來了翌日茶樓開始營業的那一刻。

文落詩首先發現了異常,從微微開著的門縫中,指著一個方向,對同樣站在門邊、關注著樓下動靜的長曉道:“你看左邊角落裡那個灰衣服的人,我覺得有些眼熟,如果沒認錯,大概就是演出剛結束的時候,帶頭誹謗的幾個人之一。”

長曉麵色比昨日更加凝重,有種靜觀山雨欲來的意味:“就是他。”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之後,文落詩按耐不住了:“得先去找常綾。”

長曉沒意見,立刻披上衣服準備出門,卻在門口忽然停住腳步。

“怎麼了?”文落詩問道。

“我們彆露麵。若真是衝我來的,我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留意。”長曉閉眼,像是預感到了什麼。

文落詩脫口而出:“衝你來的?為什麼?”

“隻因為我在這座城裡,”長曉重新睜開眼,像是做好了準備,“用法力掩去身形,我們直接從空中飛過去。”

“我不知道常綾在哪裡,這麼一直消耗著法力去隱身,怕是待法力耗儘了,都不一定能找到人。”文落詩見長曉比自己心態穩多了,也努力讓自己穩下來。

“昨日我問了阿妍,她打聽到了一個大致方位。在那幾條街巷中,我們在空中尋找,應該用不了多少時間。”長曉語氣沉靜。

“好,”文落詩再怎麼勸自己冷靜,也終究是著急,趕緊道,“那走吧。”

於是,他們化為兩道光,就像來寒聲城路上那樣。緊接著,兩道光分彆消失在空中,再也看不出光在哪裡。

隻見窗戶處有一陣風波動,很快歸於平靜。

*

“就在這附近。因為怕有些觀眾太瘋狂,尋光從來不公開自己的落腳之處。”長曉淡淡道。

如今空中澄澈一片,隻能聽見長曉的聲音,街上眾人來往依舊,無人意識到,有兩個隱去身形的人從身側掠過。

“我聽說過,有的戲子出名了之後,有很多追捧的人,天天堵在門口,是挺可怕的。”文落詩在一旁回應道。

長曉笑了一聲:“我還是第一次這麼長時間跟空氣對話。”

文落詩無奈:“這不是正在掩蓋著身形嗎,再同時使用傳音的術法,太消耗體力了。”

長曉剛想回答,卻見前麵有條巷子安靜得出奇,甚至詭異,便立刻噤聲,憑借著直覺向前飛去。文落詩跟在他後麵,不一會,就覺得已經轉了七八個彎了。

巷子深處,有一處巨大的院落,大門緊閉,也沒掛門牌。

文落詩立刻躍起,竄過大門和圍牆,停在了院裡房屋的瓦片上。長曉緊跟其後。由於他們是不請自來,兩人依舊很默契地沒有顯露身形。

沒過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內院裡走出一個身著粉衣的女子,頭發稀鬆披在身後。她麵無表情,眼皮有些浮腫,眼角不說控製地下垂,像是哭過。

文落詩仔細一看,這人正是常綾。她正抱著一堆戲班的衣箱出來,上上下下,摞了好幾個。

這也太過分了。

之前就聽她說,那個主管事經常讓她去做份外之事,各種臟活累活,如今這麼多箱子,怎麼也輪不到她來搬啊,劇裝科那群人都是乾什麼吃的。

不過文落詩很鎮定。她知道不能妄動,不然很容易幫倒忙。這回根本沒用上長曉提醒,她就靜靜地坐在房簷上,繼續看著事態變化。

沒過多久,又一個女子從對麵的屋子裡出來了。這姑娘正是那日演出中女主角的扮演者。

她打扮得可謂花枝招展,頭上珠光寶氣,翠玉連連,身上也是一件華麗而鮮豔的羅裙,盈盈大袖上繡滿曇花的紋樣。她頗有些模仿世家小姐般矯揉造作,七扭八歪地走到常綾麵前,懶散抬眼,對她一通打量,從頭看到腳,眼神中的嘲笑之意已經藏不住了:

“喲,還得多謝我們常綾姑娘,把我的衣箱都給搬了。”

常綾淡淡道:“朱紫姑娘,我懷裡東西沉,麻煩你讓個道。”

文落詩心想,名字倒是挺好聽,就是看起來心腸不太好。

果不其然,那個叫朱紫的姑娘像模像樣地讓開了:“真不好意思,耽誤你乾活了。”

她特意把“乾活”兩個字咬得極重,好像特意在強調,哎呦,如今你不得不做這些不屬於你範疇的勞動嘍。

文落詩實在沒忍住,磨了磨牙。她感受到,旁邊的形為一團空氣的長曉使勁看了她一眼,提醒她彆有動靜。

好在常綾和朱紫的修為都比她低多了,根本無人注意到,屋頂上坐了團會磨牙的空氣。

朱紫大搖大擺離去,常綾灰頭土臉進了對麵的房間內。

文落詩和長曉不約而同從屋簷上跳下,來到窗邊,繼續發揮當時在茶樓裡的技能,從窗戶縫裡觀察常綾的情況。

隻見常綾任勞任怨,把箱子一個一個在角落裡放好。屋子沒開窗戶,灰暗得很,又是放雜物的地方,自是灰塵一片。常綾一身粉裙,在這樣的屋子裡,顯得被迫退了色。她靜靜地看著麵前的箱子以及地上亂成一片的道具,不一會,轉過身來,在確認屋外沒人後,整個人迅速落魄下來,好似一朵迅速凋零的花。

她僵硬的身體緩緩下移,軟塌塌坐在地上的那一刻,仿佛她的身體是一個物件,感受不到疼痛,是毫無顧忌地砸向地麵的。不多久,她雙眼無神,盯著屋子深處的方向,久久沒出聲。

“她哭了。”文落詩再也忍不出,給長曉傳音。

“我看出來了,”長曉輕聲道,“要不要進去?”

“彆急,讓她哭一會,”文落詩說道,“她需要找個沒人的地方發泄一下,先不要打擾她。”

長曉剛想說“好”,卻聽背後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又是誰來了?

二人回頭一看,隻見一個身形粗大、濃眉大眼的男子拖遝著步伐走來。

這男子看上去比她和長曉、常綾等等的年紀都大。雖然很難通過外表判斷一個魔的年齡,畢竟魔的壽命極長,但那種經曆過更多歲月衝刷的痕跡,還是會寫在臉上的。

他一步一個“批啦”的腳步聲,一看就是懶得抬起腳好好走路。

文落詩心想,這要是誰住他樓下,得被他塔拉的腳步聲煩死。

她正內心嘲笑對方,卻忽然收到長曉的傳音:“他大概就是餘崢。”

文落詩心神一凜,結合之前常綾所說,這個人就是他們的主管事了。他資曆頗深,在戲班裡一呼百應,就算經常欺辱彆人,也沒人敢反抗他。

可文落詩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怎麼認出來的?”

長曉想了想:“餘家人,眉眼大多都和餘易有些相似。”

文落詩答了句“嗯”,就繼續繃緊精神,觀察情況。

所以,長曉是見過餘易的。

那可是當今大司徒,握著多少人財戶命根子的人,能見過他的人……

文落詩強行打住自己的思維,讓自己不要往下想。

餘崢根本沒敲門,徑直走進了房間。房門敞開,一縷微弱的光照進來,弱到根本不足以點亮整個房間。

整個場麵還是死氣一片。可好巧不巧,那束光打在了常綾的臉上,明晃晃映出了她濕潤的雙眼,和滿臉的淚痕。

餘崢見常綾這副模樣,濃眉一瞪,狠狠吼道:“我讓你搬箱子,你呢?坐在這兒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