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雪走後,文落詩感到一陣難過,雖然她也解釋不清這份難過從何而來。
長曉的話打破了她的這份沉思:“剛剛那位姑娘是……”
“覆雪,”文落詩抬起頭,努力衝出這份難過情緒,“怎麼樣,沒想到吧?昨天還在跟你提她,今天就被我碰上了。”
長曉雙眼微微睜大:“這可真夠巧的,我以為你們認識很久了。”
文落詩想了想,道:“這可能就叫一見如故吧。怎麼樣,她是不是特彆好看?我真沒想到她這麼漂亮,看得我一個姑娘都挪不開眼。”
說罷,忽然,她心頭一動,看著長曉,調侃道:“你呢,偶然見到這麼個大美人,有沒有點彆的想法?”
長曉轉過身去,繼續看戲,沒搭理文落詩。
文落詩心裡翻了個白眼。真無聊,一看就是不看話本的人。
過了很久,直到周圍一切光景都被戲影遮蓋之後,長曉才輕輕開口:“是好看,但沒有你好看。”
“啊?”
文落詩早就忘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了。眼看著戲台上劇情發展到一個惡毒女配計劃陷害女主了,她看得正沉浸,也沒注意聽長曉道話,就很應付地“啊”了一聲。
長曉轉頭,涼涼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再說話。
“長曉,”文落詩盯著台上的惡毒女配,忽然開口,“你看台上那個惡毒的白蓮花,像不像常綾?”
長曉聽到她這個描述,嘴角使勁抽了抽:“我剛剛看了許久,應該就是她。”
文落詩驚奇:“怪不得之前遇到她的時候,她說自己的戲班子要在寒聲城演出,原來她就是尋光裡的人啊。”
長曉頷首,表示認可。
忽然,文落詩反應過來什麼:“等下,你什麼時候來的啊?”
長曉看向她,先是震驚,又是無奈,隻得恨恨道:“你才想起來我啊?剛剛一顆心全都撲倒覆雪身上了,我算什麼。得虧覆雪是個姑娘,不然,我看你恨不得把餘生交付出去了。”
文落詩感受到長曉似乎在跟她鬥氣。雖然她也不知道長曉究竟在氣什麼。
“這不是想起來了嗎?總比我沒想起來好吧。”文落詩轉過頭去,一心看台上的戲,故意不給他正臉。
長曉也不看她:“沒來多久,出門路過這裡。”
他並沒有說,自己是處理完事務後,其實立馬去了欲曉書局,卻尋了個空,猜到她可能來看戲,一路奔波趕來的。
按理說,以文落詩明察秋毫的敏感度,一下子就能聽出長曉在扯謊。但她此刻全部注意力都在戲台上,正巧演戲的還是個熟人,就完全忽略了長曉這話的可信程度。
沒過多久,這出戲就到了最揪心的時刻了。
常綾頂著一張美妙絕倫、嬌豔欲滴的臉,渾身血跡,可憐巴巴地倒在了男主角麵前,抓著男主角的衣角,說女主角要害她,要把千年的修為全都廢掉,讓她永世不得再為魔。
一旁的女主角一臉浩然正氣,仿佛對這栽贓無動於衷,大有一種清者自清的態度。
而男主角就沒這麼清醒了,一會看看女主角,一會看看全身是傷倒在自己身前的常綾,一時難以判斷。
沒過多久,人群一片沸騰,開始散場了。
不少人大呼小叫,怒氣衝天,因為這位優柔寡斷的男主角,選擇了相信惡毒女配。
好經典的劇情。
這麼多年了,類似的劇情,文落詩在無數話本和戲劇中看過無數次。雖然她並不理解為啥有人能無腦到這種程度,但這個橋段就是經久不衰,大有一番流芳百世的姿態。
你看這戲台下,觀眾多得都快擠滿整條街了。這就很能說明,再爛俗的劇情,也一定有受眾,而且受眾還很多。
演出終於結束,文落詩脖子都伸得酸了,對著天空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不得不說,常綾演得真好,我看著都恨得牙癢癢。”
長曉瞥她一眼:“你這出戲出得還挺快。”
“那是自然,”文落詩伸展了一下手臂,“常綾是常綾,她隻是負責演這個壞人而已,觀眾覺得這個角色壞,證明她演得好。”
可她沒想到打臉打得這麼快。剛說完,她就聽到了周圍人的紛紛議論。
一人道:“柏青也太壞了。”
文落詩反應了一下,想起來,柏青是常綾演的那個角色的名字。於是她暗自點了點頭。
另一人道:“我跟你說,能演成這樣,證明這個戲子本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文落詩開始有點懵。這什麼邏輯?
緊接著,又一人道:“那肯定的,看她長得那一副狐狸精一樣的臉,本人能是什麼好人。”
有了這幾個人開口,周圍人三三兩兩成群,似乎都開始針對常綾。不一會兒,隨著他們的討論愈發激烈,場麵開始沸騰起來。
“你說她長得像一副賤兮兮的樣子,指定不是什麼好人。”
“那是,她簡直本人就是這角,才能把這角演成這樣呢。”
“你說得太對了,你看她在台上這麼多戲份,說不準是用什麼手段獲得的。”
聽著嗚嗚泱泱一片議論逐漸變得離譜,文落詩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裡去開口反駁。
常綾啊,那可是跟自己吃飯的時候掏心掏肺聊天的人,就被他們三兩句話貼上了“壞”的標簽。
長曉在一旁,比文落詩冷靜一些。
“落詩,走,先回去。”
“現在這種情況,你讓我回去?”文落詩驚訝。
“你一個人控製不了整個場麵。而且常綾已經回後台了,暫時不會有事。”
文落詩覺得他說得有理,冷靜了不少。他們二人站在人群中,而人群在洶湧地移動,移動的同時,一股灰色的喧囂正在蔓延開來。
文落詩盯著剛剛起頭的那幾個人看了一會,記下來他們的麵孔:“我總覺得,這件事沒這麼簡單。”
長曉眯了眯眼:“我有同感。先回去,明天看看事態怎麼發展。”
文落詩在還盯著人流,就覺得自己身上的鬥篷被長曉一拽,同時聽他道:“走了,我們回去。”
她跟上長曉的腳步,總覺得,“我們回去”這話好彆扭啊。
*
翌日,文落詩醒來,發現屋內的更漏又是巳時過半了。
她窸窸窣窣從床上爬起來,弄出不少動靜。忽然,她聽到一個熟悉而溫潤的聲音:“終於醒了?”
文落詩繞過屏風,雙眼朦朧,隱約看到長曉坐在屋子中央的桌子前,低頭看書。
“嗯,我無事的日子,從來做不到早起。”
她揉揉眼睛,看到模糊的視線中,長曉抬起頭來,正在看著自己愣神。
她不明所以,但看清長曉眼神的那一瞬間,她清醒過來。
糟了!
這就是在同一間屋裡過夜的最大壞處!
因為,她每次剛起床的時候,都著急來喝水,不然嘴巴裡是苦的。但是,她喝水的時候,由於腦子還懵著,從來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以至於,她此刻,大概是一個頭發和衣衫都亂蓬蓬的樣子。
要是個姑娘看到自己也就罷了,偏偏眼前的人是長曉。
文落詩清醒過來的那一刻,哪裡還顧得上喝什麼水,轉頭一溜煙跑回屏風後,跳上床,把自己像粽子一樣用被子裹了個嚴實,整張臉埋在枕頭裡。
然後,她聽見長曉一聲歎氣,裡麵夾在著頗為無奈的笑意。
這個聲音又隔著屏風傳來:“我看出來了,你是真的完全不在乎自己形象。”
文落詩不理他。
緊接著,聲音再次響起:“你以前跟彥月在同一個屋簷下過夜的時候,也是這麼無拘無束嗎?”
文落詩翻過身來,麵朝著天花板,大喘著氣:“我一般醒得比他早多了。他才是真的睡到中午。”
長曉很明顯沒想到彥月是睡到中午的人,沉默了好一陣。
文落詩趁著這個功夫,調整好心態,從床上坐起來。她走到銅鏡前,特意誇張而儀式化地整了整自己的頭發,打理了好半天自己的形象,再把衣服換好。
長曉在這種事情上倒是真的很君子,對剛剛的事情閉口不談。
文落詩再次回到中廳的時候,已經是衣帶整齊,長袖款款,烏黑的頭發垂在身後。用長曉的話說,叫恢複了美女的姿容。
當然,聽到長曉如此形容,文落詩心裡大大翻了個白眼。
因昨日與他說過,自己可能需要在寒聲城乾等幾個月,等欲曉書局的消息,文落詩此刻是個名正言順的大閒人。
她問過長曉,要不要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不用陪自己乾等著,長曉道不用。
他的意思是,陪著她也不耽誤自己的事情,且來一座新的城市,多住一段時間,看看風景,品品民生,還能歇歇腦子,挺好的。
她無從反駁,隻能任由長曉在接下來的至少兩個月,依舊和自己“同居”。
她從來沒有這麼慶幸,自己一心撲在事業上,對談戀愛沒興趣。不然,看著長曉這張臉在自己麵前晃悠來晃悠去,換做任何一個跟她同齡的姑娘,都早就受不了了。
於是她十分坦蕩。
“我還沒問你,常綾的事情,怎麼樣了?我總覺得,是那幾個挑頭的人是故意的。他們不太像是入戲太深,更像是有備而來。”文落詩喝了口茶,對上長曉的眼。
“這剛上午,看不出來什麼。待過段時間,茶樓裡人多了,就知道了。”長曉眼神中透露著平靜,但文落詩感受到,這份平靜的背後,怕是暗流湧動。他估計也很想知道,這件事到底會往什麼方向發展。
“嗯,還得謝謝你,落腳點是個茶樓。著名的三大消息彙集地之一。”
長曉愣了愣神,大概想明白哪三個地方能算是消息彙集地了。畢竟他手下也有不少人,專門活動於這種人口流動性大、消息滿天飛的場所,目的就是收集消息。不過,他倒是第一次聽說有人直接起了個彙總名字,好奇道:“這個說法怎麼來的?”
文落詩自信道:“你知道,市麵上有很多教人怎麼寫話本的教材,裡麵告訴你有不少寫文的套路。其中就有講到,安排情報相關的劇情,可以有哪些場所,列了一堆。酒樓茶樓青樓,這仨被人寫過太多次了,就有了這麼個說法。”
長曉甚是無奈:“你真的滿腦子都是怎麼寫話本啊。”
文落詩揚頭“嘖”了一聲:“那當然,要想寫好,就得……”
話說了一半,就聽樓下傳來窸窣動靜。
文落詩立刻閉嘴,甚至屏息凝神,躡手躡腳湊到門縫處,從縫隙中瞧見,樓下大堂進來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