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窸窸窣窣聲音在深夜中格外瘮人。
有人要破門而入。而且這門已經破得差不多了。
文落詩一下子警醒起來。畢竟彥月在機關方麵是一絕,能破開他鎖的門,對方怕是來者不善。
她沒怎麼恢複,如今法力薄弱,彥月又是專攻匠藝多年,戰鬥力不怎麼樣。
兩人都屏息凝神。
就在這時,門“哢吧”一下開了。屏風後一個黑影漸漸逼近。
文落詩都已經做好念決出手的準備了,但是看到對方的臉那一刻,她整個人懵了。
她以為自己太困了,出現了幻覺。
而對方先是眯了眯那雙憤怒的眼睛,危險地看了看她,再是轉而看向她身邊的彥月,然後和她一樣,愣住,整張臉都寫著,他懵了。
一時間,他不再向前走,而是停在原地。慢慢地,他眼神中流露出再也藏不住的驚訝。
氣氛格外奇怪,畫麵像剛凝固的墨一樣,好像被空氣被拉扯著,膠著得快要乾裂開。
文落詩就這麼盯著他,腦子一片空白,連自己會說話都忘了。
她沒注意到,身邊的彥月也徹底怔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彥月在一旁回過神來,卸下防備,驚訝問道:“你怎在此處?”
長曉也剛回過神來,一身寒意,看向彥月:“這話該我問你。”
“不是,等等,”文落詩此時更懵了,“你們兩個認識啊?”
畢竟,這個開場白的方式,得是多熟的人偶遇時才能使用啊。
彥月一副極為艱難的臉色,仿佛想解釋卻沒辦法短時間內解釋清楚,欲言又止。恰好此時,長曉再次看向文落詩,沉沉開口,像是強壓著憤怒:“我倒是真沒想到,你深夜出門,是來找他的。”
彥月沒想到長曉周圍的氣壓這麼低,連忙幫文落詩開脫:“她來找我修琴而已。”剛說罷,他卻忽然反應過來什麼,驚訝地看向文落詩。
“等一下,阿落,”彥月用眼神指了指長曉,“你怎麼會認識他啊?”
“啊?”一瞬間信息量有點大,她腦子有些沒轉過來:“呃,那個,阿月,你彆誤會,他可能是來找我的,畢竟我現在住著他的房子,今天晚上人忽然不見了……”
彥月好像忽然獲得了什麼重要信息,不可置信一般。可他卻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弱弱問道:“不是,那你,這琴……”
“給他的。”事到如今,文落詩徹底放棄任何隱瞞了,大大方方交代。
那一瞬間,彥月就像重新認識文落詩一樣,緊盯著她,從頭看到尾,看了好半天。
文落詩此時已經徹底一頭霧水了。
這也太亂了,長曉看樣子是來找她的,但是長曉居然認識彥月,而且長曉沒想到她也認識彥月。彥月看起來也懵了,好像她認識長曉,是一件很驚人的事情。不過她覺得,當務之急,是先把話說開。
於是她打破了寂寞,看向長曉:“長曉,你是來找我的嗎?”
在她說出這個稱呼之後,彥月更是驚訝,又摻雜了一絲情緒,好像在逐漸理解事態發展。
長曉回過神,眼神深深地看著文落詩,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不然呢?”
“啊,那個,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她本來已經準備好把今天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一遍了,但忽然餘光裡瞥見桌上的琴,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哪有給彆人準備禮物,還這麼直白地講述過程的啊!
何況旁邊還有個彥月在。
“你是不是找了我好久啊?冷不冷啊?”文落詩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站起來,走到長曉麵前。
她是真的沒想到,長曉會出來找她。平時孑然一身獨行慣了,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好像也在被彆人牽掛著。一時間,她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該抱歉。
太亂了,從來沒有這麼無措過。
長曉的身上還散發著陣陣寒氣,一看就是剛從樓外進來。可此刻他的眼眸比空氣還冷。他盯著文落詩的眸子,像是要把她的眸子徹底看透、再吸入自己身體裡一樣。
他沒有回答,不想回答,也不知怎麼回答。
過了很久,他的眼神越過她,看向桌子上的琴。
終於,他被冷風冰凍的嘴唇緩緩張開:“你方才說,這琴是……”
“給你的,”彥月搶先回答,“人家跟我說,你幫了人家大忙,就想找個機會感謝你,想著你天天就知道彈琴彈琴、要麼就是寫曲寫曲,她就一個人搗騰了一個多時辰,然後冒著夜裡又冷又危險的處境,出來找我調音,就為了給你做張琴。行了,現在來龍去脈全知道了,人家一個小姑娘多好心,不許一臉氣衝衝地欺負人家了。”
彥月算是看懂了這個形勢,他頓時覺得,自己在此處顯得有點多餘。但是,礙於這畫麵進展實在太慢了,他索性一口氣把所有事情說完了。
不過,他是痛快了,尷尬的就變成文落詩了。
“啊,對,既然你知道了,就不掖著藏著了,就是他說的那樣。”文落詩總覺得,這話說出口之後,再直視長曉的臉,有種心裡發慌的感覺。“送你的,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現在太晚了,不能大肆撫琴了,待明日一早,你試試音色,看看喜不喜歡。”她索性也一口氣把話說完,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他們二人這一席話,讓長曉成功地在最短時間內確定了整件事的始末,但卻也讓他在最短時間內下不來台了。
他僵在原地,好像方才的來勢洶洶,全部都被冰封住。
從小到大,真的沒有人如此為他付出過。
他發現文落詩不見的那一刻,擁有了這輩子沒感受過的極度著急。他甚至對這種緊張感和恐懼感無法自圓其說。畢竟,如今距離戰約隻有五十年不到,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他見到文落詩安好如初的那一刻,真真切切體會到何為鬆一口氣,而他那懸了許久的一顆心,終於在那一刻陡然落地,卻砸到身體深處。如今看著那張靜靜地安坐在桌案上的琴,忽然一股巨大的暖流衝進全身的血液裡。
他不冷了,一點都不冷。其實在看到文落詩安好的那一刻,他早就顧不上冷不冷了。此刻,他甚至覺得很暖和,想把麵前這個小姑娘抱進暖融融的身體裡。
怎麼空氣又沉默了。彥月心想。他實在看不下去了:“行了,不管如何,明天早上再說,阿落困了。”
長曉看著彥月,略有深意,不過轉瞬即逝。眼前小姑娘一副自責的模樣,仿佛她深以為害得自己擔心了。他的思緒一下子軟了下來:“好,快去睡覺,我剛剛看隔壁有間小空房,我和彥月可以過去。”他又看了一眼彥月,特意補充道:“畢竟,還是不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
彥月不知怎的,眼神中邪光一閃,故意盯著長曉道:”那倒不至於,畢竟以前,我和阿落經常在一個房間裡過夜。”
長曉被彥月剛剛的話刺激得一恍惚。
文落詩心裡發慌。他知道長曉的性格,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有什麼話,就留給明天說吧。或者,我這邊已經解釋清楚了,他倆等會私下說就也行。
“彆,這個房間大,你倆既然認識,就留在這間吧,我去隔壁了。晚安。”
文落詩趁著長曉還處於恍惚之中,抓了個空子,一溜煙躥到屏風後,開門出去了。
隔壁這個房間是真的小,但是容納一個小小的文落詩,是足足夠了。把自己捂緊溫暖的被子裡,文落詩開始複盤。
長曉知道隔壁有間空房,證明他說不定真的把所有房間挨個找了一遍。他大概是擔心自己,才會關注她的情況,沒想到正好找不到人了,哦對,她屋子裡還一片狼藉,這確實很容易讓人誤會她是被擄走的。她覺得,她得漸漸習慣,有人會真心關心自己。所以,哪怕隻是為了那些真正關心自己的人,也要讓自己好好的。好好養傷,好好幫住更多人。
至於長曉和彥月為什麼會認識呢?其實很好猜,彥月製琴技術聲名遠揚,長曉又是愛琴如命的人,兩個人結識,再正常不過。隻是,忽然發現自己的竹馬和新朋友居然認識,是個很神奇且有衝擊力的人生體驗。
想著想著,文落詩睡著了。
她完全不知道,隔壁的兩個人,實則是因另外兩種身份才熟識的。
*
“所以,”彥月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濃稠夜色,“她隻知道你是長曉,不知道彆的?”
“暫時不知道。”長曉解下鬥篷,掛在一旁的衣桁上,然後跟著彥月的腳步,也臨窗而立。
“她說要做張新琴送人的時候,我把所有可能的人物都猜了一遍,唯獨沒敢猜是你。”彥月也不看他,專注看向窗外。
夜色太濃了,濃到很難打破一樣。忽然有一點流星劃過,流向天際線的遠方。
“我跟她才認識沒幾天。”長曉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嗎,”彥月此時轉頭,深深看了長曉一眼,“我信你說的是真的,阿落也簡單跟我說了這些天的事,但我看著你們,就是不像才認識的樣子。”
長曉沒回答,反問道:“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彥月依舊看著遠方上空,沉靜道:“那個方向,是我們以前的家鄉。我們自小熟識,隻不過後來各有所誌,多年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