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寧在西天尋得了小羅漢。
這回小羅漢不掃地了,而是蹲在地上,給桃枝澆水。
細嫩的桃枝顫巍巍生出旁枝,長得俏生生的,生出一朵柔嫩的桃花。可謂是逍遙自在。
蒼寧失魂落魄地抓住小羅漢,將他嚇了嚇,她盯著他,嘴唇囁嚅著,問道:“菩薩罵人沒有?”
她麵如鬼煞,鬆了手,坐在台階上:“不妙不妙,早知道我就不下去找他了,這下完了。”
晏長書殺了高珣,雖說是替天行道,但高珣本來的結局大抵是被叛軍殺死。這一趟亂了因果。
蒼寧思來想去,唉聲歎氣,小羅漢道:“大人不必過於自責。師傅說過,這樣的結果,是心不定的原因,修行在個人。菩薩在雲遊,應當知曉。大人之後稍稍避開即可。”
“避開?嗯……嗯。”蒼寧心撲騰撲騰跳,手心出了汗,攥起來。
怪道西王母說他倆不是一路人。
她雖嘗了萬年修為的好處,可她為人俠義坦率,性子直爽,看不得不平之事,更沒耐心,遇見討厭的,例如高珣之流,喊打喊殺,遇見喜歡的,恰如晏長書,又忍不了不靠近。
憑著性子做事,難免有幾分疏漏,用好心辦壞事,事與願違。
小羅漢直言晏長書本就是蛇身,能修煉成佛,本身就是極不容易的。
“萬年聽上去長,以尊者原身而言,實則短。尊者的悟性比旁人要厲害許多。但壓抑蛇性,一路走來,應當很不容易。”
蒼寧摸著手腕上兩個血點:“再也不找了,我再也不找了,讓他修去。他修他的道,我修我的道,要還他的,日後再說吧。”
“現下大人明白,你們為何因果已了?”
“一碼歸一碼,等他三世修完,我與他還能說上話。”她問,“晏長書喜歡過彆人麼?”
“什、什麼?情關難過,我們,我們佛修和你們不一樣。”
“晏長書這一世沒說過喜歡我。”
蒼寧有些焦慮,托著腮,忽然說道:“我不再想了,我要去做其他的事。”
身為瑞鳥,她希望自己帶來的一切都是好事。
天帝那頭……算不得什麼好事。現下晏長書這個,更談不上幫忙。
真是糟透了。
桃枝吸得天地日月靈氣,勃勃生長,成人形指日可待。可另一頭的小花,仍是殘魄幾縷。
蒼寧道:“尊者修行多年,想來十分刻苦。應當有不少修行紀要吧。”
小羅漢不得而知。他打理完枝條,收拾完庭院,便合十離開了。
蒼寧坐在台階上發了好一會兒呆,轉身進了晏長書屋內。
這間屋子裡頭布局格外眼熟,同樣是一張床,一張桌子,堆滿了大量的書冊。
她仔仔細細審視了一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眯著眼睛,確定自己沒有拿到什麼不該拿的佛家寶物,私人筆記,挑些佛法深理,在西天試著運用晏長書度過來的願力。
如果僅憑她的意願,可以使用全部的力量的話,算得上美事一樁?
蒼寧賴在這裡偷師學藝,她還寫了封家書,捏成紙鳥形狀,飛回三危山,權當報平安。
她以為小羅漢平時打掃屋子,會趕她走,誰知他還說自己固定時間會換被褥,“床自然是用來歇息的,大人既然進來了,便該好好休息。”
說的在理,說的在理。
蒼寧直接把這間屋子當成自己的來用,倒也沒人管她。
初時,她仍是隻會使用幻術,還不自知,恍恍惚惚看見自己鳥頭人身在天上飛,大腦一驚,下意識不熟練地扭轉時空,真真飛在空中,差點砸了某位菩薩的腦袋。
她虛心打坐,矢誌不渝,魄丹處終於流動著一股熾熱的力量,漸漸流向自己的四肢百骸。
結合著晏長書書冊上的佛理,結印,終於能稍稍參破。
時不時,將小羅漢當做戲弄的對象。
“咦,我剛剛好像澆過水。”
小羅漢撓著頭,給桃枝舀水喝。
蒼寧偷偷笑,將他移回一炷香前,五次,十次,她笑得肚子疼,小羅漢終於發現了這場鬨劇。
“大人你……不可戲弄……”小羅漢紅了臉。
“靈塵,你可真逗哈哈哈哈。”
靈塵悶悶打掃完,蒼寧捉著他的衣領,帶過來,問道:“最近苦心鑽研,卻不得精妙之法,想尋些訣竅,要不我同你們一同修行?”
“不成啊大人,”靈塵囫圇搖頭道,“大人和尊者同為靈獸,修行方能得之訣竅,我並非靈獸,恐無能為力。”
“那你替我找個佛修的靈獸來,我問他去。”
“這……”
靈塵搖搖頭,走開了。
蒼寧隨處遊,隨處問,西天上無人回答。夜裡,她拿著筆在紙上記錄,控訴西天冷漠,寫到一半,自己覺得沒意思,又毀了去。
她坐在階梯上,月明千裡,餘光瞥見一身紅衣的小花正在撲螢火蟲。她手指一緊,掐住自己的肉,屏住呼吸。
小花打了個哈欠,漸漸消失在蓮花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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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寧到底還是問來了靈塵不願意提的那個人。
據說,她名喚淨天,曾是菩薩座下的靈象,如今在外逍遙自在,不歸西天,視為反叛。
"淨天手中有一件法器,聽聞有修補之妙,不論是器具,還是人體,抑或是靈魂……都可以恢複如初。”
“她在何處?”
靈塵道:“初初聽聞在鳴山,後來不知逃到哪裡去了。大人此行非去不可嗎?在此處等尊者輪回歸來,同樣能得其法。”
蒼寧哼聲道:“我有手有腳,平白無故非要我等他做什麼?真要我一動不動,不如乾脆叫我死了算了。”
靈塵:“那這屋子……”
“裡邊的東西先不動,等我回來自己收拾吧。”蒼寧道,“晏長書應當沒有那麼快回來吧。”
她說著說著,有點心虛。
晏長書第一世修行失敗,固然不是她的過錯。但是她也不能全部撇開乾係。
靈塵傳消息過來,說如果後麵修行還是失敗,就會一直陷於輪回之苦。
靈塵想了想:“接受和放下本就是難事,大人是神,應當明白吧。”
“巧了,我沒有神位,不是神。天帝把我革職了。”蒼寧皺了皺眉,發覺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她擺擺手,“反正我現在不是神,也不是鬼,更不是人,也不是妖。仔細想想,六界不容吧。”
靈塵吃驚道:
“那大人在哪條道上修行呢?”
“單行道。”
靈塵眨眨眼睛。
蒼寧哈哈一笑:“非要說的話,我就隻是三危山的青鸞鳥。你可以喚作蒼寧道。”
當鳥挺好的。當鳥很自由。
鳥兒有漂亮的羽毛,可以飛往任何一個地方。
這回蒼寧嘗試用卍法瞬移,隻不過失敗了好幾次,手裡還拿著一盞半亮不亮的蓮花燈,嚇得幾個人類以為遇見了鬼。
蒼寧無力解釋。
鳴山地處人間,很是熱鬨。
她在鳴山一麵玩樂,一麵搜尋淨天的線索,途中還遇到一堆人舉著紅牌牌,一位郎君跨馬而行,嫌棄她擋了他的道,要她滾遠些。
蒼寧彎眸一笑,馬蹄停在半空,趁時空靜止,剝了他的衣裳。等她翩然離去時,聽見身後那個頤指氣使的郎君啊呀大叫,摔下馬來,這才出了口氣。
在鳴山還有許多怪事。大白日的有個娘子站在樓頂上扔紅球球,說誰搶到紅球球,誰就是她的夫君,否則,自己就要被迫嫁給年近七旬的老頭。
蒼寧搶到了。
娘子的侍從說是個誤會,要她把球還回來。蒼寧一把推開侍從,邁開步子走到二樓,抱著紅球認認真真看著樓下一群嗷嗷待哺的男人,一個一個眯眸指道:“這個,渣男,日後必將納八房妾。這個,克妻。這個,小偷。這個,還算湊合……可惜陽痿。”
蒼寧說得底下男人大發雷霆,衝上來要揪蒼寧頭發。蒼寧一個轉身,忽然出現在人群中,忽然又出現在房簷上,忽而橫著站在房柱上,把一堆人嚇得作鳥獸散。
蒼寧:該死,又沒控製好。
她將時空倒轉回一炷香前,自己邁步上二樓,拉著娘子的手說:“彆嫁給他們,我給你五十金。”
霸氣,實在是霸氣。優雅,實在是優雅至極。貔貅聞之落金,娘子聞之感動。
湊熱鬨的男人紛紛散去,關上門後,美麗的娘子撕開人麵,露出了一隻狐狸腦袋,侍從們身形縮小,變作兩隻田鼠,畏畏縮縮躲在侍從衣裳裡,蒼寧呆了呆,坐下自己倒茶冷靜:“你不是人啊?”
那狐狸笑得眉眼彎彎:“一看你就是剛來人間的小屁妖怪,身法使用得爛不說,單純又好騙。”
蒼寧敲桌:“你這妖怪怎能這樣,快把金子還給我!”
“竟然是真金,還是神界的好金子呢。”狐狸咬了口金子,包進自己的布袋子裡,轉身打開窗就要逃:“就當你來人世買個教訓嘛。我沒搶你手裡的蓮花燈已經很給麵子啦。走咯。”
狐狸一跳,沒跳出去。
再一跳,又回到原地。
仿佛鬼打轉一樣,來來回回做這一個動作。
蒼寧笑眯眯地撐著腮:“死狐狸,不還金子就賣個消息。”
狐狸毛茸茸的耳朵警覺地抖了抖,大尾巴落在腿邊,驚道:“你的眼睛……你,你也是佛修?!”
蒼寧的眼眸一片赤青色:“想來你在此處已久,告訴我,你見過淨天麼?要是不說,我便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