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寧和晏長書成婚時都沒這麼大興致。她仔細一想,覺得聯姻這件事確實挺倒胃口的,她一聽見婚這個字就能想起背後坐著幾位冷臉中年大漢,催著她快點完成任務。
現在就不一樣了。晏長書是一條小小黑蛇。鬼王若不存在,他們的婚姻名存實亡。她終於有空看看晏長書的模樣。
老實說,長得挺俊。很漂亮。她挺滿意。不管是蛇還是人,雙倍滿意。隻可惜……這種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少年還是太嫩了,感覺容易被玩壞。蒼寧指心理上那種。不過好在晏長書並不是什麼真正的懷春少男。
昨夜春深月明,她難得對他產生了興趣。她不想和他討論什麼真的假的,實的虛的,她不在乎他想的是什麼。但是看晏長書眼瞳愈深,氣息漸亂的反應,讓她很是受用。
她需要這種反應。
蒼寧側過頭,紅唇將將停在他的麵前,鼻尖若有似無地蹭他,有種隱秘的親昵。
她想看他方寸大亂,想捉弄他。想要看他吻上來卻吻不到的反應,想要獲得骷髏被炸死那樣的愉悅,或者更甚。
可晏長書隻是看著她,微微勾著點笑。
他沒有進行蒼寧想象中的任何舉動,他的平靜像是初冬薄薄的冰川,下藏暗流湧動,埋著一股子極力克製的冷靜的瘋狂。
她還沒有找到如何踏碎那片冰的方法。若是打碎了,他會不會一敗塗地?她也可以將他就地正法?
蒼寧:“小蛇,有沒有人和你說過,變得開朗才會討人喜歡?”
晏長書慢慢道:“我不認識彆人。我隻認識你。”
“那你相信我說的就好了。”她明目張膽的雙標,“你是我拉扯大的,沒有我,你還在骷髏頭的山裡以天為被,蜷土而眠呢。難道我會害你嗎?”
蒼寧捏住他的下巴:“你可以為我變得正直善良陽光開朗,讓我快樂,讓我如願,讓我開心——隻要你能讓我開心,我會選擇相信這樣可愛的小蛇的。”
晏長書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
“到那個時候,你說桃枝是狗我也信,你指天為地我也信,”蒼寧言笑晏晏地哄他,“你說世界是虛假的,我自然也會信。”
她雙瞳閃著光,悄聲告訴他:“隻要你能為我創造出一個世界。”
聞罷,晏長書緩緩抬眸,看向她的雙眼。
“好。”
“這麼乾脆?”蒼寧倒是覺得沒意思了。
晏長書道:“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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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寧說的那些自然都是隨口之語,哄自己開心用的。有時候說了什麼自己轉頭就忘了,他人就會一遍一遍告訴她。比如,她說青鸞一族愛好三界和平這件事。她根本想不起來自己在什麼時候說過,但是有很多人會來提醒她。
自殺鬼王登神以來,蒼寧一直過得很無聊。神界給她派下了一個又一個任務,她完成下來不過爾爾。神明沒有給她應有的位置,隻是單純地將她綁定在神界運行的體係中。但晏長書這次的不一樣。
具體的不一樣要從和他重逢說起。——在鬼界之外和晏長書重逢之後,她開始頻繁做一些毫無意義的噩夢。
有時候是天崩地裂,山海傾倒。有時候是鏡片中無數張自己的各種死相。可是,神明本不會做夢。如果這是預示,是鬼王成長後帶來的結局,便太過可怖。
但蒼寧卻奇異地對晏長書生出親近。她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還找桃枝詢問過有沒有合適的書籍:“……腦子裡有點印象,比如,叫看見小蛇真正的需求什麼的,專門養蛇的好書。”
桃枝搖頭:“沒有。”
“真的有啊,我記得有,但是想不起來了。”
桃枝一臉迷茫:“前輩,如果你和小鬼王複婚了,我能升職嗎?”
蒼寧:“……你想在鬼界升職?”
“你們倆要是成了,鬼王必定是改邪歸正了,連帶著我雞犬升天嘛。”
蒼寧:“那你是雞還是狗啊?”
桃枝深深歎了一口氣:“雞……不,鴨吧,不不,還是當狗吧。牛馬也行。”
蒼寧惻惻道:“你有點誌氣行不行?”
“我得,我得對得起我爹媽。”桃枝說,“成神是我和他們一輩子的夢。前輩你你生來就是神明,不懂的呀。”
“飛升成神,然後呢?”
“然後繼續斬妖除魔,維護和平!”少年人意氣風發。
蒼寧懶得和他細說。
但隻此一遭,桃枝這半個機靈鬼算是有了賣狗腿子的目標。除了每天打掃招搖山上的功夫,就是給蒼寧尋書。他似乎很擅長尋書的流程,列了一遝,還寫上了讀後感,密密麻麻一堆看著蒼寧心煩。
後來,桃枝簡化了流程,口頭報幕。但這樣一來,待在蒼寧身旁的時間就多了。
桃枝歡喜得很,日報周報早晚報,讀了一行字都得報出來,彰顯自己的功勞。
不過之前那些養蛇成功學不足以勾起蒼寧的興趣,桃枝選擇下一劑猛藥,找來了春宮圖,傾情推薦:“絕色郎君,在枕之畔,當機立斷,一舉拿下!”
蒼寧盤腿坐在窗邊,撐著腦袋:“什麼書?”
“精品,精品。”桃枝趕忙湊上來,神神秘秘地掀開圖冊一角。
畫中第一頁,一條手臂長的黑蛇趴在樹枝上,從樹上望見了屋內的佳人。圖下配文,謂之:屋內有佳人,亭亭獨立也。
翻過來一頁。原來屋內的佳人是被惡徒綁縛的人質。黑蛇上半身為人,暴露於窗邊燭火處,解開佳人的束縛,輕聲安慰她。下半為蛇身,藏在屋外的陰影中,昭告他的身份。配文曰:夫有良君兮,告之慰之。
第三頁中插了好幾幅圖,黑蛇仰倒在床榻之上,攬佳人腰身,二人衣衫半褪,麵布紅霞,錦被翻波。惡徒渾身傷痕,神色慌張,倉皇離場。謂之求得佳人,親之愛之。
最後一頁,乃黑蛇在窗台教訓惡徒,二者俱是人身蛇尾。佳人於開著門的屋中等待,輕鬆愉悅。結尾是謂:皆大歡喜。
“哪來的?”
“前輩,是我畫的。怎麼樣?歡樂大結局吧。”
蒼寧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幾眼:“你這什麼東西?”
桃枝訥訥道:“這故事火得很呀前輩,英雄救美!”
蒼寧當即給了他一腳,罵道:“畫的什麼勞什子玩意兒,這是英雄救美嗎這是拐騙婦女!你怎麼敢拿這種東西給我看!”
桃枝吧唧一聲倒在地上,手裡的畫冊沒拿住,掉在了窗台外邊,哭訴道:“前輩,這隻是張春宮圖罷了,咱看姿勢不過腦啊!”
“那我也不能看死人渣擺姿勢,你這個混賬東西!”
“前輩,達到目的了呀!那裡頭躺著的,坐著的,站著的,趴著的,一應俱全!”
蒼寧回想起方才看見的光景,將他提在半空中:“那我先把你辦了試一試?”
桃枝臉色先是發白,眼珠子震動,然後控製表情,諂媚道:“……偶爾當、當鴨也不是不行。”
蒼寧下一秒就把他甩了出去:“死東西,閉嘴,快滾出去!”
桃枝撓撓頭,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滿是彙報失敗的落魄,翻出另一兜子圖:
“好前輩,不看蛇和人的,看看鳥和鳥的?兩隻有腮紅的鸚鵡,定是不及前輩英姿啦,市麵上為了凸顯可愛,管它們叫小雞,我看了下,又澀又可愛的……”
他把圖遞給蒼寧。
蒼寧手裡的鳥鳥合.歡圖同樣很炸裂,但是繪製的鳥羽的確栩栩如生,在月光下發出淡淡的青光,用金銀線交錯勾畫,華美豔麗。蒼寧本著鳥的本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嘿嘿,前輩,我乾得是不是還不錯。”桃枝主打一個將功贖過。他把地上散落的罪證撿起來,可這活色生香的蛇人春宮圖還差幾頁,全部卻被另一隻手撿了去。
桃枝緩緩抬頭——
那張吵鬨的死嘴一度變得死寂。
晏長書一手拎著燈籠,另一手捏著春宮圖,指骨分明,蒼白而瘦。他的衣裳熨帖得整整齊齊,穿得比旁人都多些,也多了幾分風流意趣。
他垂眸看了許久手上的春宮圖,抬起頭:“這是桃枝找的?”
被點名的桃枝當即收拾東西,識趣道:“我滾我滾。”
不過霎時,桃枝就沒了蹤跡,留下晏長書和蒼寧各自麵對著兩張掐在手裡的春宮圖。區彆是,晏長書手裡的是黑蛇和佳人的,蒼寧手裡的,是腮紅小鳥的。
晏長書看見蒼寧手裡的,淡道:“你喜歡這樣的?鳥?”
蒼寧:“……你這是誹謗。我隻不過是看看它們的羽毛。”
晏長書把手裡的圖折起來,放在窗台上:“傳聞青鸞羽色華麗,如凰如雀,更有杳杳一音,碧天雲海的美名。”
蒼寧得意道:“那當然了,論及叫聲和羽毛,我族從來都是天地之間的佼佼者。”
他蒼白麵容泛著點笑:“可惜我還未曾見過。想來還沒有到緣分。”
蒼寧翹了翹無形的尾羽:“這有何難。倒是可以給你看看。”
對於小鳥而言,被誇讚羽毛永遠能夠感到身心愉快。
而且,蒼寧對晏長書,遠比自己預料的更寬容。
當她飛往屋簷,幻化回自己都久未回歸的神鳥之姿,立於天地之間時,忽然感到一陣難以言表的暢快。她展開比月光還要皎潔的白青色翅膀,酣暢淋漓地在月下翱翔。
待落地之時,她啄了啄自己的羽毛,梳理再三,輕輕落回窗台上。一瞬間,院落中異彩流光,如拂月光。
晏長書黑眸灼灼發亮:“青鸞一族果然甚美。”
蒼寧翹翹尾巴,變回人身,一把將晏長書勾進了屋內,學著春宮圖的姿勢,將他壓在身下。
她的羽毛明顯被風吹亂了,一向柔順的頭發也亂了,垂落在腰畔。
蒼寧呼吸急促,身心尚在天地翱翔,摸到手掌下勃勃心跳聲方有了些歸於狹小屋子的實感。
她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小蛇,你非鳥族,看見羽毛也會覺得漂亮嗎?”
他沉沉嗯了一聲。
“不會想要吃掉嗎?”
據蒼寧所知,森林裡的蟒蛇大多會對鳥類進行攻擊,吞下腹中。
晏長書低聲道:“蒼寧,你是青鸞,從來不是俗物。”
“一點都沒有?”
她的發尾掃在他身上,癢癢的,麵龐那般美麗,讓人難以忽略。
晏長書的喉珠滾動,眸色深暗,低啞道:
“有。”
蒼寧冷笑兩聲,挑眉:
“小蛇,被我捉到把柄了哦。之前說的什麼,變得正直陽光開朗善良,把我吃掉這種選項是殺人,殺人是不允許的,不能讓我開心,知道嗎?”
聽見她的解釋,晏長書霍然笑了一聲。
“好端端的,笑什麼?”
晏長書眼中氤氳著淺淺的光,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麵頰,又收回去。
“不是真的吃,蒼寧。”
“那是什麼?”
“一種相互的感覺,不用獻祭生命,也不會因為融合變得痛苦,像是雨水找到湖泊,彙入江流。靈魂會同為一體。”
“說得這麼玄乎,你很在行?示範給我看看?”
晏長書沉默兩秒。
“我其實沒有……試過。”
“沒試過就敢亂說,大言不慚。”
他蒼白的耳垂浮上極淡的紅,像是飽滿的石榴。
蒼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以手作梳,劃過她的墨發,有力的手指扶在她的腦後,將她慢慢拉下來,可是遲遲沒有進行下一步。
沉默的空隙中,長久的對視就像靈魂的親吻。
“第一步是什麼?”
她的手撐在他胸膛上,用額頭抵住他的額頭,雙眸彎著,有種惡作劇的爽快:“試試呀,小蛇。試著……讓我開心啊。”
晏長書雙眸沉沉,終於用力讓她俯下身。
他仰頭,如同凡人祈望神明。
吻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