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說謊(修)(1 / 1)

殺死那個鬼王 巽星 4684 字 4個月前

鮮血一滴不漏地流進晏長書嘴裡,蒼寧反手掐住他的下巴,任兩點傷口暴露出來,盯住他眼中赤青色的影子。

她看不見的是,自己的雙眸中同樣閃過了一樣的顏色。

卍字從他們雙眸中慢慢地淡下去。

蒼寧手腕上的傷口痊愈了,心鼓動得極快,掐著他下巴的手變得滾燙,不管不顧他們近到能夠看見彼此瞳孔的距離,低聲道:“你最好有一個足夠合理的解釋。”

他張唇道:“蒼寧……”

蒼寧的聲音壓得很低,明顯是在壓抑自己的怒氣。因此,她溫柔得近乎詭譎,纖長的食指搭在他臉頰旁,掐出一道不深不淺的紅痕:“不要試圖給我施加幻術,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

她的告誡聲雖輕,但如刀破亂風一樣爽利。

蒼寧餘光瞥見文曲星官遙遙走來的影子,甩手放開了他。

她看著晏長書眼底迷蒙的光,深深的笑意,總覺得他不但沒有半分悔改,反而在笑意中淌著一股子勃勃的瘋勁。蒼寧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在享受她對他的情緒、對他的告誡、對他的注視——在她盯住他的眼睛時,他瞳孔幾乎興奮地顫動。

而在他人麵前,他可以隨時變為山間清風般清雋的少年,知禮數,有教養。

蒼寧曾經想要讓他在神界自生自滅,可現在一看,晏長書反而在神界如魚得水,逍遙自在。

“若下次有事,直接找我罷。”晏長書側身道。

見蒼寧不答,他追問道:

“桃枝與你私聊麼?”

“這怎麼能叫私聊?神識傳話罷了,眾神皆會。”

“他害你白跑一趟。”他說,“他會的,我也會,我不會讓你白跑一趟。”

蒼寧靜看他兩秒:“你還好意思說他,他讓我白跑一趟,癡癡傻傻;你讓我徒勞生氣,說話吞吐隱藏。你們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晏長書小聲道:“我隱藏什麼了?”

“上次問你‘卍’字,你是怎麼答的?”蒼寧控訴道,“丸子。魚肉丸子,豆腐丸子。若不是因為桃枝廚藝差勁,你還要說多少種丸子出來?仁義禮信,裝得像樣;裝癡賣傻,一件不落。你若是不知曉那是什麼,你如何破解的李漱幻夢,又如何在剛剛露出了卍字。你分明有所隱瞞。”

晏長書見文曲星官走近的步伐反複橫跳,拉著蒼寧走到門的另一旁:“這不過是我生來就有的東西,我要怎麼解釋我沒有要求擁有的,但是本來就有的東西?”

“這是你生來就有的東西,”蒼寧皺眉,“你就一點兒不好奇我為什麼擁有嗎?”

晏長書手一僵。

“你一點都不在乎屬於你的東西也屬於我了嗎?”

他神姿風容,微微一笑:“我不是不在乎……蒼寧,我很在乎,我把這份力量給你是因為……”他偏過頭,仔細想了想,臉龐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紅暈,“你,你難道不明白?”

蒼寧:“我明白。”

她的一句話乾脆利落,這一切突然之間,一下子在他麵前明亮起來。而她的下一句話,就像閃電一樣不可避免地擊中了他。

“我明白,你是個騙子。”她先無所顧忌地下了一個定論,“值得我白白跑來一趟確定你在做什麼,在想什麼的騙子。”

晏長書:“啊?”

蒼寧開始懷疑,她被自己的認知,被晏長書表現出來的假象愚弄了。

她是青鸞一族,沒有像鳳凰一樣在灰燼中重生的能力。死了就是死了。她或許應當早點想到,晏長書和青鸞一族不一樣。

他從沒有問過自己來於何處,也從沒有好奇過自己的身世。他在人間會昌寺時,就有了一個和前世相同的名字,長書。

儘管她一直拒絕相信,但是一切向來有跡可循。他知道自己是長書,他在她醉酒時欣然接過了“晏長書”這個姓名,沒有一絲反感——這一切不是臆想,是她在小花那裡親眼所見。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的。

可晏長書隱瞞了這一切。

他也不想提及他從前的身份嗎?

他在伺機報複嗎?

他咬她,是在下毒,好讓她在一個深夜忽然一命嗚呼嗎?

他需要這種見不得人的複仇法嗎?

蒼寧問:“你為什麼咬我?”

晏長書沉吟半晌,自嘲道:“如果你將我定義為騙子,你想聽騙子口中什麼話?”

騙子的話縱然無法讓人相信,可是蒼寧卻有辦法讓他不說謊。神界有各種各樣的神器,她也有足夠強大的言靈。

她伸手,畫陣。白金色的法陣進入晏長書的身體,留下她的痕跡。足夠強大的言靈會讓蒼寧第一時間知曉晏長書在說違心話。

當那聲違心話出現時,他們都會聽到僅存於他們兩人之間的鈴鈴脆響。蒼寧期待扒下他麵具的那一刻,讓他親口承認自己都是在說謊——

於是,她又問了一遍方才的問題:“你為什麼咬我。”

“因為你需要我。”

蒼寧等待了一會兒。

那聲爽快的脆響並沒有出現。

晏長書也重複了一遍:“因為你需要我,蒼寧。”

文曲星官躊躇已久的腳步實在沒地方折騰了,慢慢挪過來,賠笑道:“大人,我的兩位大人物們啊……”

晏長書當即行禮,對方才的行徑道了歉。按照他的說法,他不該無視這裡是天權宮,獨自將蒼寧拉遠,而忽視了文曲星君的存在,就憑這一套說辭,蒼寧仍然沒有聽見自己想要聽的響聲。

她的術法失靈了。多奇怪,多新鮮,窮儘幾千年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莫非是因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卍字已經將她卷入了不自知的幻術之中?

蒼寧和文曲星官道了句再會,便離開了天權宮。晏長書下意識回轉過身,卻沒有留住她。

桃枝問她要不要帶幾個香囊回去,百花宴剛結束,仙子們多少都帶著幾個,蹭蹭節日氛圍。蒼寧一點彆的心思都沒有。她把手裡撿的文曲星官的花拋給桃枝,登高雲,切身法,不過瞬間便離開天權宮。

回招搖山的路上,她遇見穿著一襲粉衣的花神,寥寥草草打了招呼,沒按捺住心裡的疑惑,隨口問道:“花神大人知曉……世間輪回之法麼?”

花神瞧上去有些嬌柔,怯怯問:“大人為何這麼說?”

按蒼寧想法,一族有一族的輪回之理。她們青鸞一族不能死而複生,但鳳凰可以。花朵不能永開一季,但合適的季節可以使她們做到。人類不能永遠延續生命,可是仍然有下一世。那麼,晏長書是不是也有他自己的輪回?

或許不叫做輪回。

“花神大人知曉嗎?有沒有親眼見過?”

花神呆了呆,搖頭,忽而問道:“大人現在住在招搖山?”

“嗯哼。”

“三危山不好麼?”

“倒也不是好不好的。”蒼寧發覺她臉色蒼白,看上去很是不自在,“算了,打擾。”

這個問題或許不該問花神。

蒼寧轉移話題問:“你的霽玉最近可好。”

“……好。”

“他在天府宮麼?”

“應該在的。”

蒼寧眯了眯眼眸:“多謝。”

蒼寧扭身一轉,回到神界上頭,不過片刻就到了天府宮前。天府宮的小童拱手朝她行禮,說司命星君不在宮中。

“花神說他在,他莫非是不想見我?我可要告訴花神了。有人在說謊。”蒼寧嚇唬小童,“若你們肯放我進去,我便在裡麵好生等待著,見星君不在,我會自行離去。”

小童神色緊張起來,麵麵相覷,最後還是放蒼寧進去了。

天府宮中一如昨日,仍是漫天寫著命運的書卷。蒼寧站在空地上,往上看數不儘的書格子,看裡麵飛出來的紙卷,看頂上遙遙的看不清的日光,像是一道極窄極窄的門,無論如何都到不了遠方。

她忽然想起過去的事情,從書卷裡翻出了王侯將相的故事,定睛一看,上麵用極好的筆墨,短短幾行字,端端正正寫著李漱最後的結局:辨機腰斬過後,她參與謀反,被勒令自殺。她再往後翻,就是彆人的故事,彆人的結局了。

小童慌慌張張走過來央求她不要亂翻,恐遭司命星君責備。

蒼寧想起上次和司命星君的談話,便知曉這也是個沒說實話的,便丟下手中的書卷,拍拍手道:“他到底去哪兒了?”

“星君忙……”

“忙,忙點好啊。”蒼寧拍拍小童的頭,“等他回來,你告訴他,我欲求問世間回生之法,他司命已久,望他能解答。”

小童仰頭看她,臉頰紅紅的,點點頭。

從天府宮出來,蒼寧仍是覺得哪裡不妥,去神機庭查閱了一番,依舊沒有任何結果。

神機庭那些判罪的宗卷上,清清楚楚寫著“鬼王”二字,卻不曾提及“晏長書”三個字。

神界要鬼王死,要控製鬼王,要完完全全地控製鬼界,但卻沒有記錄下隻言片語。

-

招搖山,花海遍布,春意飄搖。

蒼寧將將站在花海之中,小花便朝她招手:“大人,你果真去看晏長書了?”

“如何見得?”

“嗯……嗯……聞出來的。”小花繞著她來來回回嗅,“我對氣味敏感,每一朵花的味道都能聞出不同的香味。”

“那你或許不是花神,也不是月老,是犬神降世。”

小花猛地搖頭:“不是,那一點也不浪漫。”

她追問道:“蒼寧,你怎麼看起來不高興?晏長書惹你不高興了?”

蒼寧笑了一聲。她不高興,是因為沒有一件事情讓她高興。晏長書回生以來,她認認真真地去做這一項任務,除了桃枝之外,沒有得到任何協助。

可事情明顯不對。這個不對當屬晏長書最不對。她現在敢肯定一件事,晏長書並沒有失去記憶。

可神界若知曉,為何對她不言不語?晏長書為何對這些不言不語?

她閉上眼,聞見空氣中的花香。

片刻後,她聽見小花迷迷茫茫的聲音:“出現了……”

蒼寧睜開眼,看向四周。

“什麼出現了?”

“有其他的氣味。”小花抱膝而坐,“我好像很久之前就品嘗過這種氣味。有點苦,有點辣,可是隻要一點點回甘就能繼續嘗下去,接近死亡的味道。在黑暗裡。”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小花笑起來:“蒼寧,你是青鸞鳥,護佑蒼天大地的祥瑞,一定很難明白這種氣味。你沒有死過。”

“你死過?”

小花的笑容愣住了。

她像是在一瞬間忽然明白過來,從混亂迷茫的狀態中徒然清醒,激動得大叫:“對,對!我死過!我在黑暗裡——那種感覺是死亡!”

她跳起來,欣喜地告訴她這個消息:“然後,在我死之後,我就來到了這裡!蒼寧,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