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雲跟隨秦巍擊破一個個石窟,奇妙的是,那團流螢帶他們經過的石窟都是空著,這使得他們的速度很快。二人匆匆掠過十幾個石窟,終在關著一名似乎昏倒的女妖前停下,流螢隨之而散。
那女妖身上布滿傷痕,原本的衣衫被血浸透,破爛得已經全然看不出原樣,一雙纖細藕臂被粗大的鐵鏈吊起,上麵爬滿即將愈合的舊傷疤與新血痕,幾乎找不出一塊完好的皮,與她原本白瓷般的膚色相稱,更顯駭人。
她垂著頭,發髻淩亂地散著,遮住她的容顏,饒是這樣,秦巍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她,這個他日思夜想的身影,怎會相忘。
他看著眼前女子怔在了原地,想要上去又好像不敢上去。
那女妖早就被兩人破開石窟的聲響驚醒了幾分,聽聲響在自己麵前停下,她便緩緩抬頭,露出一張毫無血色卻依舊能看出往日風采的一張臉來。
隻是上麵違和地分布著幾條冒著血又翻卷出血肉的新傷,她虛弱到抬頭都像是耗儘了她所有力氣,動作極緩,乍一看,叫人還以為是一隻剛從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女鬼。
她看清來人,皺了一下眉頭,過了一陣,仿佛才確定這並不是幻覺,她嗤笑一聲,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打直身子,儘力提高聲量道:“秦危白,還真是你,嗬,你怎麼變這樣了?你來乾什麼?”
不知多久以前,她從昏沉中迷迷糊糊醒來,終於見到了天光,還在朦朧中見到了秦危白,他不再如往日一般風光,像是為她如此,為她而來,正驅動著法器想要打破石窟,想要救她。
嗬,這怎麼可能。
再次回到黑暗中的她這樣想到,心中痛罵自己怎麼會做這麼不爭氣的夢,罵著罵著,又忍著石窟中的陣法帶來的疼痛昏睡過去了。
秦巍沒有回答她,雙手掐訣,驅使靈劍斬向那兩根玄鐵鏈,不料玄鐵至堅,不僅沒有斬斷,反而觸發起了石窟內的小劍陣,陣內靈氣化作無數柄小劍,攻向三人。
“是東華頂的千劍陣!”江浮雲叫道,第一時間掐訣起印,本欲先護住自己與秦巍,奈何秦巍卻第一時間衝向那女妖,將她牢牢抱緊,仿佛如此他就能替她承受這些傷害。
可曾為西洲五派之首的東華頂設下的陣法豈會如此簡單,那些小劍不斷在兩人身上劃下數道血痕,隨即又化作一道道劍氣,尋著傷痕鑽進體內。
霎時之間,二人麵露痛苦之色,秦巍隻覺一股力量在自己體內亂竄,刮骨噬心之痛相繼而來。她便是受著這樣的罪忍過這些年的嗎?
壓抑許久的情感一瞬之間傾瀉而出,他將懷中女子越發抱得緊,聲音嘶啞道:“阿月,阿月,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救你了。”
鬼姬月仿佛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她想撞開秦巍,可經年的折磨已經讓她妖力被削減得所剩無幾,隻能維持她苟延殘喘罷了,她已無力讓秦巍滾開。
她肆意嗤笑了一陣,像是在嘲笑秦巍這麼多年才看清自己的心,也像是在嘲笑自己就是個笑話,她聲嘶力竭:“救我?秦危白!是你,將我送到這裡來的,不是嗎?”
她說著,淚竟也止不住往下流:“我鬼姬月,何曾受過如此屈辱?有朝一日,我若東山再起,必要將你秦危白囚禁死生界,剔骨剜心!還有你的一眾同門,我要你看著我將他們挫骨揚灰!”
隻要……隻要她能再回去死生界,區區東華頂,她有的是辦法滅掉!
秦巍受著她的謾罵,唯有一點,他必須說清楚:“阿月,不是我。那時我一心想要斬斷你我之間的羈絆,又怎會貿然約見你?給你傳信的,是我的師祖,他拿走九幽玄冰我也不知情!我知曉那件事時,你已經在這雲山伏魔窟中了。”
他終於舍得放開鬼姬月,含著淚的眼睛直視著她的臉,仿佛是在渴望著她的諒解。
幾句話的解釋略顯蒼白,可此時看著這張無比熟悉卻又今非昔比的臉,鬼姬月有些心軟,可這麼久以來,她受的痛苦可不是假的,怎會輕易相信,怎能輕易釋懷。
江浮雲趁著二人說話的時間,已經找出劍陣的陣眼,可破陣太耗費時間,隻能暫時用靈力抵擋住劍陣的觸發,直接將鬼姬月帶離此處方為上策。
此時,伏魔窟之外原本玩樂的弟子中,早已有人已經有所察覺:“今日伏魔窟的震動也太大了,大家警戒!”
半月前伏魔窟發生的慘案還曆曆在目,大家都不敢懈怠,紛紛祭出法寶警戒,有三兩人分彆發了傳訊符出去,又另有兩人離開了浮峰親身前去稟報。
顧辛見狀,立馬向著伏魔窟內四人傳音道:“裡頭動靜太大了,外麵有幾人發了傳訊符出去,有兩人離開了,還剩下十二個人。”說罷,他一改先前那副吊兒郎當不正經的樣子,一刻也不敢鬆懈得觀察著外麵的情況,隨時準備跑路。
江浮雲與阿離心意相通,他同時收到了阿離與顧辛兩人的傳音,對秦巍喊道:“你讓開!咱們弄出這麼大動靜,雲山已經有所察覺,先帶她走為妙!”
秦巍縱有再多話想同鬼姬月講,也知現在不是時候,他立馬站到一旁,給江浮雲讓出空間。江浮雲喚出無常劍,瞬息之間,劍光如影,可玄鐵之堅,非輕易可斷,他就算每一劍都使出全身力氣,也足足出了一百來劍,才讓玄鐵鏈被他一劍一劍斬斷。
一方小小的石窟內,無常太劍劍氣縱橫,在石壁上留下一道道劍痕,若此處不是伏魔窟,怕是這整座岩峰都得被江浮雲削平。
吊著鬼姬月的鐵鏈終於被斬斷,可她已經無力再站起來了,秦巍第一時間上前接住就要摔倒的鬼姬月,溫聲說:“我知你恨我,可先讓我帶你走吧。”
“那江淼……”說及此,江浮雲又想到了剛才所見水晶棺,一些荒謬的思緒從他腦中不斷飄過,“那江淼,可告訴了你如何出去?趁淩霄還沒反應過來,我們一舉衝出雲山!”
秦巍一把抱起鬼姬月,小心翼翼讓她的頭可以靠在自己肩上,使得她可以舒服一些,他回道:“我自知曉,可你已經幫了我們太多了,江浮雲,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回去看看吧,也許那裡才是真相。”
在秦巍看來,自稱江淼的那人承諾司玄肉靈芝,而肉靈芝大概率是在已經飛升而去的靈筠子江蕪隨身攜帶的雙響環中,江淼的目的又明顯在於那古怪陣法中間的水晶棺,那棺中之人……秦巍沒有仔細猜想下去。
因為人儘皆知也是眾人共見,靈筠子是千百年來唯一一個飛升之人,這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可是一旦從雲山伏魔窟破出便會有無極乾坤陣,可是棺中之人不可能是江蕪。
江浮雲欲言又止,他看著秦巍眼中的決絕,豈能不知他是要聽天由命了,他也知道秦巍對於現在所行之事,內心終究是矛盾的。
那便隨他去吧,江浮雲這樣想到。
江蕪看著司玄的眼睛,問道:“你本不知我是誰,那,你以為你救的是誰?我又是如何到了這人身上的?”
這兩個問題,恰好司玄都想過,可他隻是遵循天眼所示才去尋的江蕪,又怎麼會知曉?
隻是有些猜測罷了,他沒有否認江蕪所說的救她,回道:“想必你已經發現,你吸納靈氣的能力非比尋常,修煉好比吃飯喝水,這是因為你如今的身體並非凡人,而是靈族,也就是你們下界所說的仙人。”
靈族?仙人!?這簡直匪夷所思,傳聞自一千多年前的那場戰爭之後,上清神女在百年內清剿了下界祟族,爾後回到上界,幾乎關閉了所有上下界之間的通道,唯有東海之中尚存一棵神樹扶桑,由龍族把守,可以使上下界相通,可千百年來無一人找到。
是以,上界、仙人、祟族,在這下界都隻存在於傳說之中。
司玄繼續道:“若你不是主動奪舍,那便是原身主動找你來的,而這世間,唯有一術可以做到,此術乃上古禁術,名曰,請靈。”
“你們在說什麼!?”偌大的石洞中驟然響起一聲質問,一陣流光閃過,江浮雲落到水晶棺旁,看見了他此生最不想看見的一幕,記憶中那個時常笑著的人,像是睡著了般躺在棺中,恬靜安然,但沒有半分生氣。
他難以置信,一把扶住了棺身才勉強站穩,他看了棺中人半晌,確認了她確實不是睡著才回過神來,他愕然抬頭看著江蕪,小心翼翼一般地問道:“奪舍……你……江……江蕪?你沒有飛升而是死了?誰殺的你?飛升的又是誰?”
其實江蕪的屍體在這雲山伏魔窟,江浮雲大概猜得出雲山能與江蕪打一打的人,可……這太匪夷所思了。
短短幾息之間的變化讓江蕪有些措手不及,她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是不願讓江浮雲摻和進自己的事裡來的,無論是之前淩霄身上的混沌,還是如今涉及到的靈族,都是此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情遠比她之前想的要複雜得多。
“淩霄知道嗎?所以他才收你為徒將你帶回雲山!?你瘋了?雲山怎麼可能容得下你一個已死之人奪……莫名其妙回來?凶手又怎麼會不起疑心?”
江蕪搖搖頭:“他應當不知曉。”
正當三人僵持之時,伏魔窟所在的整座浮峰霎時間震動了起來,一陣山崩石裂的聲響自四麵八方傳入石洞之中,仿佛這整座岩峰馬上就要四分五裂。
“秦巍出去了,先走為妙。”江蕪掐訣施法,棺蓋重新蓋回,她想將這具肉身連同整個水晶棺都被她收回雙響環,卻被司玄攔了下來。
他道:“這口水晶棺與這座陣法結合借靈才讓你的肉身得以保存如此,你若取走水晶棺,不消片刻便會腐爛。”
江蕪一時情急竟忘了這一點,雖不願讓肉身落到淩霄手裡,可自己也實在沒有辦法能保存肉身,隻得作罷,思量片刻,她重新打開棺蓋,隻將那對耳墜子給取走了。
此時伏魔窟之外,秦巍抱著鬼姬月自伏魔窟破出,一時之間,山石滾落,煙塵滾滾。他本欲抱著鬼姬月直衝向雲山之外,可鎮守的十餘名弟子都是七峰內門弟子,哪會讓他輕易得逞。
他們將秦巍二人包圍在中央,秦巍收起破障杵,與他們淩空對峙,他的靈劍化作一道一人高的光劍立於他身後,散發著浩然劍氣。
顧辛見狀,忙傳音道:“不消片刻,雲山弟子便會趕來,速速撤離!”
他的話音剛落,果見無數道流光自四麵八方彙攏,將伏魔窟團團包圍,他轉頭對阿離道:“小狸貓,咱們還是先溜回下麵避一避吧。”
阿離一直注視著伏魔窟上,回道:“這裡是浮峰!飄著的,現在下去不等於送上門兒被抓嗎?還是和江浮雲一起妥當些。”他們之前的計劃,本就是等秦巍救出人後,一道殺出雲山。
顧辛也不多勸,他與江浮雲三人本就不是一道,一紙遁符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離才知原來他說的溜是用遁符,現在遁符已經是什麼大白菜人人都有的嗎?她不再多想,趁著秦巍與那些人對峙的功夫悄悄溜上了伏魔窟上方,此時江蕪三人也已經出來,阿離笑著對江浮雲道:“秦危白得手了,我們快走吧!等雲山掌門和長老趕來那可麻煩了!”
江浮雲麵露難色,他猶豫著看了江蕪一眼,阿離不解,站到江浮雲跟前攔住他的視線:“看什麼呢?我跟你說話呢!”
江浮雲又回頭看了一眼秦巍二人,又雙手捏住阿離的肩,將她推給江蕪道:“你能不能幫我照看一下她。”
“誰要……誒!江浮雲!”阿離話還沒說完,江浮雲便執劍而去,她就這樣稀裡糊塗被托付給彆人了。
江蕪同樣一紙遁符,將阿離司玄二人帶離了伏魔窟。
淩霄原本正在神女像前上香,一聲巨響陡然從遠處傳來,緊接著雲山的無極乾坤陣便自動觸發了,一道無形的力量將雲山包裹,進無可進,出無可出。
與此同時,褚雲嵩的傳音也來了:“師尊,伏魔窟有變,看樣子像是西洲東華頂的明光劍。”
那賊人沒有沉寂幾年反而再次動手如此之快是淩霄沒想到的,來人是東華頂明光劍一脈更是他沒想到的。
他的思緒拉回五年前,東華頂掌門一元道君孔承與他的師尊斂華尊乃是至交好友。
那日一元道君突然登門拜訪,可斂華尊尚在閉關,他便將事情與淩霄說明,請他一道前往西洲,除去彼時萬妖冊上排名第二的滿月妖鬼姬月。
長輩所請豈有不去的道理,更何況淩霄早就聽聞這鬼姬月在西洲已經殘害了多名修士,挖其心肺奪其修為,何等殘忍可怖,焉知有一日她不會來到東洲?是以,他立刻動身,與一元道君去了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