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東西?”傅文元皺起眉,“傅府能有什麼秘密?”
君無岐袖手站在原地。
“那可未必。”她分明毫無動作,可傅文元就是覺得她在藐視自己,“既然你不清楚,那應當也不介意我四處看看吧?”
“我倒要看看你能找出什麼東西!”傅文元麵皮漲紅,怒極反笑,“虧前幾日我們家還好吃好喝的待你,你竟如此不知感恩,真是忘恩負義!”
“你這又是什麼話!”傅秀善忍不下去,怒罵道,“自母親失蹤後你一直都很奇怪,父親去世了你不僅不想著繼承家業,反而一門心思地要把宅子讓出去!傅文元,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問心無愧!”傅文元梗著脖子,“你們去搜吧,看看究竟能搜出什麼!”
君無岐轉身就走。
她的目標十分明確,直奔當初蘇敏靜生病後住的那座小院。不過僅僅幾天無人打理而已,院落上攀爬的植物越發茂密旺盛,幾乎要淹沒門廊。關驚瀾和傅秀善跟著她過來,見到此地不由有幾分奇怪。
“君姐姐。”關驚瀾猶豫著問,“這裡有什麼特殊的嗎?”
君無岐抬起頭。
“當時前來拜訪蘇夫人時,召南說聞到了一股臭味,當時我以為是後廚沒處理乾淨垃圾。”她慢慢道,“但結合此地極其茂盛的植物,還有蘇夫人曾對我說過的話,我現在有個不太好的猜想。”
關驚瀾神色一凝。
“你是說……?”
“多說無益,還是得先找到證據。”她把召南從肩膀上抱下來,“好召南,你再去聞聞,究竟是哪裡有味道?”
召南自知責任重大,一落地就左右嗅聞起來,胡須顫的好像琴弦。它順著氣味一路前行,最終來到小院一側的水塘邊。
“這裡?”傅秀善遲疑,“能藏什麼呢?”
水塘並不大,一邊是奇石假山,上麵裝飾了些花草灌木,長長的藤一直落進水裡。水中栽了荷花,這時節還沒開,但圓圓的荷葉已經有些支棱了出來。站在岸邊往下看,隻能看到一汪綠色的池水。
“這裡的味道最濃了。”召南肯定道,“如果有秘密,一定在這裡!”
“那我叫人來排水。”傅秀善下定了決心,“我要知道我父親究竟是為什麼死的。”
君無岐側過臉。
“你確定嗎?”她溫聲問,“即使真相你不能接受?”
“現如今這狀況,還能有什麼我不能接受的事情呢。”傅秀善道,“排!”
君無岐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不必。”她說,“我來就好,你且後退幾步。”
她們向後倒退幾步,見君無岐垂首,指尖掐訣,口中念咒,“原流泉浡,衝而徐盈。混混滑滑,濁而徐清。約而能張,幽而能明。弱而能強,柔而能剛。甚淖而滒,甚纖而微。靡濫振蕩,與天地鴻洞。無所左而無所右,蟠委錯紾,與萬物始終。一立而萬物生!”
尾音墜地,水聲大作。
傅秀善愕然瞪大眼睛。
她從未想過會見到如此景象。
池水翻湧旋轉,裹挾著荷葉泥沙,如晴空碧龍,徐徐而出,絲毫不差地跌入府外水溝。這水塘遠比她們想得要深,乍一看竟有四五尺之高,池水流去,便再也掩蓋不住那股難聞的臭味,濃烈刺鼻,令人聞之遁走。傅秀善捂著鼻子,難掩心中驚疑和恐懼,來到塘邊往下看了一眼。
她對上了一雙眼睛。
一雙死去多時的、黯淡的、枯敗的眼睛。
“啊!”雖然早已設想過種種景象,但此種情形還是超過了她的承受能力,禁不住尖叫出聲,“那是……那是什麼!”
關驚瀾扶住她的肩膀,她也有些驚疑不定,但比她要更鎮定些,“是屍體。”
而且不止一具。
傅文元也趕了過來,見到塘中狀況噔噔噔後退好幾步,麵色煞白,“這是……這是……”
淤泥之下,埋藏著數具屍體。
他們身上壓著石頭,大約也因此沒有浮到水麵上。看腐敗程度顯然都不是同一時間埋下的,有的已化為白骨,而最新的一具尚存皮肉,隻是那情景也十分可怖,皮膚鼓起膨大數倍,發綠發黑,眼球都從眼眶中被擠了出來,惡臭幾乎能把人熏暈。在場的除了一個瞎子,其餘人等無不驚懼。
“報官吧,報官!”傅秀善幾乎要崩潰了,全靠關驚瀾支撐著才沒倒下去,“這都是、這都是怎麼回事!”
“不行,不能報官!”傅文元不知哪裡來了些力氣,一把攥住妹妹的手,“這是大罪!足以能讓父親分屍的大罪!他的靈體還在靈堂,你想讓他連入土都不得安生嗎!”
“那怎麼辦!這麼多人!”傅秀善的指甲用力掐他皮肉,“他們就白死了嗎,都是人命,人命啊!”
傅文元一時語塞,但仍堅持不肯放棄,甚至麵孔都有些猙獰,“不行!出了這樣大的事,揭露出去你讓咱們兩個怎麼生存,會被人人喊打的!”
他抓得傅秀善手腕都有些發紫,她試圖掙脫,但傅文元反而越來越用力,“你想以後出門都會被人唾罵嗎?你想以後我們甚至在祖宗麵前都抬不起頭來嗎?傅秀善,你能不能睜開眼睛,看看外麵!你現在能好好活著是因為還有傅府在,你要把這一切都毀了嗎!”
“放開我!”傅秀善使勁掙開他,“那你說怎麼辦!這麼多……這麼多人!難道你的良心能過得去嗎?”
“過得去!”傅文元低吼,“他們已經死了!但我們都還活著,死人注定隻能為活人開路不是嗎!”
傅秀善一愣。
“可……可……”她轉頭求助似的去看關驚瀾,關驚瀾沉默不語,隻是朝她點了點頭。
“我可以不報官。”傅秀善含著眼淚,“但我要知道是怎麼回事!這麼多年,父親究竟背著我們在做什麼,我必須知道!”
傅文元深深吸了口氣。
“行。”他陰沉著臉,“那就這麼辦。”
他轉頭去看君無岐,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她離了他們很遠,自己一個人靜靜站在院牆下。剛想開口問,身邊倏地過去道影子,是關驚瀾帶著傅秀善也往那邊去了,緊接著就是,“嘭!”
傅文元傻在原地。
他身上濺滿了液體,呈詭異的綠色,散發出此生都沒聞到過的刺鼻臭味,幾乎要把他熏暈。他兩眼翻白,說話時嗓音都在抖,“這……這是什麼?”
頭發上啪得砸下來一滴,他趕忙閉嘴。
“屍體炸了。”君無岐輕描淡寫,“泡水就會這樣。你挺倒黴。”
傅文元簡直想扇死那個盞茶前要來這邊的自己。
二話不說,他幾乎用儘全身的力氣朝外跑走,沿途不住有東西往下淌……他不想知道那是什麼。遠遠的還能聽到沒走的下人的驚叫,想必從此以後他就是個談資了。
三個人靜靜看和聽著他離開。
“總算走了。”君無岐鬆口氣,念了幾遍水咒把周邊洗乾淨,“這裡麵有多少人?”
關驚瀾扯了塊布擋在臉上,雖然聊勝於無,“目測有七八個。”
君無岐問,“都有指甲嗎?”
“沒有。”關驚瀾搖搖頭,“應當都被拔去做蓮花了。”
她們心情都很沉重。
“按那朵蓮花的體量,這些人太少了。”君無岐沉思,“一定還有更多,但他們是怎麼處理的呢?”
“目前還不知道。”關驚瀾的眉頭就沒鬆開過,“那麼傅必先和何遠山的私下交易應當就是這個了,他替何遠山處理屍體,何遠山保他傅家榮華……嘖,真惡心。”
傅秀善在一旁聽得坐立不安,“這是什麼意思?我爹為什麼要替知州處理屍體?”
關驚瀾看了一眼君無岐。
她點點頭。
關驚瀾便轉過頭,低聲向傅秀善解釋來龍去脈。
“竟是這樣。”傅秀善有些失魂落魄,“那豈不是說,我爹幫何遠山害了很多人?這算什麼?”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裡滾落出來,越來越多,她慌忙拿袖子去擦,卻根本來不及。關驚瀾看得心疼,默默把她攬在懷裡,聽她抽噎著說,“為什麼要這樣?”
可惜人已死,問再多為什麼也沒有意義了。
等到傅秀善情緒平複下來,關驚瀾問她,“君姐姐找到蘇姨了。等到此間事了,你就去找她吧。”
她擦了擦臉,悶聲道,“好。”
水塘裡一片亂七八糟,一直這麼放著也不是個事,君無岐發愁,“何遠山老謀深算,所有臟手的事都推了出去,怎麼找到他的犯案證據呢?”
“何遠山現在所有精力都放在找殺他兒子的凶手上了,也許我們能趁這個時機去他府中一探。”關驚瀾提議,“也許能找到什麼。”
“有道理哎!”召南眼睛一亮,蹭蹭蹭地竄上君無岐肩膀,“話本子裡不是都寫大反派會在家裡藏暗室嗎?說不定我們就能找到他的暗室,發現他的犯罪證據呢!”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君無岐親昵地揉一把貓頭,“好吧,那就這麼辦,我們半夜進他府中一探。”
“保不齊會有什麼意外收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