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神(九)(1 / 1)

和君無岐長期待在一塊,需要超出常人的勇氣、非同尋常的忍受力,還得時刻關注她的動向,以免當她有什麼奇思妙想時被她誤傷或者丟下。

召南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包括以前,包括現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貓在半空中大叫,“我們到底要去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當然是躲開這幫人,難道你還想在那裡挨打?”君無岐的語氣倒是很輕鬆,“雖然我還有點疑問,但日後再來也不遲。”

“不我不是說這個啊啊啊啊啊啊要撞上了拐啊拐啊!”

君無岐腳下踩著隻奇術驅動的黃金寶船,大小隻能容下她自己站在上麵,召南隻能死死扒在她肩上,生怕被甩下去。寶船尖尖的頭被壓扁了一點,導致控製方向時總有點偏差。

“往左!再左一點!啊啊啊啊啊我到底為什麼要相信你!要撞了要撞了要撞了!”

長長的淒厲貓叫聲劃過天空,餘音不絕。

“轟!”

寶船對著棵大樹一頭衝了過去,飛濺起八丈遠的木屑灰塵。召南憑空變成一頭一人多長的豹子,一口叼住君無岐的衣服把她拖了下來。她一頭栽到豹子軟軟的皮毛上,兩人滾作一團,萬幸倒是沒有受傷。

“我以後再也不會聽你的瞎主意了。”召南躺在地上,四爪朝天,作悲憤狀,“咱倆差點摔死!”

“唉,我那不是為了逃出來才作此下策嗎?還能奢求什麼好條件。”君無岐悠悠然爬起來,從頭發裡摘掉兩根草屑,又拍拍身上的貓毛,“咱們這是到哪兒來了?”

召南也一咕嚕爬了起來,左右看看,麵露迷茫,“這裡好像是虎野澤的深處。”

“哇,我們居然飛出來這麼遠。”君無岐毫無愧疚之心,現在已經開始溜溜達達的在湖邊左右摸索了,“你說咱們能在這兒撈到點兒寶貝不?能一夜暴富的那種。”

“什麼寶貝?”提起這個召南就來勁了,“是啊,之前祭拜隊伍手裡拿的那些東西,每一件都價值連城,如果能摸到其中一件……不對,我不是要跟你說這個!”

君無岐若無其事地從它麵前走開,“嗯,我記得那天有一朵很漂亮的紅寶石荷花來著,不知道這裡會不會有?”

可憐貓咪本就淺薄的注意力又被此等無恥之人的話語給吸引走了,也跟著到處尋摸起來。一人一貓正在原地探索,忽然聽到一聲厲喝,“你們是什麼人?”

一人一貓沒想到這種地方也有人,召南當即被嚇得變成貓咪大小,欻一下躲到君無岐背後,隻露出兩顆圓溜溜的貓眼。被當成掩體的那位倒是十分鎮定,笑著問道,“你又是什麼人?”

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她,語氣忽然軟和了些,“你是逃到此地的?”

君無岐自知自己此刻的形象決計好不到哪裡去,但也沒想到竟然會被人認成逃難的。她猶豫了一下是否要為自己辯解,就聽那女子道,“走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我們這裡雖沒什麼好物,但填飽肚子還是沒問題的。”

召南悄悄在背後探出腦袋。隻見這女子穿著樸素,頭發用最普通的方巾包著,麵容堅毅,看年齡約莫三十上下,袖口和褲口都紮了起來,顯得十分英氣利落,手上還拿著一根長矛。

像個遊俠或者民兵。

她注意到了地上那艘壞得不成樣子的黃金船,麵露疑惑,“這是你帶來的家貲,還是逃走時一並偷走的?”

她似是把君無岐當成了某家逃走的女伎。

“哼,城裡這幫老爺。姓何的喜歡身有殘缺的女子,他們竟也跟風,真是不知廉恥!我呸!”民兵憤憤不平,“彆怕,你既然逃到這裡,那些人就不會再找到你了,就安心在這裡住下吧。”

君無岐挑眉,“何出此言?”

“你有所不知,這裡是虎神庇佑的桃花源,沒有人能在這裡勉強我們做不願意的事情。”民兵表情驕傲,“你來這裡是來對了,隻要不觸碰到虎神大人的底線,想做什麼都可以。”

“原來如此,那看來我真是來對了地方。”君無岐笑眯眯道,“那就勞煩姐姐為我引見虎神大人了。”

“引見?哦不是,虎神大人不輕易見人。”民兵搖頭,“虎神大人不怎麼管我們的事,隻有大事發生時才會露麵,我也沒見過他。平時我們都是各行其是的。”

她看看倒在一邊的黃金船,麵上沒露出什麼其他表情,好像這東西很常見似的。

“那我帶你回村。你可小心些,這裡路不好走。”民兵撿起根長樹枝,把其中一端遞給君無岐,“我叫秋慧,叫我慧姐就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齊君。”君無岐從善如流地握住樹枝,跟著她往前走,“那到了村裡,我能做點什麼嗎?”

“嗯……我想想。”秋慧思索片刻,“耕種和織布那邊都不缺人……你會唱歌嗎?可以帶著小孩子們一起玩。”

這倒是有點意思。

據君無岐所知,當下的風氣十分看輕歌舞,認為那是為了取悅人學習的下賤行當,沒有幾戶人會讓自家孩子學這個,但這裡似乎並不這麼覺得。

“你們……不排斥這個嗎?”她試探著問,“城裡都不太學呢。”

“嗯?”秋慧疑惑片刻,隨即恍然大悟,“哦,你誤會了,不是專門學習,隻是村裡的孩子們都要集中認字看書,但胡奶奶說這樣太緊繃也不好,所以要時不時帶她們出來玩呢。”

新出現的人名讓君無岐很感興趣,“胡奶奶是?”

“胡奶奶是村裡最長壽、最有智慧的人。”秋慧麵露崇拜,“她什麼都懂,有時候虎神大人也得聽她的!”

有意思。

君無岐對這個“桃花源”越來越好奇了。

兩人一貓一路前行,她感到地麵越來越平坦好走,但周圍的空氣卻在逐漸變得濕潤,時不時有樹枝拂過她的肩。召南緊緊貼在她身上,毛茸茸的長尾巴卷著她脖子,小聲說話。

“我們正在往下走。”它隻有氣音,“有很多樹,很茂密,還有溪水……溪水為什麼是倒著流的?”

它受到驚嚇,差點破音。

“什麼聲音?”秋慧聽到了點動靜,“難道有其他人混進來了?”

她目露警惕,四處張望。君無岐趕緊安撫她,“不是,是我的貓。它打了個噴嚏。”

召南適時“喵”了一聲,天真無辜地望著她。秋慧放鬆下來,笑道,“嚇我一跳。不是我反應過度,是村莊最近不太安全,我得時刻注意著。”

君無岐表示理解。

她們大概前行了兩刻鐘左右,秋慧停下來。麵前是棵巨大的榕樹,樹冠向四麵八方肆意伸展,接近張狂的程度,人站在樹下隻能看到一片翠綠龐大的雲。無數枝枝叉叉上垂下氣根,紮進泥土和淺灘,遠遠望去如一片樹林。兩側湖麵平靜如鏡,偶爾有魚躍出來,啪一下跳過遠處山峰,又直通通栽進水裡,帶起一陣漣漪。

“到時候虎神祭就會在這裡舉辦,城裡每家每戶都會來。”秋慧不知為何有點出神,“都說對著這棵樹許願很靈,但這世間的苦命人還是源源不斷。”

她沉默下來,把手放在榕樹上。

雲氣四溢,鴻門初開。

召南瞪大眼睛。

榕樹樹乾上裂開一道裂縫,大小恰恰能容納一個人走進去。秋慧先往裡走了幾步,又回頭輕輕拉了下樹枝,“現在我們要進‘門’,小心些。”

君無岐依言慢慢跨過門。

她聞到了花的香氣。

隻她能認出來的就有茉莉、木蘭、牡丹等等,有的淡雅有的濃烈……可現在隻是三月,很多花都沒到開的時候。

“好聞吧?都是木婆婆帶人侍弄的,她最愛這些花草,尋常都不給碰呢。”秋慧笑著說,“來這邊,我先帶你去見見胡奶奶。”

君無岐便跟著她往村子深處走去。路上遇到了不少人,秋慧就時不時停下和人聊兩句,無一例外,都是女人。

這是個屬於女人的村落。

秋慧帶著她來到一座房子前。

木頭和磚混砌的二層樓,有個大院子,裡麵全是各種各樣的花,角落搭了架子,上麵爬著的藤垂下累累葡萄。一個老太太站在架子下,正伸手去剪。

“胡奶奶!”秋慧大聲說,“新來了個姑娘!我帶她來給您看看!”

老太太恍若未聞,徑直把剪下來的葡萄放進懷中陶盆裡,又要掐一顆往嘴裡送。秋慧眼疾手快,疾走幾步唰地奪下陶盆,憤憤然道,“您不能吃涼的,一吃涼的要拉肚子!我拿去用熱水過一下您再吃!”

“哎呀,是秋慧來啦。”老太太被奪了盆也不氣,笑眯眯的,慈眉善目,“你剛剛說什麼?奶奶年紀大啦,聽不清。”

“我說,新來了個妹妹!”秋慧把盆放到一邊,說道,“我帶她來給您看看!”

胡奶奶這才看到君無岐。她眯著眼,細細打量她一圈,“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君無岐回答,“我叫齊君。”

“好孩子,好孩子。”老太太伸出隻乾枯褶皺的手,輕輕摸了下她的臉,“一定受過很多苦吧?”

君無岐愣住了。

她原本想好的話都猛地哽住,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得倉促回應道,“嗯……還好。”

“哎,很不容易吧,來到這裡就好好歇歇。”胡奶奶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兩下,“秋慧啊,我記得湖邊那裡是不是還有間屋子空著?就讓這孩子住那裡吧。”

“哎?可是奶奶……”秋慧一愣,正要再說些什麼,就見老太太慢騰騰地轉了身,自顧自進屋去了。

她撓撓頭發,“啊,我還想問問奶奶給你安排什麼工作呢……不過算了,我先帶你去住的地方,適應兩天再說吧。”

她又帶著她往外走,召南趁機在君無岐耳邊說,“我們真的要留下來嗎?這裡好奇怪啊。”

君無岐腦子還有點混亂,聞言下意識地回答,“怎麼?”

“這裡的太陽不會動!而且季節也是亂的。”召南很認真地說,“我剛剛看到水流都是往高處流的,可她們都像沒看到一樣,甚至還在水裡洗衣服!”

“這裡真的安全嗎?要不我們還是走吧。”它小聲嘀咕,“怎麼想應該都是命重要一點……”

君無岐掐了下眉心,“就是因為奇怪所以……”

“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