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一愣。
“你、你怎麼知道?”他瞪大渾濁的眼睛,“那樹上確實纏著一棵巨藤!若非是這藤壓身,那樹也不至於長得那麼奇怪呀!”
藤,又是藤!
“那那棵樹。”她追問,“可是梅樹?”
“是,是梅樹!”老頭大駭,“果真是奇人,連這都能算到……”
君無岐沒再理老頭的嘟囔,轉向於千帆,“於將軍,你能否帶我去一個地方?”
於千帆還滿頭霧水,不知道怎麼事情就發展成了這樣,聞言下意識答,“啊,好啊。”
回答完了才反應過來,“去哪啊?你猜出什麼來了?”
君無岐轉頭就向外走,竹杖噠噠噠地點著地麵,“去梅煙齋。”
梅煙齋還是老樣子,門是壞的,隻能勉強鎖起來不讓人出入,門簾子掉了半拉,飄飄蕩蕩,被風吹得鼓起來。君無岐站在門口,沒進去,召南鑽出來,悄悄在她耳邊說,“你發現什麼了?”
“你聞聞。”君無岐小聲說,“有沒有臭味?”
召南仰起頭,扒著她的肩膀使勁嗅了嗅,粉色的鼻頭聳動,帶著胡子一並顫抖,“沒有啊,哪有臭味?”
君無岐若有所思,轉向於千帆,理直氣壯道,“開門。”
“啊?”
於千帆活像是腦子被人摘了還沒拿回來,整個人透出一股跟不上節奏的傻氣,反應了幾息才明白過來,趕緊開門,“哦哦,來了來了。”
哢噠一聲,銅鎖落地。
君無岐帶著貓進門。
當初她們走得急,什麼都沒整理,紙筆還亂七八糟地擺在架子上。君無岐仔仔細細地一一摸過,貓跟在她身邊,充當她的眼睛。
“你找什麼呢?”於千帆跟在她後麵,感覺自己好像那個無頭蒼蠅,納悶地瞅著她,“這裡啥也沒有啊?”
“噓。”君無岐豎起一根手指,另一隻手在架子下麵摸索,片刻後,她拿出來什麼,輕笑,“找到了。”
她兩指間捏著一片小小的綠色。
“這是啥?”於千帆眯著眼,“蛇鱗?”
“是,也不是。”君無岐把那玩意收進袖子裡,慢悠悠地爬起來,“我問你,梅念玉在你們鎮正司登記的身份是什麼?”
“蛇妖啊。”於千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你見過她化原型?”
“那倒沒有,但是我們負責登記的同僚見過,還有畫像呢。”於千帆說,“她是蛇妖咋了?”
“那就有意思了。”
君無岐摸著下巴,說,“既然她是蛇妖,可前幾日我在她店裡卻沒聞到任何蛇腥味,即使是她化了原型也是如此。”
“當然,也可以說她愛乾淨,品種特殊,”用不著於千帆回答,她自問自答道,“可一條蛇,留下的痕跡居然是梅香,你不覺得太奇怪了嗎?”
於千帆唯餘茫然。
“不要跟笨蛋解釋了,聽又聽不懂。”召南趾高氣昂道,看樣子還是對之前於千帆看人下菜碟的行為耿耿於懷,“直接說要做什麼就好了。”
“什麼這居然是隻貓妖!不對為什麼要罵我笨蛋……”於千帆混亂了,“還有沒有人能管管!”
君無岐充耳不聞,接著往下說,“前日借宿她家裡時也是如此,如果說是害怕身份暴露才不在店中留下痕跡,那家中為何也沒有任何跡象呢?真的可以如此滴水不漏麼?”
於千帆,“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走,我們去後院。”她當機立斷,邁步向後邊走去。
“喂,等等,君……!”
奪!
刹那間突然有疾風激射耳邊,什麼東西擦著他刷一下釘到木架上。於千帆怔怔抬手一摸,滿手血,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耳廓上被擦出來一道裂口。
“什麼人!”
他鑔然拔刀,人還沒搞清楚方向,就見一道綠影哐啷闖入室內,二話不說奔他而來。
來人使一條長鞭,不知是什麼材質,冰冷、潮濕,隱隱帶著朽壞的腥臭味,蛇一樣纏上於千帆的脖子。他呼吸驟然受阻,臉刹那間就紅了,抬刀想要劈砍,卻隻挑到對方的衣袖。
“該死的東西!”此人聲音尖利高亢,聽不出是男是女,倒是力道非比同人,簡直可以勒斷骨頭,“去死!”
於千帆瞪大充血的眼睛,目光朦朧中隱約見到來人似是受到什麼攻擊,頸上猛然一鬆。他呼啦撲地,不住咳嗽起來。
是君無岐出了手。
她看不見,手上那根竹杖卻像長了眼睛,精準避過長鞭的每一次纏繞,遍掃對方周身大穴,兩人不過來往幾招,來者就露了疲態。
“卑鄙,無恥!”這幾聲終於聽出來是個男人,他像是憤怒至極,嗓音都喊得有些沙啞,“人呢?人被你們弄到哪裡去了!”
於千帆艱難地爬起來,想說些什麼,眼前卻被一道金色晃了一下。他眯起眼睛,居然是塊奇怪的石頭。
這人到底哪來的?
“你是什麼人?”君無岐一杖將他抽開,直接將整個人都拍在牆上,下手堪稱狠辣無情,“和梅念玉什麼關係?”
“你管得著嗎?”他怒視君無岐,“念玉好心管你吃住,你卻逮了她,你還有良心嗎!”
“等等等等!”於千帆終於咂摸出點不對勁來,慌忙喊停,“梅念玉、梅念玉不是回老家了嗎?何來被逮住一說啊?”
來人身形微滯,瞪大眼睛。
半盞茶後。
“我叫梅青霜,是棵樹。”綠衣男子喪眉耷眼地蹲在牆邊,活像剛被官府拿了,“我昨天就來找念玉,她不在,這裡又一片狼藉沒人收拾,我就覺得不對勁,今天來了看到你們倆,我還以為……”
“那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動手啊!”於千帆沒聲好氣道,揉著自己脖子,“你差點就把我勒死了知道嗎?要不是君姑娘在,你今天就得成殺人犯!”
“對不起,我沒怎麼和人交過手,沒經驗……”梅青霜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愧疚道,“你要不要緊啊,要不我用妖力給你治一下?”
“免了。”於千帆擺擺手,虛著眼打量他,“我看你怎麼有點眼熟……啊,你是不是前幾日帶走李安福那個人?好哇,得來全不費工夫,殺人凶手,還敢送上門來!”
說罷就要去綁他。
“他不是殺李安福的凶手,若他想殺李安福,大可不必那麼複雜。”一直沒吭聲的君無岐忽然開口,“你拿了他也沒用。”
“什麼?李安福是誰?什麼凶手?”梅青霜懵了,左看右看,“為什麼懷疑我啊?”
“他不是凶手?可那日證人目擊到的人就是他,李安福確實是跟他走的!”於千帆急了,刷一下從懷裡掏出卷畫軸,“你看,我這還有畫像,一模一樣!”
君無岐用被蒙住的雙眼靜靜對著他。
於千帆默默收回畫軸,“確實是一個人,沒騙你。”
召南閃電般竄過去看了一眼,點頭,“的確是他。”
“不是,李安福到底是誰啊?”梅青霜還在牆角蜷縮著不敢亂動,眼睛不住往畫軸上瞟,“怎麼就跟我有關係了?我真沒殺人!”
“但這上麵就是你!你若不認,我們這就回縣衙去找那個人證!”
“可是李安福到底是誰?”
“畫上倒確實是……”
“……”
現場簡直堪稱一片混亂,君無岐隻覺得腦子裡嗡嗡的。
她長長歎了一口氣。
“停!”
兩人一貓都看向她。
“第一件事。”她豎起一根手指,“前日下午,你是不是在梅煙齋門前帶走了一個道士?”
她指的是梅青霜。
梅青霜愣愣點頭,“呃,確實是有這麼回事。”
他猛然反應過來,“那就是李安福?!”
“是的,李安福後來被發現死在城南,全身筋骨被絞碎。”君無岐道,“你們為何會一並離開?離開後都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隻是向隨便找個理由把他支開!”梅青霜支棱起上半身,大聲說道,“我本來是想找念玉的,但看到那個人在店裡鬨事,就想把他弄走,然後找機會甩掉他,的確也是這麼做的!”
“你在哪裡甩掉的他?”
“呃……應該是順安坊。”梅青霜拚命回想,“對,就是那裡,有很多巷子那邊!”
君無岐沒說話,於千帆一掀簾子出去了,過了會又回來,問,“然後呢?”
“然後?哪還有什麼然後啊?”梅青霜無力道,“我就走了啊,看到念玉家裡有人,也沒打擾她。”
“那你知道李安福後來去哪了嗎?”於千帆很焦躁,“他沒死在順安坊,屍體離那裡有十裡遠!”
“那你問我也沒用啊。”梅青霜抱著腦袋,“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於千帆咬牙切齒,可內心卻已經隱隱相信了他的話,就像君無岐說的那樣,他若想殺李安福,用鞭子一勒就是了,何必再去絞纏他全身?何況他甚至不認識李安福,兩人並不像有仇怨。
“啊!”於千帆沮喪咆哮一聲,“線索又斷了!看來這差事我是真乾不下去了,要不明天我就去請辭吧,不,今天就去,我乾不了了!”
梅青霜窩在牆角驚恐地看著他。
“他好像也怪不容易的呢。”召南蹲在君無岐肩頭,憐憫且小聲道,“要不要幫幫他?”
君無岐在心裡歎了口氣。
“於將軍。”她開口,“事情還並未走至絕路。”
“什麼?”於千帆乍然抬頭,“哪裡沒有絕路?你有辦法了?”
“我有個法子可以試試。不過現在嘛,還有一件事要做。”君無岐慢條斯理道,“你沒有覺得奇怪,這位梅公子說自己是樹妖,使得卻是鞭子?”
於千帆刷一下轉頭看梅青霜。
梅青霜不明所以地睜大眼睛。
“其實梅公子一進來我便有所察覺,隻是遲遲不能確定。”君無岐信步走到梅青霜麵前,明明看不見,方位卻極準確,“您是想自己說,還是我來替你說呢?”
“說什麼?”梅青霜在她的陰影裡顫抖,臉上是不加掩飾的迷茫,“我、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
君無岐在他麵前俯身。
“梅公子。”她聲音裡仍帶著笑意,“你真的是樹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