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飲樓奇說(二)(1 / 1)

門開了,翠碧輕推雅間門扉,待眉夫人進屋後才悄聲關門。

眉夫人手持一麵繡花團扇,娉婷嫋娜,團扇輕搖,柔聲道:“妾身乃重峽鎮聞飲樓樓主,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在下重峽峰弟子許陵。”許陵起身拱手道。

眉夫人上下一掃,見許陵素麵朝天,不施粉黛卻氣色極好,賦予那身樸素簡單的輕便藍衣一種浩然生機,她身後背著巨大的東西,重重壓著,卻不見得會壓垮她。

一眨眼,那盈盈盛水的眉目好似橫放一把劍,即將呼之欲出。

“請坐。”眉夫人嫣然一笑,請許陵落座。

二人交談,眉夫人了解許陵的來意,便道:“筋隕礦有行無市,不知姑娘打算開價多少?”

許陵道:“夫人不必著急,在此之前我想跟你做筆交易。”

“你且說,妾身聽著。”眉夫人笑容如初。

許陵正色道:“我將筋隕礦賣於聞飲樓,外加二十顆霧狼的犬齒,想讓夫人幫我留意神州各個聞飲樓的礦石,尋一種珍稀礦石。”

眉夫人嫣然一笑:“你有筋隕礦在手,想要尋覓的礦石應是比它還稀罕,比筋隕礦稀罕的礦石遠不止你一人所求,光是二十顆狼牙的報酬可遠遠不夠。”

許陵略有錯愕,但下一刻便恢複,她道:“那便四十顆狼牙,還請夫人指教。”

眉夫人有一張芙蓉麵,聽許陵一下拔高兩倍報酬,笑若一朵牡丹怒放,信誓旦旦道:“凡是所有聞飲樓的礦石,妾身都有把握覓得先機,你且說說所求何種礦石。”

許陵道:“夫人見識多廣,慧眼如炬,隻要留意所有柔韌度能與筋隕礦平分秋色,且剛度能與之比擬的珍稀礦石,若夫人有推薦,自然再好不過。”

“剛度能與之比擬……”眉夫人深思熟慮,描畫得淡淡黛青的柳眉微蹙,最後道:“妾身倒有推薦,不知許姑娘可中意北地的青烙石?”

青烙石通體純藍,形似冰晶,質如青鋼,不斷散發寒氣,且不易被火焰燒灼融化,隻能靠鑄劍師不斷捶打,提純難度居於珍稀礦石之首。

正因如此,剛度也位於各種珍稀礦石的前茅,它柔韌性雖不如筋隕礦,但也能大大滿足許陵的需求,她大可利用前世學的鑄劍術,用其他柔韌性強的石料彌補青烙石的不足。

青烙石產於北地,深埋冰雪之下,開采難度比任何珍稀礦石大得多,因此產量稀少,但對於遍布神州的聞飲樓來說,取得青烙石完全不是問題。

它無疑是許陵理想的石料。

“那便依夫人所薦的青烙石。”許陵應下。

眉夫人輕搖兩下團扇道:“妾身是個言而有信的生意人,幫姑娘覓得青烙石再取四十顆狼牙,如今好好說說筋隕礦出價幾何。”

“好說,就一千五百金。”許陵脫口而出,不見思慮,像說一句平常不過的問安話。

“一千五百金?”眉夫人的團扇戛然而止,媚眼微抬,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一直以來筋隕礦有價無市,卻不值兩千金。”

許陵湊近了一些,表現出人畜無害的樣子,字字清晰入耳:“夫人說它有行無市,那早已證明它值一千五百金,說不準已不止值一千五百金,還可能值兩千金。我方才上樓,在展示的櫃台見過兩塊大小不一的銀髓礦,它的價值和價錢與筋隕礦相差無幾,一樣可遇不可求,可近幾年,它的產量卻遠超筋隕礦,不同於筋隕礦隻產於重峽峰霧方陣,如今夫人的聞飲樓不論庫存就有兩塊,而筋隕礦卻不見蹤跡。夫人你說,我這塊筋隕礦到底值不值一千五百金?”

崔嵬在身後聽完她這番話,心裡一陣舒坦,打心眼佩服她,方才眉夫人多敲詐她二十顆狼牙,如今正好補在了筋隕礦的價錢上,還多出幾百金。

眉夫人望著許陵,微抬下巴,很好展現非常值得驕傲的修長脖頸,她道:“好,那就一千五百金,翠碧,取紙和筆來。”

守在門外的翠碧得令,連忙離開去取。

翠碧手腳麻利,已經磨好墨,許陵和眉夫人寫下書契,許陵將隨行帶來的筋隕礦上交,眉夫人叫來樓裡的鑄劍師鑒彆,鑒出許陵這塊筋隕礦純度極高,眉夫人這才心服口服,將相應的一千五百金全款付清。

她道:“屆時有青烙石的消息,妾身都會第一時間知會姑娘的。”

許陵先禮後兵,離開雅間時,又恢複原先彬彬有禮,眉夫人常年與人打交道,也沒少見過像她這般心眼子多的人,自然習慣,而且她手底下的聞飲樓確實好些年收不到筋隕礦,此次她也是賺到。

眉夫人和許陵一同走到第三層樓閣,許陵正好要跟眉夫人辭彆,讓她不必遠送,卻聽眉夫人搶先一步道:“不知許姑娘對妾身的聞飲樓擂台起不起興致?”

許陵隨她目光而去,落在最底層的擂台,她先前來時擂台比試正在進行,如今已換了人,處於準備階段。

許陵隻道:“我是鑄劍師,除了宗門擂台比試,對外界的擂台比試所知甚少,遑論你這聞飲樓。”

眉夫人卻一笑:“你雖所知甚少,但並不妨礙妾身和你介紹,還請許姑娘移步。”

許陵沒有拒絕,隨眉夫人行至第三層一間廊外雅間,她們所在的雅間視野甚好,對第一層廊外雅間及擂台處一覽無餘。

此時,擂台上的兩名劍器師準備就緒。

眉夫人的團扇一指,指向其中一位藍白衣的男劍器師,從她的視線看,那把繡花團扇剛好截住他脖頸,她道:“這位劍器師在妾身的聞飲樓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不知許姑娘對他眼熟否?”

許陵定眼一眼,那位男劍器師綁著低馬尾,兩邊鬢發微掩,他整個人很靜,靜得隻餘長發和衣擺被風吹拂,慢慢顯露那張清秀而英挺的麵孔,不論風怎麼來回吹拂,他仍舊靜若寒蟬。

而他的佩劍是一把透著海水藍卻形似銳風般鋒利的長鋼劍,劍被他拔出,握在手中。

此前他那一雙淡若清風的雙眸伴隨青澀不羈,而今卻隱隱透出一種令同為劍器師的對手退縮,不敢拔劍迎戰的殺氣!

“劍一出,便生殺氣,這人……”許陵為此一歎,戛然而止,沒了下文。

“你認得他?”眉夫人問。

“不認得。”許陵道,這人她絕不會認識,哪怕是以一名劍器師的身份來說。

眉夫人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解釋道:“他的殺氣非彼殺氣,而是握劍才產生的戰意,有人握劍生出的殺氣是為了殺人,而他身上那種殺氣卻是為了應戰求劍道。以前也有人誤解他的殺氣,有的人不戰便敗,有的人好不容易攢起勇氣卻敗落於他的劍下,至此不再握劍,下半生一直活在這個男人的陰影裡。其實他們不全是輸給他的劍術,而是一開始便在信心上就輸給這個男人,其中有一部分敗者甚至否定自己身為一名劍器師的過去,一個劍器師被擊碎信心,那便會輸得徹徹底底。”

劍器師重要的不隻是他們手中的劍,還有一顆無畏的信心。

許陵仔細端詳,才覺悟這位男劍器師眼中的殺意,肯定道:“夫人說得極是。”

“他作為一名劍器師,毋庸置疑是非常完美的……”眉夫人說著,眼裡的讚賞之意全然轉變成一種怨意,她冷聲道:“可他偏是個徹頭徹尾的劍癡,他竟將劍放在了一個比任何東西都重要的位置上!”

許陵凝望眉夫人,轉眼去看這個男人,他的劍術犀利,一往直前,毫無多餘的招式修飾,她不知不覺道:“包括……他自己的命?”

“不錯!”眉夫人居然恨恨地道,“一個把劍視作比命還重要的男人,當然可以不顧性命來聞飲樓擂台挑戰。”

許陵回道:“他會這麼做,總要有一個目的或者目標。”

“你說得非常精準,許姑娘……”眉夫人喃喃道,“這個男人不顧性命的背後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他貪心不足,來聞飲樓不止一個目的,還有一個目標,這個男人不隻是要達成目的,還要贏得目標,你說他貪不貪心?”

許陵越聽越覺得怪異,總感覺隱隱和自己有關聯,不然眉夫人絕不會對一個僅有一麵之緣的她詳細介紹一個自己素不相識的人,於是直接問道:“夫人,他究竟是誰?”

眉夫人慢慢回頭:“你是重峽峰弟子,雖不是劍器師,但這個男人也算得上是你的師兄。”

重峽峰怎麼會培養出這種弟子?!

簡直聞所未聞。

許陵微微睜大雙眼,暗暗吃了一驚,看來重峽峰的水比她探知的要深得多。

眉夫人平複情緒,兀自道:“他入峰四年,算算年紀已有二十一歲,明年他便要離開重峽峰,再也不會來重峽鎮的聞飲樓,對聞飲樓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是他贏得太多?”許陵道。

眉夫人搖頭:“不,聞飲樓從來不會因為一個人勝率太高而對他心生嫌隙,不過在這件事上妾身是有私心在的,與聞飲樓並無太大關係。”

許陵卻道:“那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還包括他本人?”

眉夫人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因為你也是他的師妹,妾身每遇到他的師妹師弟們,都會跟他們好好聊一聊,讓他們都看清他的真麵目。”

許陵聽她一旁說著,捋順後頓時醒悟過來,黑曜石色澤的眼睛一亮,她也一笑道:“你……被他傷害過?”

眉夫人知道她的意思,也不動怒,冷哼道:“妾身的眼光不至於淪落到那種地步。”

許陵微眯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眉夫人側眸道:“妾身提過他有一個目的和一個目標,他的目的很早之前便已完成,而目標……隻剩一年時間,他依然不死心,還在靜靜地等待。”

許陵問道:“那他的目標是?”

“一個女人。”她眼神乍變,變得冷漠,像眉夫人這樣的女子便是冷若冰霜,也是平添一種彆樣風情,更為與眾不同。

“女人?”許陵眉頭緊蹙,又是驚了一驚:“你不是說他是個不顧性命也要論劍道,把劍視作比命還重要的男人嗎?他的目標怎麼會是一個女人?”

眉夫人意味深長道:“因為那個女人是他想挑戰的目標。”

男女之間,一旦排除男女之情在外的執念,那是堪比宿敵的恐怖關係。

許陵突然有些理解眉夫人的感受,而且從頭到尾,她都能聽出眉夫人在為那個女人打抱不平,被這樣對劍癡且狂的男人視作挑戰對手,任誰都難以承受。

“那個女人是不是也常來夫人的聞飲樓,常來挑戰擂台,而這個男人卻打不贏她,屢次想挑戰她?”許陵忙問道,她記得王漾就是這樣跟方應結下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