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噬(1 / 1)

盜眸 素箋Koi 4383 字 4個月前

雲潭的確沒見過這樣的場麵,撐著牆三步並兩步跑出去,原本隻是乾嘔卻在嗅到手上血腥氣時直接將眼淚嗆出來。

小尾兒笑眯眯看著門外她的背影,魚散冷冷掃了他一眼抬腳出去走到雲潭身邊輕拍她的背部。

“帕子。”他伸手遞來一隻隨身手帕。

雲潭接過來,手帕上還殘留皂角的餘香,這香氣讓雲潭緩和不少,拍著胸脯緩過氣後站直身子道,“謝謝——”

“你……”雲潭總覺得魚散的態度反差有些大,先前還是對她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今日自從進了這樓裡,倒也不抗拒與她接觸,甚至還隱隱透露出示好的意味。

魚散不自在彆過臉,掩唇清嗓道,“如今這地方隻有你我二人可以依靠。”

他這是在跟她解釋?

小尾兒捧著一隻貓腿走了出來,唇邊油漬鋥亮他也滿不在意,一副看好戲的神色,“這就受不了了?二位,好戲還在後頭呢,跟我來吧。”

他說完又狠狠咬下一塊貓肉,推開隔壁的一間房將大門敞開。

雲潭示意魚散自己並無大礙後,強撐著跟了進去,不同於前一間房的血腥汙穢,這間房異常乾淨,隻是裡麵的場景卻更為滲人。

房梁上掛下來數不清的粗麻繩,麻繩尾端係在人腳踝上,屋內一張張已經紅到發青的麵容正對大門口,他們的頭頂朝下,在頭部下方放置著木桶,桶中或多或少盛著黑色血液,而那血液的源頭是從那些倒掛著的人頭頂處一滴滴落下積攢而成的。

“救救我們……”

“救救我……”

那些妖怪所幻化成的人見有陌生麵孔進來,即使已經沒有力氣仍然不肯放棄,祈禱有最後一次獲生的機會。

“救救我……我想娘親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其中尤為明顯。

雲潭聞聲望去,隻見一個不足三尺高的孩童也同樣被吊掛在房梁上,他的眼球已經充血外突,眼皮顯然是哭腫了,此時又開始落淚,眼淚順著額頭滑落最終淹沒在發絲間。

“小崽子,又哭,你這眼淚要是混進血液裡到時候血液不純可就麻煩了!”小尾兒說著趕忙扔掉手中的貓腿,上前就給了那小妖兩記響亮的耳光。

小妖似乎被打怕了,挨下這兩掌便緊咬嘴唇生怕自己再發出聲音。

“綠色的純淨靈氣。”魚散低聲道,“應當是某種藥材所修煉成的精怪。”

雲潭看著眼前這幅場景,想不到平日看似一團安詳的世道,卻有生靈在這暗無天日的囚牢中受儘折磨。

可即便是這些無任何傷害意圖的靈植妖祟也要受到這樣的折磨,究竟是為了斬妖除魔還是因為利欲熏心?妖,當真比人更壞嗎?

對於魚散而言,眼前這場景也讓他受到極大的衝擊。

自小,撫養他的道人便說,“凡事以人為本,世間作惡最多的就是妖鬼而常人沒有與之抗衡的能力,若是遇到妖鬼傷人必先處置而後論是非。”

他進入安州城以來,極少見到有妖主動傷人,大部分情況下似乎都是人在從妖身上索求利益,或者是利用妖的單純將其掌控,如今再去看對錯,連魚散都知道這樣的植株化靈最為艱難也最不具備攻擊性。

“如果要攝取他們身上可用之處,為何不直接將他們痛快殺死,反而要這樣慢慢放血,折磨他們呢?”雲潭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因為她看到已經有妖被這樣活生生掛著斷了氣,可身上的血仍舊在往下滴。

小尾兒回身將鬢邊的頭發甩到耳後,“小姑娘你可能不知道,這製作靈器有特殊的取材方法,稍微行錯一步效果便大打折扣,到時也賣不出個好價錢。”

他指了指地上的血桶,“這啊,是在製作延年養生漿,隻有在頭頂三寸之處用穿骨針紮進去,引得血水流出才能製作出效果最好的養生漿。”

小尾兒說著順手拔出旁邊一人藏在發絲中的穿骨針,那上麵還帶著血跡,他伸出舌頭在上舔舐,滿臉饜足。

雲潭眉頭止不住緊擰,此人分明同為妖,卻對自己的族人下這般死手,可見品行之惡劣。

“行了,帶你們簡單熟悉過了,你們就去——”小尾兒眼珠子轉動用針尖指向一處方向,“那裡吧,先製作溫膚衣,將裡麵的妖身上的皮拔下來,記得要先將其骨打斷,再將皮肉劃開最終完整取出一整隻妖皮,千萬不能有損壞。”

“哦,對了,得活扒。”他提醒道。

雲潭握緊垂在身側的手,沒有回頭看他指著的方向,而是直勾勾盯著小尾兒,眼中壓抑不住的怒火蔓延。

“這裡可都是妖,兩位大人不抓嗎?嘶,那聖上那邊該如何交差啊?”小尾兒突然勾起嘴角,表情陰騭。

此話一出,對麵二人瞬間身子一僵,這話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他知曉他們的身份,此時能威脅他們的不隻是敵在暗我在明的危險,而是乾脆挑明告訴二人即使他們僥幸逃脫,他也有辦法讓他們無法安心待在州部。

這樣的代價,他們賭不起。

“你何時知曉我們二人的身份的?”魚散看著他。

小尾兒眯起眸子,“這個你們就不用知道了,二位大人請吧,替聖上分憂解難難道不是你們的義務嗎?”

眼見雲潭的手已經蠢蠢欲動,想要探進衣內去取符紙,魚散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頓時一陣刺骨的冰涼從雲潭腕間刺入骨髓,仿佛古井寒冰化雪,臨頭澆在她的身上,激起一陣寒戰,換來清醒。

她咬咬牙,深深吐出一口氣,決然轉身甩開魚散的手,卻也朝著小尾兒方才所指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救世英雄,也沒那麼多心思在意其他人的死活,眼前隻是履行對犬靈的承諾,僅此而已。

雲潭這般勸告自己。

小尾兒將那扇門開了一條縫隙,推兩人進去,隨後關上房門,他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二位今日隻需完整扒掉一件獸皮就可,完成後從門下方的開口處遞出來,若完不成那也暫且先彆出來了,對了,你們方才用的牽機丸這位小姑娘應該聽說過,若是想獲得解藥,就得乖乖聽話啊。”

他的聲音漸漸遠去,“哎呀,似乎開始下雨點了呢。”

雲潭望著門口,沒有勇氣轉身,卻聽到身後一聲沉悶的響動,似乎是□□重重砸在地麵上的聲音。

雲潭轉回身便見魚散倒在地麵上,此時他少見的狼狽模樣,一隻膝蓋微曲胳膊打在腿上,眉頭緊擰似乎很是痛苦。

“魚散,你沒事吧?”雲潭上前想要將人扶起。

魚散擺擺手,聲音有些嘶啞,“無礙。”

雲潭看著他蒼白的臉色越發不安,“你看上去很不對勁,是不是牽機丸的原因?”

“沒事,不用管我,我緩一下就好。”魚散揉著眉間。

雲潭見他似乎不願意同自己多講,隻好訕訕站起身,低聲輕喃,“外麵似乎下雨了,不知道葉哥哥會不會進來。”

魚散如今這個狀態,雲潭真害怕會發生什麼意外,他反而成了自己的拖累。

“還沒下。”魚散挪到牆邊。

“你怎麼知道?你聽得到雨聲?”現下在一樓又沒有挨著靠牆的房間,實在無法聽見外麵的動靜。

魚散抬眸,眼中已然布滿血絲,他靜靜凝望雲潭片刻,張了張嘴,“反正你都知道了,如今也無法再瞞著你了。”

“什麼?”

“坐過來。”魚散招了招手。

雲潭狐疑地走了過去,靠在他身邊坐下。

魚散聲音實在微弱,有氣無力道,“正如你所見,我的眼睛天生異瞳,為了治療這個病症我常年不吃不喝,而治療的方法就是在瑤池中浸泡,日日如此,隻不過這個方法不是正統術法,所以會有反噬。”

“什麼反噬?”此事雲潭到時沒料到,也想不出魚散突然和她坦白是何意圖。

“在雨天我的五感會全部消失。”

魚散說完觀察雲潭的反應,不出所料雲潭果然滿臉驚愕地看著他。

這樣的反噬不算輕,這術法也並非尋常書籍所能尋見的,如果魚散當真是用這個術法壓製他的異瞳,那麼此法必是從妖人處尋來的。

“這個法子是誰給你的?你知不知道這樣的反噬長此以往會對身體產生很大的傷害,你以為隻是簡單的五感儘失,實則已經在悄悄損壞你的身體功能,早晚有一天你會真的看不到。”

魚散輕嗤,“若不是此方法,我現在已然被當作怪物抓起來了。”

“我不明白。”雲潭喃喃道。

“不明白什麼?”

“我不明白你身為一隻妖為何會在人類的環境中生存?”雲潭隻能依照曾經聽到的隻言片語做聯想,葉無痕說過,當年人妖是有過一段和睦時光的,自己的母親曾經就是與妖簽署同盟的直接人,而孟叔父也與母親相熟。

說不準,就是因為母親的緣故才致使孟叔父領養魚散。

魚散有些無奈,此時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我都說了,我不是妖。”

“可你這些體征分明就是妖才有的,你的血能解毒,你異瞳,還有你眼睛可以看到靈氣是嗎?這些都不是尋常人所能擁有的。”

“你曾把過我的脈,可有在我的體內探到妖丹?”魚散此話一出,雲潭啞聲,她確實沒有探到魚散體內的妖丹,但這也隻能說明他的妖丹被人拿走了,並不能保證他就不是妖。

“那當日我看到你的眼睛你為何那樣緊張?”

“……”

魚散忽而沉默了,就這麼靜靜望著雲潭,又輕笑出聲自嘲地低下頭。

“我怕你覺得我是怪物。算了,我隻是提前跟你說一下待會若真是遇到什麼意外,你自己好有個準備,還有,不用為了救我冒險。”

雲潭看著他的側臉,斂眸道,“你想多了。”

“那就好。”

兩人沉默下來,無話可說,室內靜謐後雲潭才聽到輕微的喘息聲,她突然想起他們進來的目的,趕緊站起身拿起壁龕上的蠟燭借著微光尋到裡麵幾盞依次點亮。

房間另一半也被照亮,雲潭這才看到小尾兒口中的獸妖是什麼東西,屋內鐵籠中一具具狗的身體堆疊成山,這些狗各個氣息微弱,眼睛半睜不睜,似乎隻剩下最後一口氣。

雲潭頃刻間頭皮發麻,聯想到了犬靈。

這些狗,莫非就是他的族人?她今日難不成要親手扒掉他族人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