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潭,雲思度的雲。(1 / 1)

盜眸 素箋Koi 3925 字 4個月前

蘇逸飛的父親私貪賦稅徭役被村民告發,蘇父被抄家革職流放,雖然隻是個裡正,但每年獲利卻趕上尋常村戶幾年的收成,蘇家就此沒落。

蘇逸飛雖未受到直接牽連,可是在蘇家村裡,誰見他都想踩上幾腳,地位大不如從前。

而櫻兒也並不好過,她與蘇逸飛之間的來往張家人都看在眼裡,之所以不將她發賣也是指望著她能攀上蘇家這個高枝,現如今蘇家不中用了,櫻兒的弟弟又患上蕁麻疹需要錢來買藥治病。

張家人當即決定將櫻兒以三兩銀子賣給隔壁村的一戶人家大兒子,那人家中還算富庶,隻是大兒子卻是個從小癡傻的,連話都說不明白。

張父說,“人家願意以正室之位將你迎進門已經是你的福分,你幾個姐姐都不如你,如今你弟弟生病需要用銀子,我們養你這麼大你應當報答我們的養育之恩。”

養育之恩。

“生我並非我所願,若要報答你們,不如你將我割肉剔骨,再把命還給你去。”櫻兒笑得有些譏諷,“我這一生,原本就望到頭去了,活著有什麼意義。”

她所願所想,何時被人重視過。

蘇逸飛那段時間在拚命苦讀,想要求個一官半職,日後立功為父親求得一個饒恕。得知這個消息後深夜爬進張家院中,透過櫻兒所住側屋的破窗子,喚她。

“櫻兒,你睡了嗎?”

櫻兒哪裡睡得著,聽見蘇逸飛的聲音趕忙爬起來,隻兩步工夫眼眶已經蓄滿淚水,“蘇哥哥……你帶我走,你帶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嫁給那個傻子。”

“櫻兒。”蘇逸飛眼神有些閃躲,“父親在荒沙之地,我無法安心離開,無論他做錯什麼他都是我的父親,櫻兒,對不起。”

“我不怨你,我隻是希望你能帶我離開這裡,我並非執意要你娶我。”櫻兒已經泣不成聲。

蘇逸飛看向她,“你不要我娶你?”

“我知曉蘇哥哥有更要緊的事情做,聽聞城中有女子賣藝營生的地方,你將我帶到那處,你如今正是需要銀錢日後若是想要求個一官半職免不了上下打點,便讓我,以此來報答你從前的恩情。”

櫻兒說完,後退兩步,借著窗外冷寒的月色,跪在地上重重向蘇逸飛磕了三個頭。

“櫻兒妹妹,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蘇逸飛眼中滑下一滴淚,“你可知那是什麼地方?那是……”

櫻兒笑的苦澀,“那處可會有人打我,把我關在籠子裡?”

蘇逸飛沉默了。

櫻兒又問,“那處可會讓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若我不願,是不是沒人會將我如何?我保證,我隻賣藝,我唱歌好聽,想來他們定是願意收下我的。”

蘇逸飛當然知道他們願意收下櫻兒,不需她才藝多精湛絕倫,單憑她這一張臉便足以了。

除了……身不由己,剩下的確實比在張家好得多,她再也不用受苦了。

櫻兒隻是聽說卻從未親眼見過這樣的地方,她雖然隻想賣藝,但真正身處於那種地方,便由不得她自己了。

“好。”

蘇逸飛答應了。

那夜,他帶著櫻兒翻牆離開,坐上順路的車馬來到安州城內。

他親手將自己心愛的女子,遞到了老鴇的手上,即便心中千般萬般不願,也無可奈何。

櫻兒思緒從記憶中抽回,“後來我就將自己賺來的銀兩儘數給了他。”

雲潭越聽眉頭皺得越深,“他若真的愛你,怎麼可能將你送去那樣的地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櫻兒,他當真連三兩銀子都湊不出來?”

“當時是不知的。”櫻兒抬頭看向她,“他從未真的有過將我娶進門的念頭,當日將我送到迷醉樓,他便做好了以後不再來往的打算,隻是他沒想到我會真的給他銀子,也沒想到我會在那樣的地方守住貞潔。”

“後來我苦苦等待,等他考取功名再來娶我,多年來他從未來看過我,前些日子他卻突然出現了,他說他得了消息,隻需要二十兩銀子就能買到一個官職,問我有沒有辦法籌出來。我平日唱曲哪裡能賺這麼多,隻好向平日關係好的姐妹們去借,她們說若是我肯賣花苞,一次說不準能賣上這個價格,為了蘇哥哥的前途,我主動找到了老鴇。”

“隻是我沒想到,他並非想要這二十兩,他想要的是我的命。”

蘇逸飛是偶然間被人帶進聚寶局,此時他已經對考官晉職麻木,也無心於書卷之上,隻想要一個發財徹底改變命運的機會。

他用櫻兒這些年寄來的銀兩在聚寶局參賭,一開始賺了個盆滿缽滿,後來卻儘數輸了回去,還倒欠不少,好在帶他進來的是一位富家子弟主動幫他還了欠款,奈何蘇逸飛已經成癮,回家後日日心癢難耐,隻想再次翻盤。

於是他便夜夜守在聚寶局門前,想方設法想要混進去,終於有一日成功從二樓的門窗爬了進去,卻意外聽到聚寶局的坊主在尋找處子之身。

櫻兒每年寄給他的書信上都特彆寫著,“當日承諾,櫻兒從未忘懷,身心皆忠於爾。”

他腦中靈光一現,沒多想便跳了出來,險些被紫煙當場殺死,他與紫煙做交易,說可以給她一名處子之身的女子,不過要紫煙給他二十兩黃金。

紫煙最不缺的就是錢,當場答應,隻不過在聽到他說那女子是青樓裡麵的歌伎時是不願相信的。

於是蘇逸飛為了證明自己所言屬實,便設法讓櫻兒公然售賣花苞,並讓紫煙在櫻兒與那男人發生實質關係前將人帶走,他當夜守在迷醉樓中,在劉楓酒中下藥避免發生意外。

那張畫像亦是紫煙所給,隻要櫻兒放在房中,便會在紫煙施法之時沉睡不醒。

“這些都是我在那香囊中聽到的。”櫻兒輕笑一聲,“多諷刺啊,他竟然不知道紫煙要我的魂魄做什麼,得知我會死時又反悔,可我的魂魄已經交給了紫煙,她怎麼可能將到手的東西返還,最後啊,蘇逸飛錢也沒得到,紫煙施了法,將他關了起來。”

櫻兒說完,在場眾人都沉默地看著她。

她的眼中沒有半分難過,或是被背叛的絕望,隻有滿布的麻木,訊獄中沒有光源,照明都是靠壁龕上的蠟燭,隻是那燭光卻無法將她的眸子點亮。

她仿佛永遠都背對著光。

“你……恨他嗎?”雲潭仍然不太習慣自己從事史的身份,這句話是以一個女子,以雲潭的口吻問出來的。

造成櫻兒這一經曆的從來不是蘇逸飛一人所為,而是所有隱藏在光鮮下對女子的不公。

她隻是想要獲得以自身謀生的機會,就要付出比旁人多千萬倍的努力。

“恨吧……也不恨。”櫻兒說,“畢竟,除了他,沒人對我好過。”

雲潭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深深吐出一口氣,起身離開。

魚散看著雲潭離開的背影,許久才收回視線,對櫻兒道,“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待會向蘇逸飛核實過之後你就可以離開,這次除了這件事還有一事想請姑娘幫忙,不知姑娘是否願意?”

“什麼事?”

葉無痕給書吏使了個眼色,書吏了然收起紙張起身離開。

“門外買下你……那位男子叫劉楓,他身上佩戴了一條犬牙鏈配飾是幫忙找你魂魄的犬靈族中之人,目前我們沒有名義去調查那鏈條的來路。”

“你們想讓我說那鏈條是我的?”櫻兒十分聰明,魚散剛說出緣由她便猜到他的目的,“既然那犬靈幫了我,我自然是願意配合大人的,不過我也有一件事要請大人幫忙。”

魚散與葉無痕都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麼輕鬆,有些意外。

櫻兒站起身,從身上衣服取下衣服上掛著的荷包,上前兩步放在兩人麵前,“這是那二十兩銀子,煩請大人幫我交給蘇逸飛。”

葉無痕有些怒其不爭,“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要把這錢給他?”

“大人不懂。”櫻兒扯著嘴角,又從袖袋掏出一樣東西,放在荷包旁邊,“這個也一並交給他吧,父母給的命我不想要,但蘇逸飛救下來的才是真正的我,如今將這二十兩銀子給他,我們也算是兩清了,從今往後,我的命是自己給的。”

她說完,往門外走去,背影並不沉重反而透著輕快,她如今的年歲按照尋常女子應該已為人母,可她卻仿佛剛找到那些稚嫩孩童時光本該活潑開朗的自己。

門外雲潭正靠在牆邊低頭,不知道在思忖些什麼,聽見腳步聲抬起頭,剛在櫻兒在裡麵說的話她都聽到了。

“櫻兒。”雲潭叫住她,“接下來你準備做什麼?若是不嫌棄,可以跟著我學術法,雖說賺不了幾個錢,好歹能果腹,。”

櫻兒含著笑搖頭,“多謝大人好意,從前我眼界太窄,隻盼著得一知心人救我於水火之中,經過此事我也想明白了,聽聞十多年前女子處境比如今還艱難,卻橫空出現一名姓雲的女將軍,她救世濟民,安定天下,如今開辟了一條道路,女子也可入仕為官,姑娘不就是嗎?”

“我想自己去試試,看看這被寵愛長大的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我能不能做到,姑娘,說不定下次見麵,我能同姑娘行一個官禮呢。”

“她叫雲思度。”雲潭突然笑了,“那我就不祝你所遇皆良人了,祝你鴻鵠展翼,歲歲安然。”

“多謝大人,敢問大人叫什麼名字?”

“雲潭,雲思度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