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雪抬起頭。這裡應該是周氏大宅的前院,寬闊如足球場那麼大,可以稱得上是廣場了。
一群人圍著廣場邊緣或坐或站,看來都是起義軍的人。在他們正中間坐著的,應該就是男子口中的“北風王”。
周沐雪有些恍惚,因為這北風王長的,實在是太帥了。
和想象中起義軍的糙漢形象不同,眼前的北風王若是放到現代,絕對是頂級時尚雜誌爭搶的封麵模特。
他懶散的坐在椅子上,一米八大長腿斜撐在身前,衣襟隨意敞開著,一道猙獰的疤從左側胸肌一路砍到右側第三排腹肌,滑進褲腰內藏了起來。骨節分明的大手撐著腮,再往上是文藝複興雕像般深鑿的顴骨,還有輕皺的眉宇。更驚為天人的是,那雙細長的眼睛毫不介意的流露出殺意,令人心顫。
他的另一隻手架在凳子旁的矮桌上,手指有規律的在桌麵輕敲,桌上擺著茶水和散落的花生。
周沐雪自認不是顏狗,從沒為男人的美貌丟過魂,但此刻也有小小的晃神。
男人繼續對北風王喊話:“大王,俺剛才聽見這周氏大小姐跟柴房裡其他女眷說,就算被人侮辱了,也不能尋死,要活著替周氏死去的人報仇。要俺說,王不若順了她的心意,先將她——”
“放肆!敢在王麵前大放厥詞,成何體統!”北風王身邊一個不起眼的人突然打斷他,“我們是要將這天下不公斬殺殆儘的狂風軍,如今卻對一介女流百般威脅恫嚇,算什麼英雄好漢。傳出去滅了狂風軍的誌氣,壞了北風王的英明!”
周沐雪覺得他說的很對,同時也獲得了重要信息:這支起義軍叫狂風軍,首領是北風王,打的口號是斬儘天下不公。
剛被周沐雪在內心表揚過的男子轉身麵向北風王繼續說:“依三弟看,此女乃周氏一族血脈,周氏對我太康百姓的盤剝榨取她也逃不開乾係。為給太康百姓一個交代,此女當立即斬殺!”
什麼?周沐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還在鄙視對女流威脅恫嚇,轉眼就要斬殺?自己這是剛穿越就送死?
她茫然的轉向北風王,或許這人會有不同看法?
然而北風王隻是懶散的伸了伸腿,依然是不耐煩的表情:“嗯,殺了,和她爹娘一道,曝屍大門外。”
晴天霹靂下,周沐雪一時喪失了思考能力。這是夢吧?一定是噩夢。自己現在一定正躺在醫院病床上,或許還在急救,大腦為了讓自己不感受到身體的疼痛,所以隨便造了個荒誕的夢吧!
她猛地咬自己下嘴唇,疼!她疼的叫出了聲。
劇痛之下,她意識到這不是夢,自己是真的穿越了,而且真的要被殺死了!
可笑,她還沒來得及指責命運對自己不公,在磕磕碰碰一年多終於找到工作的時候,把自己贏得的東西直接搶走,還將自己扔在這殘暴落後的戰亂古代。
過去積攢的所有不滿與憤懣頃刻間爆發了。她開始吼叫,困獸般的吼叫,然後又轉為大笑狂笑。
周圍人都看瘋子般看她,她卻也毫無察覺。她笑這命運,笑這天道。笑自己辛勞一世,人生終於步上正軌,卻因救他人姓名導致自己死亡。笑自己奇跡般穿越到另一個同名同姓的人身上,卻仍然難逃命運。她笑自己,也笑這蒼天!
北風王讓這笑聲激起了興趣,看著周沐雪問道:“你因何而笑?”
周沐雪已經忘我:“我笑自己死不瞑目,笑天地不仁,更笑你北風王癡心妄想,氣數將儘。你等著,我死後必化作厲鬼,我自己的命,我周氏上上下下數百人的命,都要找你清算!”
北風王的表情有所鬆動,緊皺的眉頭撫平,卻換成了玩味的笑:“好。那我等著你,你快點化作厲鬼來找我。”
說著他向不遠處使個眼色,立刻走上來幾人就要架起周沐雪,其中一人手上拿著砍刀。
那刀刃反射著陽光,正如之前她舍身救車道上男孩時的汽車遠光燈,亮的她閉上了眼。
到此為止了嗎?自己的人生,從此將陷入徹底的黑暗與冰冷?
正在此時,突然傳來孩童的啼哭。
“舅舅!舅舅!啊啊啊啊啊我要舅舅!”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跟著跑進來的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兒。
北風王立刻無奈的閉眼。那孩童滴著鼻涕跑進來,一個猛子紮進北風王的座椅,一個勁的要他抱:“舅舅抱,安安要舅舅抱。”
男人的表情既有心疼又有無奈,他扒拉開小孩的手,生硬的對他說:“安安聽話,不許哭。也不能抱!”
一個老婦跟著跑進院子,直接滑跪:“北風王饒命!小安郡主剛才跌了一跤,老奴趕緊去取創藥,一個沒看住,郡主就自己跑過來了。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剛才攛掇北風王殺周沐雪的那人趕忙說:“還愣著乾嘛,趕緊抱走!”
老婦忙上前來要扯走孩童,奈何小孩死命扒著男人的腰,又像條泥鰍似的在老婦手間躲閃。
躲閃中,安安看到舅舅身旁桌上的花生,小短手抓起一把就塞進嘴裡。匆忙間,有一顆花生掉進氣道,安安立刻開始嗆咳。
嗆咳這件事可大可小。有時可以通過咳嗽將氣道裡的異物排出,但有時怎麼咳都不管用。安安的臉頰變得通紅,滿眼驚慌失措,還閃著驚恐的淚光,小小的身體不住顫抖。
她試圖咳嗽,聲音卻被壓抑在喉嚨深處,像困在籠中的小鳥,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飛出。她的手捂住喉嚨,眼中流露出無助。
北風王緊張萬分,不停拍安安後背,那老婦也嚇得叫喚。但沒用,女孩已經明顯缺氧。
周沐雪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直接掙脫了幾個士兵對她的束縛,快步跑到安安旁邊,一把推開北風王。
她從身後環抱住女孩,兩手在其身前快速找到肋骨下方的位置。接著她一拳抵在女孩腹部,另一手抱住拳頭,迅速用力向上撞擊腹部。
一下,兩下,三下……終於!一粒花生米從女孩口中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地上。
安安的氣道重新打通,她開始大口呼吸的同時也開始大哭。
北風王一把抱緊女孩,不停撫摸她後背:“安安不怕,沒事了,沒事了。”
周沐雪鬆了口氣,抹去額間滲出的汗,一抬頭卻正對上北風王的深沉目光。
額,自己這是救下了他的外甥女吧,應該可以免於一死吧?他要是還堅持殺自己恐怕就難服眾了吧。
北風王把安安遞到老婦懷中,向周沐雪走來。
“你救了安安。”他的語調比剛才少了輕蔑,多了尊敬,和一絲劫後餘生的顫栗。
“是、是的。”
“我下令殺你,你卻以德報怨。”
“也、也不算以德報怨吧。任何人看到都會伸出援手的。”周沐雪剛說完就在心裡罵自己蠢,這時候扯什麼任何人都會啊,得全力塑造自己的光輝形象才行。
她趕緊找補:“怎麼說呢,安安剛才的氣道異物嗆咳,對小孩子來說真挺危險的,這時候最有效的是海姆立克急救法,正巧我有學過。”
“海……海什麼法?”
“海姆立克,海、姆、立、克,急救法。海姆立克是位醫生,他發現了用這種方法可以搶救因為食物堵塞呼吸道造成的窒息。”
北風王一時沒接話,一方麵是他聽不懂周沐雪在說什麼,另一方麵,他湊近才發現,周沐雪竟美得如仙女般奪人心魄。
她的肌膚如雪般細膩,即使沾了塵土也難掩嬌嫩。發髻在剛才的急救動作中散落下來,烏黑發絲如絲綢般垂落,輕柔的披在肩側,映襯出一雙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透著智慧與果敢。
周沐雪見對方不說話,眼裡露出疑惑:“北風王?”
男人回神:“這方法,你從何習得?這位海大夫現在何處?”
“我就是……幼時跟海姆立克大夫學過,至於他本人……”她頓了頓,“很遺憾,不在人世。”
嚴格來說還沒有出生,四舍五入就等於不在人世吧。
此時安安在老婦懷裡掙紮,指引著老婦移動到周沐雪麵前。
“姨姨、姨姨。”小女孩伸出幼嫩的小手。
周沐雪下意識的就把她從老婦懷裡接過來,穩穩的抱在懷中:“安安乖,安安真勇敢。但是以後吃東西必須小心呀。”
安安點頭,然後自來熟的把小腦袋枕到周沐雪肩頭,雙臂環住她,就像是在圈自己的領地。
周沐雪心下一暖。前一世她之所以想做幼兒園教師,就是因為貪戀孩子們毫無保留的擁抱。
因為那是她從小到大,唯一感受到的無條件的喜歡和愛。
周沐雪憐愛的說:“安安乖,阿姨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安安在她肩上點點頭。
周沐雪在腦中的兒歌曲庫裡快速搜到一首,清清嗓,柔聲唱起:
“在星星的懷抱,
小鳥自在飛,
勇敢麵對風雨,
心中有光輝。
不要害怕小寶貝,
讓我為你抹去淚。
勇敢的你最美麗,
一起迎接新天地。”
沒人聽過這種旋律和詞,一時間大院全部安靜,隻有周沐雪的聲音輕盈躍動,仿佛冰天雪地間一團跳躍的火苗。
一曲終了,安安已經乖乖趴在周沐雪肩膀上,安靜的眨著眼。兩人看上去就像真實的母女,溫馨親密,令人動容。
周沐雪偷偷看向北風王,他眉頭緊鎖,從臉上看不出內心活動。估計是看穿了自己的計謀。但被看穿又怎樣,自己總得想辦法活下來吧。
北風王抬臂做了個手勢,大院上圍著的人們頃刻間散去,偌大的空間裡,隻剩下周沐雪、北風王、安安還有那位老婦。
北風王讓老婦把安安抱到一邊,他自己走近周沐雪,望進她的眼睛。一時間周沐雪恍惚。
北風王一字一句的說:“在下楓北,仰慕小姐果敢無畏,仗義搭救。若小姐願意,在下請求與小姐結為良緣,自此共度風雨,共賞春秋,執子之手,白頭偕老。”
周沐雪每個字都聽清楚了,但她完全沒聽懂。
這個剛殺了自己父母、第一次見麵還想殺掉自己的男人,現在是在……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