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園長的囑托。我時間沒問題，明天就能來開始上班。嗯，明天見！”

周沐雪掛掉電話，跺了跺已經沾上一層硬雪的靴子，頂著剛亮起的路燈朝家走去。

畢業後蹉跎半年，她終於找到了一份理想工作，在本市最有影響力的私立幼兒園任教。這裡操場巨大，設施完備，有專門的樂器室、舞蹈教室、實驗室、機器人工作坊、小農場，中教外教比例2:1。想進入這所幼兒園，孩子和家長都需要經過麵試才行。

周沐雪之所以能在深冬這個非常規日子得以進入幼兒園，多虧了園裡一位老師突然休產假，幼兒園臨時招聘。

幸運的是，園長對周沐雪的理科背景和實習經曆非常滿意，尤其喜歡她帶著大班小朋友，用一些飲料瓶和塑料寶石把整間教室改造成光學實驗室的記錄短片。甚至連剛才正式邀請她來任教的電話都是園長親自打過來。

周沐雪一邊走一邊興奮的想，現在住的房子正好快到期，下個月要利用周末在幼兒園附近租到新房子，還要跟閨蜜報告這個好消息。

思索間，她的目光無意被不遠處的一個男孩吸引。

那男孩4、5歲年紀，正手牽一個巨型氣球在人行道邊走邊玩，他的父親在後麵不遠處打電話。氣球應該是充了氦氣或氫氣，飄在空中。男孩一時沒注意，牽著氣球的繩子從手裡鬆開，氣球斜向上飛去。

男孩叫了一聲就朝氣球追去，沒意識到自己一腳邁進了馬路上的行車道，而幾十米外正有一輛車快速開過來。

周沐雪來不及多想，立刻朝男孩衝去。在她抱住男孩並將他推向馬路邊緣的瞬間，汽車的遠光燈照亮了她全部視野，之後便是無儘的黑暗。

待意識回歸，周沐雪覺得好累，渾身都疼，周邊也很吵鬨，似乎還有哭聲。

她攢了很久的力氣，終於睜開眼睛，卻花了好長時間才弄清楚眼前是什麼景象。

身邊都是女性，有年長有年輕，全是古代打扮。雖然身上服飾看著考究，但多粘泥帶血，甚是落魄。這些人不是低聲啜泣，就是唉聲歎氣。

周沐雪眨眨眼，男孩呢？汽車呢？自己這是在哪裡？

身旁一位嚶嚶哭泣的年輕女孩看她醒來，突然止住眼淚，壓著嗓子卻難掩激動的說：“小姐！小姐你終於醒了！”

這一聲，滿屋子的哭號歎氣立刻停止，大家都圍到周沐雪旁邊：“真的！”“太好了！”“小姐醒過來了。”“小姐彆怕，咱們都陪著你呢。”

周沐雪隻覺眼前是那個有名的西遊記表情包，唐僧師徒幾人圍在一起低頭看著鏡頭，齊聲說“你醒來啦”。

她清了清嗓子：“我在哪兒？你們是誰？”

話剛出口，周沐雪先愣住了。

這不是她的聲音。

她低頭看自己的身體，隻見自己身著青綠底色繡著飛鳥的襦裙套裝，漂亮的衣服上和其他人一樣沾了汙漬。她又摸自己的臉和頭發，皮膚的質感不一樣，頭發也變為長發，雖然散亂，但卻梳著她叫不出名字的複雜發髻。

周沐雪當下判斷，自己要麼是在做夢，要麼是穿越了。

第一個發現她醒來的女孩又開始哭：“小姐不認得咱們了。一定是那些賊人打傷了小姐的頭！這可怎麼辦啊？嗚嗚嗚，小姐真是命苦啊。”

周沐雪伸手捂住那女孩的嘴，有氣無力的說：“安靜。跟我講講到底發生了什麼。”

女孩雖然愛哭，但腦子還算靈活，三言兩語就讓周沐雪明白了當下狀況。

女孩名叫春迎，是周沐雪的丫鬟。這一屋子的人包括她都是太康周氏的女眷，而周沐雪是周氏這一代的獨女，這位獨女和自己正巧同名同姓。

周氏乃方圓百裡最有影響力的士族門閥，自本朝開年便輩出英才，多個子嗣入宮輔佐君王。周氏也是本地的大地主，庇護了勢力範圍內上萬的農民百姓。

然而連年天災，民不聊生，就是周氏家大業大，也無法托舉太康全部百姓，遑論那些流離失所逃到這裡的難民。

再遇到如今聖上醉心於長生不老之術，在奸人國師慫恿下大舉征稅徭役，今天是建祁年壇，明天又是造大船出海尋蓬萊島。終於逼的各地百姓紛紛起事。太康一帶也有一支起義軍如星火燎原之勢，瞬間燒遍這片土地。

春迎說到痛心處，又哭了起來：“那些叛軍賊人，前夜衝進咱們府上，就像煞鬼一般，見到男子便殺。最後被他們找到了後院，老爺和夫人都、都……”

一屋子哭聲再起。

周沐雪雖與太康周氏的老爺夫人並無關係，但難免受氛圍感染，她撐著血紅的眼眶，抓緊春迎的手：“不許哭，繼續說。”

春迎看著小姐強忍淚水，心道自己也要學小姐般堅強。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口抹去淚水，繼續說：“老爺夫人屍骨未寒，那些賊人又把咱們女眷全都抓起來，關在柴房，隻給些鄙陋的水食。小姐你那夜受到驚嚇暈厥，如今過了一天一夜才醒來。對了，小姐你渴不渴？餓不餓？春迎還給你留了吃食。”

說著春迎便向柴堆後麵摸去。隻見她顫抖的手捧來一碗雜粥，粥已經徹底變涼，成為一攤不辨成分的糊狀物。

“小姐你彆嫌棄，真的沒有彆的可吃了。”春迎弱弱的解釋道。

周沐雪確實又餓又渴，她不多糾結，道了聲謝便接過碗，一口氣吞了大半。粥的確難喝，還摻了碎石泥沙，差點沒把她牙齒崩掉。

但再難吃的食物，也能給絕境中的人以力量。周沐雪漸漸感到體溫回升，頭腦也不再昏沉。

她便繼續問：“那些起義軍關我們在此，有何目的？”

春迎身邊的一位老婦解釋道：“小姐，那群人留咱們女眷活口，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是為給他們洗衣做法縫補灑掃，要麼便隻能是……”

老婦歎氣，滿屋的女子，尤其是年輕點的，都露出害怕的神色。

春迎不服氣的說：“怕什麼！春迎雖是女子，卻並不懼死。他們若是敢行不軌，大不了咬舌自儘，絕不能讓自己的清白敗在這群賊人手上。”

周沐雪可不同意。她拉過春迎的手，認真的說：“傻春迎，你既然連死都不怕，又何懼被人侮辱？你記住，永遠要讓自己活下去，不管受什麼樣的恥辱、遭什麼樣的磨難，都要活下去。隻有活下去才有希望，隻有活下去才有可能為周氏上上下下的冤魂複仇，隻有活下去才可能在風雨之後見到彩虹。”

春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小、小姐，什麼彩虹？”

周沐雪歎氣。古代女子的貞操觀她早有耳聞。她並不是勸姑娘們從此在男人□□苟活，但是為了所謂身子清白就去尋死她是絕對不同意的。更何況這貞操觀本就是統治階級為了維持統治穩定，一步步演化出來的對女性生命與自由的道德枷鎖，是吃人的道德觀。

她看著春迎和其他女子們，擲地有聲的說：“我知道你們很難立刻接受我說的話，畢竟女子曆代都被要求未嫁前保持童貞、出嫁後從一之貞。這觀念已在你們腦中根深蒂固。今日我隻求你們答應我一件事，不要輕言放棄，不要輕易自我了斷，儘最大的努力在這亂世活下去。”

春迎的睫毛還掛著淚滴，呆呆的看著周沐雪回答道：“是，小姐，春迎答應你。”

“小姐，我答應你。”

“我們答應你。”

看著周圍人由懦弱轉為堅定的眼神，周沐雪略感欣慰。她撐著春迎嘗試站起來，打算看看自己和這具身體相互適應的如何。

恰在此時，柴房門“吱”的一聲打開，幾個短打扮的男子帶著一身血腥氣闖了進來。

女子們立刻警覺，很多人自發移動，擋在那些男人和周沐雪之間。

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毫不客氣的推開女子們，全然不顧她們相繼摔在地上或柴堆上。他徑直走到周沐雪麵前，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哈哈哈哈！不愧是周氏大小姐，說起話來大道理一句句的。今天就讓俺和兄弟們跟你過過招，看大小姐被俺們辱了之後，是不是還想活下去！”

說完他便拽著周沐雪大步向門外走去，一時間屋內的女子們驚叫著伸手阻止，卻都被他大力甩開。

周沐雪踉蹌著被拉到柴房外的院子，春迎和其他人都要追出來，被另外幾個男子用刀攔住。她們瘋狂呼喊，先前那位老婦甚至不顧自己安危要硬闖。周沐雪心裡一急，朝她們喊道：“都彆怕！彆追過來！我會活著回來見你們。你們要保護好自己！”

但她也隻是憑下意識反應這樣說。事實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去哪裡，將遭受怎樣的命運。

周沐雪被男子拽到一處寬闊的院子，被強按著頭跪了下來。

那男子衝著前麵喊：“北風王！這周氏的大小姐終於醒了，兄弟們就給你帶來了。要殺要剮，還是要快活，王隨意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