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落在他身上的刹那，喬迪的心臟仿佛咣當一聲，重重砸向地麵。

那張金絲銀白的麵具，電視裡報紙上看過無數次的，赫默斯陛下的麵具，再熟悉不過。

還有蓬鬆利落的深棕色短發，此時幾簇細碎劉海兒搭在額前，令整個人的感覺柔和了幾分——正式場合陛下的碎發總是熨帖地背梳在頭頂，乾練冷峻。

略修身的灰色襯衫勾勒出起伏的肌肉輪廓，這個身形這個肩膀，不是陛下又是誰？

她剛要驚喜地脫口而出“陛下”二字，卻在對上那人的眼神後生生咽了回去——藍色，又是藍色。

喬迪腦子有些亂，再看看對方勾起的唇角，那麵具都蓋不住的笑意，怎麼這麼熟悉，是不是下午才見過啊？

這，這到底什麼情況？！

喬迪雖然不太懂王宮的規矩，但也覺得此刻若問出“您哪位”屬實不算有禮。

她思忖片刻決定委婉一些：“呃，請問……這座城堡裡，大家很喜歡戴麵具嗎？”

“哈哈！”

赫默斯沒想到小姑娘第一句竟然是這個，“你想問什麼直接問，沒關係。”

他遞上一個鼓勵的眼神。

原來你會說話呀！下午是故意的吧！

喬迪氣鼓鼓地想。

然而對方這一出聲把剩下的懸念也打破了——這不就是陛下公開發表講話時的聲音嗎！

喬迪深吸一口氣，也不繞彎了，大著膽子直球出擊：“請問您尊姓大名？”

她不想問“是不是陛下呀”這種Yes/No就能應付的問題，容易鑽空子，要讓對方清楚地說出來才更確定。

赫默斯右手手指輕敲了一下麵具，麵具瞬間消失，現出了那張喬迪下午見過的，英俊到仿佛精心設計的麵容。

他藍寶石般的眼睛望著女孩，微笑著伸出手：“正式認識一下，赫默斯·赫利爾特，很高興見到你。其實我也沒打算一直瞞……”

對麵突然傳來噗通一聲，截斷了他的話頭。

喬迪左膝磕跪在地，努力回憶著電視裡看過的樣子，右手搭胸躬身行禮，口中喃喃：“小民喬迪參見陛下，望陛下寬恕小民無禮之舉，祝陛下安康。”

赫默斯長歎口氣，從桌後起身，幾步向前打算把喬迪拉起來：“知道下午我為什麼不講話了吧。一旦被認出身份，你就不會再跟我聊天了。每個人見我都隻顧著行禮，陛下來陛下去，無趣得緊。你不用這樣。”

喬迪本就不是大家閨秀，沒受過任何禮儀培訓，剛才不過照葫蘆比個瓢，也不知道對不對。

聽陛下這麼說她當然樂得輕鬆，“哦”了一聲敏捷起身。

赫默斯都還沒來得及碰到她，隻得順勢假裝甩甩手緩解下尷尬，又坐了回去。

“我有些公務要收尾，你先在房間裡隨便看看，不用拘束。給我十分鐘，結束後咱們講一下你的工作。”

“啊，已經……已經確定是我了嗎？真的嗎？下午剛許的願這就實現啦？！天呐天呐！！感謝神明眷顧！”

喬迪滿心歡喜激動和不可置信。

這可是陛下啊，她的偶像赫默斯陛下啊！

今天才知道他臉上哪有什麼疤痕，明明是個大帥哥，人也超隨和。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挑中自己，可能就隻因為運氣好先打過照麵吧，但撞大運肯定是沒錯啦！

看她這麼開心，赫默斯也被感染了幾分，笑著點頭：“嗯，確定是你。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疑惑，十分鐘，十分鐘後隨便問，好不好？”

喬迪快活的嘴角根本壓不住，她一邊樂一邊小雞啄米：“好的好的，不過陛下您……能不能借我一支筆，和一張紙？”

接過紙筆並道謝後，喬迪蹦蹦跳跳地跑去把她的大包拽到了屋角不礙事的地方，走到另一扇窗的小桌旁，抽出椅子坐了下來，開始在紙上寫寫戳戳。

她才不會真傻到在屋子裡亂轉亂摸呢，也太不像話了。

她確實有很多搞不明白的地方想要問問陛下，這會兒剛好整理總結一番。

此刻她又忍不住偏頭偷瞄了美麗的陛下一眼，啊~~~有被愉悅到，嘿嘿。

陛下正在本子上認真寫著什麼，寫幾筆轉身又敲幾下電腦。

電腦可是稀罕玩意，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這東西隻有有錢人家才用得起，她那個貧民聚落住了二三百人呢，電視機才隻有三台。

陛下講話很靠譜，約十分鐘後他輕喚了喬迪一聲，示意她坐到對麵。

喬迪想雖然自己已經算被內定了，但基礎麵試還是要有的吧，估計這就要開始了。

她清了清嗓子坐下，隨時準備回答問題。

赫默斯看她如臨大敵又覺得好笑，正準備安撫一下讓她彆緊張，眸光無意間掃過她手裡那張紙。

“你……會寫字？上過學？”

“噢，會寫的，但沒上過學，小姨教的。小姨給我們買了幾套二手課本自己教，肯定沒有學校那麼規範，但好歹小學內容算是都學過。”

“你們？家裡孩子很多嗎？”

“……不算吧。小姨是我親小姨，我母父都不在了，有記憶起就是小姨養我，其他人都是撿來的孤兒。您登基前外麵不是挺亂的嘛，人族的生存狀況不算好。小姨說養一個也是養，一群也是養，遇到有困難的小孩兒就都留下了。”

赫默斯看起來有些心酸：“對不起，是王室不作為，人族也是塔蘭卡公民，我們卻沒能為你們提供正常的生活環境。你住哪裡？之後我找時間送去一些財產物資，有需要再翻修一下房子。小姨自己帶這麼多小孩，很辛苦吧？”

聽到陛下要給錢這麼實在，喬迪又起身鞠躬致謝，被赫默斯連忙用手勢阻止。

她坐好，樂嗬嗬地回答：

“我住的地方叫賽諾澤，很小的一個鎮子，在離市中心很遠的西南邊，陛下您可能沒聽說過。

“其實小姨也還好。我家賣水果，在我們那裡條件還可以。家裡除我之外收養了8個，孩子們年齡差距比較大，大的可以照看小的。周邊鄰居都是人族，很熱情，經常給我們送各種吃穿用度，我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餓不著。

“而且小姨有規矩，一旦滿17歲就必須出去做工賺錢反哺家裡，現在好幾個姐姐哥哥都在給家裡送錢。我三個月前也17歲了，這不是被小姨轟出來了嘛，她說王宮賺得多，還不用風吹日曬，非讓我來試試。”

赫默斯聽完又笑起來：“小姨說得對，放心，我肯定不讓你太累。不過，小姨怎麼舍得把你送進吸血鬼的老巢呢，聽你講你似乎沒有姨夫，你是她唯一血緣至親，她不擔心嗎？”

聽到陛下用“吸血鬼”這個蔑稱自嘲，喬迪連忙擺手：

“不不，小姨的態度還可以的。我一直很崇拜您……”

喬迪臉上發燙，偷偷抬頭瞄了一眼，陛下依舊是那副饒有興味的表情，她便說了下去：

“當時我總問長輩們要以前的舊報紙，把有您的部分都剪下來，收集起來當做寶貝。他們都說我，說我怎麼這麼關注吸血鬼頭子，成何體統！”

喬迪又抬頭，觀察陛下是否有不悅。

似乎沒有，她繼續講：

“小姨是支持我的。後來她不讓我問彆人要了，直接給家裡訂了三份不同的報紙，大家一起看。

“那會兒我每天都要跑到巷口的芙蓮姐姐家看新聞，當時整個鎮子隻有她家有電視。後來小姨乾脆買回一台二手的，簡直下血本了您知道嗎！

“小姨一直教育我們，多了解外麵的世界百利而無一害。現在新帝即位，大趨勢社會是要逐步向人族開放的，本來我們之前沒機會上學，再把自己封閉起來，以後要怎麼生活？

“我這次應征就是小姨催來的，她哪有舍不得。賺錢是一方麵啦，她也希望我在王宮裡機靈點，多學點東西，未來會有幫助吧！她要是知道我一來就能為陛下做事，得嚇一大跳呢嘿嘿！

“你說有記憶起就是小姨養你，那你可知母父是什麼原因離世的嗎？”

“我母父的死……”喬迪仔細回憶。

可能是不想讓自己小小年紀受到太多負麵影響，小姨對此一直緘口不言，隻在家裡默默地擺著他們的照片。

“母父是血族害死的”這種說法，都是鄰居們在講。

這些人本就極痛恨血族，什麼鍋都往血族頭上扣，說的也不一定是事實，不然為什麼小姨沒發表過意見呢？

現在沒有證據，還是不要亂說吧。

“母父的死我也不太清楚，小姨沒講過。她希望我能健康快樂地長大，不要沉溺於過去的仇恨中。”

“你小姨真的把你養得很好”，赫默斯歎口氣，讚道，“她是個了不起的人！”

“那當然！”

說起小姨喬迪一臉驕傲。

“小姨是開了魔脈的，火係魔法都到四階了呢！她以前是民籍，受過良好的教育，懂得可多了，長得又漂亮，好多男人追她她都拒絕。

“她說自己隻想好好照顧我們，已經有了大家庭，沒必要再組建小家庭。其實我覺得吧，她就是一個也沒看上，不然可以讓那個男的也加入我們大家庭，對吧！沒看上也對，我就覺得那些男人都配不上她。”

也許是赫默斯在喬迪麵前一直笑眯眯太過和藹可親，讓人不自覺傾訴欲爆棚，她聊著聊著仿佛全然忘記了麵前是萬人之上的統治者，是傳說中心狠手辣的“赤眸鬼帝”，情緒自顧自地嗨了起來。

赫默斯似乎也很吃她這套，反饋給得恰到好處：

“其實剛才就想問你，怎麼我表明身份你一點也不驚訝，仿佛早有準備。啊哈，原來一直這麼關注我，那看來是早就發現端倪了，還懂旁敲側擊。不錯不錯，敏銳聰慧又不魯莽。看到這樣的你我更相信小姨是個奇人，有機會一定要攜厚禮登門請教。

“你常看新聞應該了解，我想多提拔人族要員。目前官場被血族壟斷，持續下去兩族平等永遠是空談。可真正執行時才發現，人族符合條件的候選人屈指可數，要先讓更多人受到良好教育才能考慮下一步，還需要時間。

“短期內我沒有渠道去深入了解真實的人族，微服私訪隻能看表麵，所以我說想和小姨那樣厲害的人聊聊。真的很感激你的出現，給我開了一扇新的窗口，謝謝你。”

喬迪眼眶熱了。

大人們總說，血族的線狀瞳孔是惡魔的體現，奸邪的象征。可此刻她從陛下那雙美麗的湛藍色眼睛裡隻能看到誠懇和堅定。

感謝上蒼，賜予我們救世主，賜予我們希望。

喬迪重重點頭：“我回去會試著跟小姨說說的。而且陛下您以後有什麼想了解的儘管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畢竟剛才我都答應您啦，有需要我的地方隨時開口！那個……謝謝您用風係魔法幫我加速！”

“果然被你發現了，什麼都瞞不住你，哈哈。”

赫默斯今天笑得臉都僵了，有多少出自真心多少逢場作戲，很難講。

麵前這種沒經過任何風浪的小女孩實在太好撩，一撩就上鉤毫無難度，以後這戲還怎麼唱。

無趣。

他在心裡不屑地嗤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