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緣(1 / 1)

宿命輪轉 尋山霧野 4358 字 4個月前

玄淵的眼神仿佛是要把白玘看穿了。

在幽都府的地界,沒人能在幽都府君的審訊下幸免。

姻緣簿造假不過是權宜之策,白玘的身份雖然有假,但虞羨和慕意的姻緣是真的,他們的姻緣線未斷也是真的。

姻緣未了,虞羨勢必還陽。

隻是如今,連幽都府的公務也出了紕漏。

白玘不再隱瞞,但她仍然不能妄斷。

“是天火,”白玘站定後坦誠道,“前些日,一場天火險些毀了祈神樹,鎮守神樹的靈元四處逃竄,身為祈神山山神,我有必須儘的職責,還望府君莫怪。”

“祈神山?”玄淵似乎想起那日初見,確認了一件事,“你是觀月的親傳弟子?”

極少有人敢直呼月神的名諱,白玘心中有些震驚,不曾想這幽都府君竟然當著她的麵冒犯。此時白玘有求於他,便不好計較。

“是,我有月魂玉為證。”白玘釋出自己的令牌。世間魂玉隻此一枚,月神殿下的神官一見便知真假。

“你沒有向月神殿呈報此事?”玄淵一針見血。

白玘深吸了一口氣,說:“我無法向月神殿呈報,這等過失我會一力承擔。”

白玘原先不想暴露身份,是怕幽都府一紙狀書遞上月神殿。若真是如此,白玘連一絲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而現在,她在賭,賭幽都府君亦不敢將生死簿之事上呈天界。

玄淵沉默須臾,甩袖坐回了公案之後。

“天火一事,祈神山有眉目了嗎?”玄淵扶著額,不慌不忙地問道。

此事雖然危急,可若天界問責下來,白玘和他也是一根繩上的。輪回路上,他並不孤單。

“沒有,”白玘沉著應著,“不過,靈元的蹤跡出現在碧虛郡境內,虞羨一案必然與其有關。”

玄淵冷淡地抬眸,依舊以一種審判的眼神看著白玘。

“你來幽都府,是想借助生死簿找到虞羨的下落。”

“是,連山尋這樣的法器都遍尋不到她的魂魄,我彆無他法。”

玄淵算是信了她七八分,但也不曾直言說要幫祈神山這一回。

“你親眼所見,生死簿中虞羨的命案被抹去了,這並非幽都府刻意為之。而且,你我應該皆知這意味著什麼,”玄淵迅速結審,“所以,幽都府不會與祈神山並案,大家各掃門庭雪。”

玄淵的態度已然很明確,白玘此時若還想商談,隻能退一步。

“好,”白玘問詢無果,好在有所獲,“今夜多有叨擾。”

“白澤,送客。”玄淵說罷便徑直離開公堂。

一旁的白澤迎麵笑道:“山神大人,好走。”

話音將落,白玘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夜已經很深了,祁然在客棧足足為白玘守了一個時辰。外頭風大,祁然便將白玘的真身放在了案幾上的瓷瓶中。那是一株白得似雪的山茶,在山中養了七百年之久,可見神性。

片刻後,白玘的神識重新回到人間,那株白山茶也就顯出人形。

白玘的腦袋有些許的眩暈,說實話,她屬實是不喜幽都府這套迎人送客的規矩。僅這片刻,她失去了對自己神識的控製。

“阿玘,怎麼樣,他們沒有為難你吧?”祁然觀察到白玘的不適,輕聲詢問道。

“沒有,”白玘搖搖頭,說,“祁然,我們還是得去一趟虞府。”

此話一出,祁然便知此行無果,安慰道:“嗯,總會尋到蛛絲馬跡的。”

慕家的車馬一早就在客棧外等候,白玘和祁然簡單收拾了行裝,便去了深在杏花巷的慕宅。

慕意帶著父親母親和一眾家仆親自迎接了白玘和祁然,一眾人對他們的到來滿是盛情。

旁人都說慕家公子在外結交了兩位仙師,家中的長輩這日見到白玘二人總算是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此前我們總是放心不下小兒,多虧了有二位仙師相助。”慕夫人笑眼盈盈,向著白玘和祁然行禮道謝。

“是啊,我們擔心慕意這孩子會做傻事,”慕家家主麵容和善,誠心說道,“多謝二位仙師的疏導,願與我慕家結下一段善緣。”

“相逢即是緣分,慕家主、慕夫人不必客氣。”祁然大方回禮道。

“是呀,”白玘對下界的禮節還不甚熟悉,便接著祁然的話音說,“慕公子本身就是一個極好的人。”

慕家主暢懷,恭敬道:“二位仙師,請進屋上座。”

“二位仙師,請。”眾人齊聲說。

慕家家風純正,處世以禮,白玘和祁然一進慕府就感受到了。慕家雖說是商賈之家,以販茶為營生,但商人重利的刻板印象在這裡是全然沒有的。

“靜氣修身”四個字懸在簷下,尤為醒目。整個慕府都好似被茶道熏染著,彌漫著的新茶香氣也讓人覺得十分清爽平和。

“我兒與郡守千金虞羨幼時既定婚約,將要成婚之際,世事難料啊……”慕夫人說著說著,不禁掩麵而泣。

“慕夫人莫要太過悲傷,當心身子。”祁然好言寬慰著。

慕意喚了聲母親,不敢露悲,在旁悉心照顧起來。

慕家家主和夫人早年在外經商,走南闖北,隻有慕意一個兒子,所以格外珍惜。如今孩兒高中回鄉,將要成親之時,未婚妻卻遭了難,做父母的不免替他傷心難過。

“今夜虞府舉行安魂禮,邀我慕家一同前往,”慕家主眉目間儘是愁容,說,“去虞府不好引薦生人,需要委屈二位仙師,扮作我家侍女和護衛的樣子。”

“沒問題,隻是得麻煩慕家主為我們準備兩套合身的衣物。”白玘答應得極其爽快。

“這些我已讓下人準備妥當。”慕家主頷首說道。

“我們初來此地,還不太了解虞府的情況,不知二位能否告知一些詳情,也讓我們好提前做打算。”祁然仔細詢問道。

“虞大人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官,隻是家宅常年有些不太平。大夫人去的早,虞羨這孩子九歲時就沒了娘,一應起居都由虞信的娘親三夫人照料著。隻是三夫人自己也有一兒一女,並不是總能顧及到羨兒,”慕夫人拭完淚,長歎道,“虞府的二夫人又不是個好相與的,先前對羨兒掌家頗有微詞。如今羨兒不在了,她倒是得意起來,管了家後甚至不準下人在府中提及羨兒。說是怕虞大人傷情,實際上是對羨兒多有怨恨。想必你們也知道了,羨兒從小就愛鑽研些古怪術法,二夫人常常是敢怒不敢言的……”

“虞羨未出閣時就掌家了?”白玘大約猜到了虞府的紛爭從何而起。

“是,虞大人對羨兒的教導向來都是很嚴苛的,掌家的本事也是請了嬤嬤親自傳授,”慕家主接著說,“他並不反對羨兒看些雜書怪談,隻要求羨兒不做些傷天害理的事。他早就期盼著羨兒能夠獨自管家,想著將來嫁到慕家也是能夠獨當一麵的……所以早在三年前,虞大人就已經讓羨兒去管理府中的事務了。”

“這虞大人倒是個開明的人。”祁然對這位郡守大人的形象有了些具體的感知。

“管理偌大的家宅並非易事,阿羨,她也吃了很多苦……”慕意回憶起從前在虞府聽學的日子,說,“阿羨白日下學後管家,夜深了還要溫書,並不比我等考取功名容易。內宅的瑣事多,容易生出許多大大小小的矛盾,阿羨從來沒有過一句怨懟。”

聽到這,白玘忍不住去揣測,難道虞羨出事其實是虞府的內宅之爭?可是轉念一想,虞羨將要嫁人,虞府的掌家大權自然又落回到某個夫人手中。怎麼說都是自家人,不至於下這般死手吧?

“想來虞小姐是個良善之人,隻是人心複雜,外人也並不好插手虞府的家事。”祁然算是聽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

“今夜,就拜托二位仙師了,還望二位能助羨兒順利得渡。”慕家主拱手道。

白玘愣了一愣,敢情慕意並沒有對父母如實交代。她看了一眼慕意,露出些許疑惑的神色,慕意見了隻是不經意地搖了搖頭,並不敢多說什麼。接著她又看了一眼祁然,兩人互遞了眼神,決定還是對慕家家主和慕夫人隱瞞此事。

“家主放心,我們一定不會讓虞羨的安魂禮出任何紕漏。”白玘說得坦然。

今日傍晚時分,街上就已經沒什麼行人了。商鋪、客棧也早早地關了門,有些店家在門外懸起了一盞點亮的蓮花燈,還在燈旁掛上了一枝垂絲海棠。

白玘有些好奇,便問慕意:“碧虛郡是有什麼習俗嗎?”

慕意看著那一枝枝垂絲海棠有些傷神,說:“不是的,垂絲海棠開在阿羨生辰這日,是她的最愛。”

白玘有些訝異,這分明就像是為虞羨準備的,難道整個碧虛郡的人都如此愛戴郡守的千金嗎?

祁然也注意到了不同尋常,便問道:“慕公子,碧虛郡的人家都知道今天是虞小姐的安魂禮嗎?”

“嗯,郡守大人早前放了消息,所以就傳開了。”慕意輕聲回應。

“看起來虞小姐在碧虛郡深受喜愛,家家戶戶都掛了垂絲海棠。”白玘如實說出了所見所想。

慕意深知並非如此,抿了抿唇說:“與其說是喜愛,不如說是忌憚。”

“忌憚?那為何要懸掛虞小姐的心愛之物?還有那盞蓮花燈,若我沒猜錯,應該是用來祈福的吧?”白玘有些不解。

“是怨靈,”慕意緩聲說道,“他們是在害怕怨靈,怨靈傷人的時候不會顧及無辜,他們懸掛蓮花燈和垂絲海棠,是想著若阿羨化作怨靈歸來,能看在心愛之物的份上,不要報複錯了人。”

白玘一時無言,原來郡中百姓隻是擔憂自己的安危。

虞府和慕家隔得不算遠,所以他們走了沒多久便到了虞府門外。

站在虞府門口迎接的是個年歲看起來比慕意略小些的少年,他的手腕上綁了一根五彩繩串成的金鈴鐺,神色有些桀驁。白玘忍不住抬眼多看了兩下,此人應是虞府的公子,也就是虞羨的弟弟。

“慕家主、慕夫人,請。”少年口中說著敬辭,言語間卻並未見得多歡迎慕家。

“阿澈,勞煩你帶路了。”慕意對上虞澈稍顯犀利的眼神,罕見地加重了語氣。

虞澈避開慕家主和慕夫人的視線,盯著慕意看了一會兒,眼神裡滿是輕蔑。

“請吧。”他抬了抬手,手腕上的金鈴鐺隨著動作碰撞出清脆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