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緣聞言瞬時移步到了白玘的近前,打量一番後說道:“我嗎?我是來此地遊玩的一名散仙。”
白玘屏住呼吸不敢吱聲,以她現在的神力,完全察覺不出任何月神殿下轄神官的身份。
他俯身又湊近了些,語氣略帶質疑地問:“你——是個小山茶精?”
“我……嗯。”白玘的呼吸變得短促起來,不知該不該承認。
梁緣又舉起了手中的山茶花,對照著白玘的樣貌看了看,一臉認真地問:“你的師父,是她嗎?”
“不,是我錯認了!”白玘趕忙擺了擺手,臉上立時浮現一陣尷尬。
白澤從後方緩步而來,話裡帶著笑意,說:“梁緣公子,這是遇到舊識了?”
“第一眼並不相識,現在嘛,亦可說是……舊時相識。”梁緣的視線停留在白玘的眼眸,遲遲沒有移開。
良緣?白玘聽到這個名號,率先想到了姻緣司。月神殿掌管三司,分彆是祈神山、幽都府和姻緣司,如若對方是姻緣司門下的人,帶著月神之力那就說得通了。隻是白玘這七百年來都在祈神山兢兢業業履職,從未出過祈神山的地界,對山外的同僚並不熟悉。
如果先暴露了身份,以姻緣司如今清閒的境況,必會將祈神樹遭難的事情傳得天界儘知。
就在白玘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祁然和慕意發現了她不見蹤影。
白玘反應過來,是梁緣的神力所凝成的結界,隔絕了除她和那個同伴之外的所有人。
“祁然,我在這兒!”白玘嘗試著揮手讓祁然注意到自己。
梁緣抬眼看了一眼遠處穿梭在人群中的兩人,覺得饒有興致。
白澤看出來梁緣的心思,說道:“這三個人,不,應該說是一人一仙一妖同行,真是有趣。”
梁緣沉默了片刻,決定收起結界,轉身道:“走吧,彆耽誤我休沐。”
那道無形的屏障消失後,白玘覺得自己好像從幻境中走了出來,她環顧了下四周,那兩人早就消失無影。
“阿玘,你怎麼走遠了?”祁然走過來,神色有些擔憂,“是發現了靈元的蹤跡嗎?”
“沒有,但可以確定的是,碧虛郡的種種,一定是受到了靈元的影響。”白玘沒有提及月神之力,心中卻篤定了一件事。
山尋指引的方向絕不會有錯,噬靈影蝶的出現預示著此地將有血光之災,祁然從豹妖口中得知的大劫極有可能降臨,虞羨的失蹤很可疑……還有那兩個同為月神殿下的少年。
巧合多了,便是必然。不論如何錯綜複雜,白玘總歸是有了線索。
“先從虞羨這裡開始探查吧,慕意的狀態支撐不了多久。”白玘看向趕過來的慕意。
“好。”祁然點點頭。
“白姑娘,現下郡中不太平,我們還是不要走散了才好。”慕意溫聲說道,神色間還殘留著些焦急。
“嗯,方才有些迷路,”白玘應道,“我會跟緊你們的。”
慕意這才放心,又說道:“今天是十五,我要去雲起觀上香,你們願意一起嗎?”
白玘和祁然相視一眼,一齊應好。
雲起觀離水涼街不遠,恰好在鬨市的邊緣,來往的人也不少。觀中清淨,無人喧嘩。有兩個小道姑在庭中引路,指引著信徒前去祈願和供奉香火。
中庭的銀杏樹上綢帶飄舞,白玘遠遠望著樹上的祈願繩,忽然有了想法。
“祁然,你陪慕意進去上香吧,我想去那邊看看,”白玘開口說道,“我就站在銀杏樹下等你們,不會亂跑的。”
祁然領會了白玘的意思,說:“我們等會兒在那彙合。”
眼前這棵銀杏樹有些年頭,與祈神樹一樣,它承載著的是碧虛郡中信徒的祈願。白玘揮袖略施術法,那些祈願便儘數顯現在她眼前。
碧虛郡民風淳樸,又因最近多了些妖物的傳聞,祈求平安健康的信徒就多了起來。白玘幾番搜尋,終於看到了慕意懸掛的那一條紅綢。
綢帶上沒有署名,但白玘通過字跡看到了那一日慕意懸掛祈願的景象。慕意當時悲痛欲絕,可心中仍然存有一絲期盼。他並不貪心,隻在銀杏樹下虔誠祈願,說道:“阿羨,再見一麵吧。”
白玘取下這道祈願時,甚至深切感知到了慕意的痛楚,心頭的酸澀久久沒有散去。這是極為強勁的祈願之力,如若實現,白玘的靈力會恢複不少。
她得儘快找到虞羨。
慕意和祁然上完香後從主殿走了出來,許是這雲起觀有助靜心凝氣,慕意的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
“慕公子,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白玘詢問道。
慕意捋了一下思緒,細細道來:“我要再去一趟虞府,上次取來阿羨的長命燈,是我在虞信的幫助之下偷偷潛入的。她的書房還有很多留存的信物,我並未來得及細看。我去京城考學的日子,阿羨每日都會給我寄信,現在想來,她一定是察覺到了什麼危險……明日就是阿羨的生辰了,聽聞虞府請了大祭司,要給她舉行安魂禮,我要在這之前,將她的長命燈歸位。”
“安魂禮?”白玘有些不解,“虞家這是默認虞羨已經死了?那為何不舉行葬禮,而是安魂禮?”
安魂禮在人生前是祝禱,可在人死後卻是壓製。若非常理死亡,亡靈必有怨氣,未得往生的怨靈會尋機報複,擾得人間不得安寧。而安魂禮的吟唱能夠安魂定魄,會強行化解亡靈的怨氣,使得故去之人魂歸地府。
慕意搖搖頭,說:“這是郡守的決定,大家都沒有異議。”
“需要我們做什麼?”祁然接著問。
“我想……讓你們幫我護住阿羨的長命燈。”慕意的聲音很輕,像是將碎未碎的琉璃。
雲起觀並不是一個商議的好地方,慕意給白玘二人安排了客棧,先讓他們在碧虛郡安頓下來。
“二位,我已離家多時,恐家中擔心,現在必須得回去了。”慕意在客棧為他們打點好了一切。
“嗯,明日我們該如何找你?”白玘問道。
“我家住在杏花巷,明天一早會有馬車來接二位前往慕宅。”慕意臨走前行了一禮。
“好,明日見。”
慕意將長命燈留在了客棧,請白玘和祁然代為看管。
白玘終於等來了夜,今夜是滿月,正是靈力恢複的好時機。
皓月當空之時,碧虛郡已經完全歸於寂靜。水涼街上的大小商鋪和客棧都閉了門,連燈火也熄得極其早。街道之上空蕩蕩,偶爾有風吹過,掀起微弱的沙塵聲。
白玘拿著虞羨的長命燈來到了客棧後的一處空院,祁然握緊了手中的雲水劍跟在她的身後。
“阿玘,這裡有很濃的妖氣。”祁然小聲說道。
“滿月的夜,正是妖物大增修為之時,”白玘現在無暇顧及,隻道,“我們當心點。”
長命燈上附著的一縷殘魂,是找到虞羨的關鍵所在。白玘釋出法器山尋,將那縷殘魂放在了羅盤之上。
“山尋。”白玘喚醒了法器。
山尋感應到白玘的召喚,用靈力沉吟了一聲:“主人。”
“找到她。”白玘下達命令,她口中念詞,掐了一道訣。
“——魂兮魄兮,歸去來兮。”
話音將落,法陣全開。山尋的靈力環繞著殘魂,片刻後散出無數道金光,在碧虛郡遍尋著虞羨的蹤影。
一刻,兩刻,遲遲沒有消息傳來。
“阿玘,怎麼回事?”祁然逐漸有些看不懂,連祈神山的法器都找不到嗎?
山尋的靈力消耗得很快,但卻一無所獲。它的金光逐漸暗淡下去,最終熄滅了。
白玘的眉頭微鎖,一時無言。
山尋是與祈神樹同根同源的法器,普天之下,沒有它尋不到的蹤跡。除非……這縷殘魂的主人有比祈神樹更為強大的神力。
可是,若虞羨擁有神力,又因何會被置於死地?
“她消失了。”白玘還未想明白。
“那我們該怎麼辦?虞羨的魂魄真的能去往地府嗎?”祁然不禁懷疑起來。
去往地府……不,白玘現在要做的,是將虞羨從地府帶回來。她還沒有往生輪回,她絕不能死!
“對了,”白玘靈光一現,“我可以去冥界的幽都府找她!”
祁然微微啞然,他竟不知祈神山的神官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好,我陪你一起去。”祁然並不清楚此法是否可行,但他選擇相信白玘。
“不,隻能我一個人去,”白玘的神色嚴肅,她認真地看向祁然,說,“你得留在這裡,替我護法。”
冥界不比他處,自有一套規矩,凡是生靈至此,生死都由幽都府裁奪。白玘不願讓祁然冒險,況且,她需要一人,守住她的真身。
白玘的神識進入冥界後,被一道深不見底的萬丈淵攔在了幽都府外。
後路是一片死寂的枯鬼林,想必前方就是無妄淵了。傳聞無妄淵底有冥水隨月升起,若非冥界使者親迎,擅自踏入者隻有溺死冥水的下場。
白玘站在無妄淵岸,看向倒映在水中的一輪圓月,思緒不自覺地被牽引向月神殿。直到有成群的噬靈影蝶從身邊翩翩而過,她才回過神來,向幽都府的方向請示道。
“月神殿下神官,求見幽都府君!”
白玘的聲音不算太大,但卻沉穩有力。
周遭寂靜,無人應答。
“月神殿下白玘,求見幽都府君!”白玘又喚了一聲。
幽都府的大門頓了一陣,緊接著大開。隻見一位神使模樣的少年走了出來,他半束著發,穿著一身垂地的絲織裡衣,顯然是匆忙趕來。
幽都府門前晦暗,白玘還未看清來人的臉,便失去了意識,昏倒在無妄淵岸邊。
再醒來時,白玘已經躺在了幽都府大殿的公堂之下。她有些滯澀地坐起來,如願見到了那位幽都府君。
公堂之上是一張相識的臉,性情卻和初見時大相徑庭。梁緣……或許應該說是玄淵,端坐公案之後,冷漠地審視著白玘。
“堂下何人?”
“姻緣司,白玘。”白玘釋出姻緣司的姻緣簿,佯裝鎮定。
“所為何事?”
“為一段未了的姻緣。”
“姻緣司斷案,與幽都府有何相乾?”
玄淵的言辭多有不耐,白玘從容應著,兩人一來一回像是在對峙。
“有碧虛郡人氏虞羨,與慕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原應於本月十二日完婚,成就一場天定的姻緣。卻因虞小姐遭了難,魂魄不知所蹤,姻緣未成,故來此問詢。”白玘振振有詞。
“哦?”玄淵眉眼微挑,露出冷若寒霜的下三白,“此人何時遭難?”
“二月十九。”
“白澤,去查。”玄淵對一旁的判官說道。
“是,府君。”白澤一手執鬼骨筆,一手執生死簿,麵上時時掛著淡淡的笑。
白澤反複查閱了三遍,卻並沒有看到白玘口中所說的命案,說:“府君,生死簿上並未記錄虞羨之案。”
玄淵察覺到端倪,冷聲道:“那就查此人的生平。”
“府君,生死簿上隻記錄了虞羨的出生,而她死的那一日……被抹去了。”白澤如實說道。
白玘打了個戰栗,不敢置信地看著那頁空出的生死簿。幽都府亦有失職……還被白玘撞了個正著。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玄淵突然逼近白玘的身前,質問道。
白玘抵不住玄淵的威壓,往後踉蹌了一下。
“到底是什麼,影響了世間的宿命輪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