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塵山早就算出天劫?”白玘一把抓住祁然的衣角,質問道,“那為何沒有向上呈報?”
白玘麵上難掩怒氣,此事關乎天下蒼生,並非是祈神山一方之責。
祁然隻是搖搖頭,說:“天劫不是清塵山問卜的結果,而是……我在曦月台看到了那場天火。”
白玘怔了怔,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祁然。難道是巧合嗎?不,絕非如此。
“師父知道天火一事隻說了這八個字,對清塵山上下都封鎖了消息,隻派了我一人前往祈神山相助,”祁然直視著白玘的眼睛,“師父說,天劫從祈神山而出,所以隻能由祈神山的神官阻止。”
白玘立時懂了清塵山那位道長的言下之意……隻是“道滅世間”這幾字,該當何解?
“天火侵襲,祈神樹遭受重創,鎮守神樹的靈元因此四處逃竄。此行下山,我需要有人助我,尋回靈元。”白玘緩緩開口,對祁然說道。
“我會幫你的!”祁然這時便明白了師命所言,他頓了頓說,“隻是,這靈元該如何去尋?”
白玘釋出法器山尋,有淡淡的金光閃爍其上。
“這羅盤名為‘山尋’,是與祈神樹同根相連的法器,它的靈力自會追尋靈元的方向。”白玘解釋道。
祁然仔細端詳著白玘手中的羅盤,隻見山尋泛著的金光一瞬明滅,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接著就聽到宮觀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祁然敏捷地將白玘拉到神像之後。
他低聲提醒到:“有人。”
進入太初觀的是一個樣貌清秀的少年,他的肩上背著行囊,可看起來卻不像是要留宿於此。少年的行事實在古怪,白玘和祁然相視一眼,都沒有出聲。
隻見他從包袱中捧出一盞油燈放在神像前方,又拿了幾根蠟燭放在周圍點燃,宮觀被燭光照得微微亮,白玘和祁然的影子險些暴露出來。
為何他隻點蠟燭,不點油燈?白玘在心裡犯著嘀咕。
少年又拿出了先前準備好的朱砂和畫筆,熟練地在空地之上描繪了起來。
他到底在乾什麼?這顯然是有備而來……是畫嗎?不,這圖樣看起來更像是一種符籙。
少年仔細研究了半天,在確認方位後,取出一道符紙,口中念念有詞。
“符為招,魄為引。不得往生,魂兮——歸來!”
白玘聽清咒語後大驚失色,“是招魂!快攔住他,他會沒命的!”
陣法猛然啟動,太初觀內頓時狂風四起,宮觀中殘存的法力不知為何也被這陣法催動,在神像前形成亂流。地麵上的符文冒出刺眼的金光,在少年四周環繞,逐漸將他包圍,令他失去意識。
招魂是被仙門明令禁止的一道秘術,雖是用符咒來驅動,但卻是以魂魄來招引魂魄,對施法之人損害極大。白玘不知道這個從未修行過的少年是如何得知這般凶險的術法的,如今能做的,隻有立刻製止他。
祁然幾乎是瞬間就衝了出去,手中的雲水劍在觸碰到陣法時,濺出零星的火光。他小看了這個少年布下的陣法,繼而去尋這陣法的陣眼。
“拿開那盞魂燈!”白玘及時發覺,提醒道。
祁然眼疾手快,不敢耽擱一點,在陣法將成之前撤走了少年放在神像前的那盞魂燈。
符文的金光暗淡了下去,陣法一破,白玘便疾步來到倒下的少年身旁,將殘存的咒術從他的意識裡抽離出來。
“醒醒!你還好嗎?”白玘輕輕地晃了晃少年的肩。
少年艱難地睜開雙眼,以為一旁的祁然要毀掉那盞魂燈,聲嘶力竭道:“不要!”
“誒,彆動氣,”祁然收起佩劍,將魂燈雙手奉還,好心安撫,“還給你。”
少年像是失了魂一般,癡癡地盯著手裡的魂燈。最後他仍不死心,顫抖著挪到一根蠟燭前,想要點燃燈芯。
他試了許久,奈何魂燈就是無法點燃。
“為什麼……為什麼……”少年的情緒終於崩潰,眼淚止不住地湧出,“我隻是想再見你一麵……”
白玘和祁然在一旁看著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魂燈在民間又被稱為長命燈,保佑供奉之人活著時長命百歲,遠離魑魅魍魎。在供奉之人死後點燃,亦可確保其無憂得渡,往生輪回。
眼前這盞長命燈顯然不僅被賦了術法,還殘留一縷微弱的魂魄。若供奉之人還活著,不可能附著殘魂;可若供奉之人已死,長命燈沒道理點燃不了。
難怪這少年行如此偏激之事,他原是想利用招魂術引來長命燈主人的魂魄,哪怕自己以身殉陣也在所不惜。可是他的身體無法支撐……就算驅動陣法的是個修行之人,此事也未必會成。白玘不忍心戳穿。
“你為何會懂招魂之術?”祁然沒等那少年平複心情便發問,從他路過這碧虛郡起,遇到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古怪之事。
少年止住抽泣,警惕地看著麵前的兩人,問:“你們是誰?”
“修行之人,途經此地,”祁然說道,“在下祁然,是清塵山人士。”
白玘跟著話音,說:“我叫白玘,是個小花仙。”
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白玘沒有惡意,卻有難處。
“你是清塵山的人?”少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言辭激動萬分,“你是修道之人,那你一定能幫我對不對?”
祁然沒有直接推辭,而是說:“除妖捉邪是義不容辭,可若有違天道,得容我考慮考慮。”
少年聽懂了祁然的話中之意,垂首坐在地上,“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嘗試這等凶險的禁術……”
“發生了什麼?或許我們能幫到你。”白玘有些好奇。
少年卸下防備,哽咽著說:“我叫慕意,這盞長命燈,是我的未婚妻子虞羨……所供奉之物。”
從慕意的口中,白玘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緣由。
慕意是碧虛郡茶商之子,和郡守千金虞羨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虞羨是個從小喜愛鑽研符咒和術法的人,在他人眼中是個不敢得罪的異類。這一年,慕意學成將要去京城參加殿試,兩人暫彆,約定考取功名後成婚。慕意春風得意,順利考取探花回鄉,卻在回家後得知噩耗——虞羨失蹤,抑或是已經死了。虞府的說法是可能被大妖捉去了,沒有尋得屍身,也無法舉行喪禮。慕意很了解,虞羨走的不是正派修行之人的路子,她的術法凶險且狠毒,所有的陣法一旦布下,就是奔著索命去的。所以他無法相信,有人能輕易取了她的性命。
慕意絲毫沒有一點頭緒,到底是誰要置虞羨於死地?虞羨的妹妹虞信也曾來慕家哭著要找姐姐,她不相信姐姐死了,求慕意一定要幫幫她。慕意意識到此事複雜,悲痛中不顧安危執意調查。想起虞羨曾經與他探討的禁術,慕意決定冒險一試,來到太初觀為虞羨招魂。
“阿羨像是早就發覺會有這一天似的……”慕意回想著此前他們一起閒談的場景,“她說,如果有天她發生不測,她會留一縷殘魂附在這長命燈之上,就當作是留個念想。”
“她不願入輪回?”祁然皺眉。
“不是的!”慕意解釋著,“阿羨在長命燈上施了術法,隻要點燃燈芯,長命燈火會驅散一切邪祟,指引她去往幽冥之地,順遂得渡……”
可他怎麼都無法點燃這長命燈。
說著說著,慕意又忍不住落下淚來。對於一個不通術法之人,他在這麼短的時間掌握招魂術的門道,已經是竭儘全力了。
“我明白了,”白玘捋清了思路,眼眸明亮起來,“她還沒有死!”
“真的嗎?”慕意噙著淚,他真的太期待聽到這番話了,不禁喃喃道,“我太怕了……怕她變成孤魂,永無定所……”
祁然若有所思,抱著雲水劍靠在一旁,“可她,也不像是還活著。”
慕意呆呆地望著祁然,眼神逐漸從空洞變得堅定,“……不論如何,我一定要找到阿羨。”
“你一定會找到的!”白玘被慕意的情意所打動,這話祝他也祝自己。
“嗯,你要振作一點,”祁然也寬慰著他,“明天一早,我們跟你一起去碧虛郡。”
慕意臉頰上的淚痕有些乾了,他抹了一把臉,終於露出笑意,“多謝。”
碧虛郡因湖得名,百姓靠水吃水,碧虛湖便是他們的根。郡中百姓生活喜樂,街市熱鬨非凡,完全不像是被妖物占領的樣子。
慕意領著白玘和祁然走在碧虛郡最繁華的水涼街上,向他們簡單介紹了碧虛郡。
隨處可見的蓮花燈裝飾著這條街道,小販們井然有序地售賣著各色的物品。白玘好奇地東看看西看看,看來這裡的郡守將此地治理得頗為不錯。
南街在水涼街的儘頭,街道的規模不大,但卻十分熱鬨。街道的地麵是早早被水洗過,在陽光下泛著光亮。此時正是山花漫野的時節,住在鄉下的花農將各色的花采來,一早就送進城裡供人們隨意挑選。
白玘剛踏入這地界,就感覺背後有一陣清風掠過。起初覺得涼爽愜意,然而一瞬過後,便是冰冷刺骨。她的脊背發涼,悄然間,一股惡寒襲遍她的全身。
月神之力。
白玘幾乎是立即就克製不住地顫抖。她握緊了袖中的法器,猛然回首看向水涼街的街道。
一黑一白的身形經過,留下兩個少年修長的背影。
白玘忍不住小跑著追了上去,在快要追上的時候,她卻又放慢了腳步,猶豫起來……
師父,是你嗎?白玘既害怕,又隱隱想要一個否定的答案。
水涼街上的人們仿佛對他們視而不見,連祁然和慕意都沒有發現白玘不見了蹤影。
白玘的識海始終繃著一根弦,猶如進入了幻境。
前方的兩人腳步輕快,發帶隨風飄揚,充盈著撲麵而來的少年氣。如若不是靈力的吸引,白玘隻會當作是尋常人家出來遊玩的公子。
再不開口,就要走遠了。白玘醞釀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駐足試探了一句:“師父!”
聲音傳了出去,其中一位身著黑衣的少年先回了頭。
白玘怔在原地,少年玄色的華服上流動著如月光般的色彩,眉眼卻是異常陌生。他的手中捧著一束盛開得極其熱烈的紅色山茶花,笑得不經意,言辭格外地親近:“你是在喚我嗎?”
白玘有些慌不擇言,反問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