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1 / 1)

宿命輪轉 尋山霧野 4780 字 4個月前

昭元十一年春,祈神山。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林間被天光鍍上一層淡金色,偶有飛鳥劃過天空,牽出悄然升起的弦月。風漸起,雲流散,天地歸於寂靜。太陽終於西沉下去,夜色濃重如墨。

祈神山今日當值的十二位神官正站在祈神樹下,謄寫著今日懸掛於神樹之上的祈願。

祈神樹庇佑著天下蒼生,吸納了數以萬計的信徒。神官的職責便是實現信徒的祈願,以祈願之力供養神樹,使之生生不息。

世人的祈願大都相似,無非是渴求功名利祿,常盼喜樂安寧。近來求姻緣的信徒少了好些,多的是祈求日進鬥金的人,所以神官們處理起這些祈願來,省了不少事。

就在薛荔謄寫完神樹上的最後一道祈願時,夜幕突然間被一道天雷之火撕裂。隨之而來的是響徹雲霄的轟隆聲——

那道天雷直擊祈神樹而來,神官們險些來不及閃避。白芷看到眼前的景象,第一個反應過來,轉身疾步跑回神殿中。

“……阿玘!”

“阿玘,快醒醒!”

“白玘!”

一陣焦急的呼喊在白玘耳邊炸響。

白玘猛然從案幾上坐起,細密的汗珠從她的額發間流下,顯得肌膚更加透白如玉。

“阿玘,你怎麼了?”白芷輕撫著白玘的後背,關切道。

“沒事,做了一個噩夢。”白玘扶了扶案幾上那枝插在瓷瓶中的茶花,花瓣上遊走的那抹血色在她平複情緒後重新變成純白。

“你沒事就好,但是……祈神樹出大事了!”白芷來不及解釋,拉起白玘就往殿外跑。

白玘心下一沉,暗道不好。

萬年的古樹是祈神山的根基所在,從它現世起從未出現過任何變故。而此時此刻,它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天火侵襲。祈神樹的枝乾漸漸顯出焦黑的跡象,懸掛的祈願木牌接二連三地開裂,巨大的靈力在古樹周遭形成亂流,與火焰共舞。整個山域被衝天的火光照亮,連夜空都被染紅。

“怎麼回事?”白玘站在樹下看著此番情景,反手握住白芷的胳膊,儘力克製聲音的顫抖。

薛荔正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祈神山的其餘神官釋出水係術法,竭儘全力壓製著天火的攻勢。

“是天雷引起的,就在一刻鐘前。”白芷如實說道。

“祈神山不在雷澤的轄區內,雷澤的人是瘋了嗎?敢把天雷往這兒引!”白玘迅速在腦海中分析著,首先排除了雷澤造反的可能。

當務之急是救火,身為祈神山山神,白玘和祈神樹共生共存,如若祈神樹被毀,她自己絕對無法獨活。

這天火……分明是衝著她來的!

白玘的術法來得強勢,火勢逐漸被壓了下去,眼看就要熄滅,然而變故並未終止。亂流的靈力之中,突然衝出來什麼,像是某種突破禁製的東西逃竄了出去。

“那是什麼?”白玘心中的不安瘋狂翻湧,下意識想向薛荔確認。

“遭了,是鎮守神樹的靈元!”薛荔驚道,“快加固禁製!”

五行靈元是祈神樹神力運轉最為重要的驅動,如若沒了靈元,祈神樹便無法承載信徒的祈願,唯有枯敗。白玘已經能夠預想到天界絕不會放任此事——月神殿會立即接管祈神山,采取最迅速有力的措施。

“阿玘,我等需速速稟明師尊!”白芷滿心焦急地提醒著。

“不可!”白玘麵露驚恐,幾乎是脫口而出,“如果讓師父知道了……她一定會先拿我去祭神樹的!”

“一定會有辦法的。”白玘隻能安慰自己。

“阿玘,現下該當如何?”薛荔在等候聽令的神官中率先開了口。

白玘望著被毀的神樹,沉默了半晌,在火光將熄的最後一刻將一團火花取入了手中。

“祈神山一日不得停轉,神樹上的祈願必須得修補,否則……必會再生禍端。白芷,這件事就交給你了。”白玘整理著思緒。

“好,我一定會儘快搞定的!”白芷應道。

“神殿也有需要重建的地方,木槿,去聯係江南郡的越家上山幫忙修繕。”

“沒問題。”木槿點點頭。

“薛荔,天火之事尤為重大,如若不能查明,祈神山無法向上界交代,”白玘將手中的火花遞給薛荔,“你帶些人手去尋這根源所在,切記不要泄露了半點風聲。”

“放心吧,”薛荔將火花存放到琉璃盞中,說,“我會萬事小心的。”

“至於那些逃竄出去的靈元……我去給它們尋回來。”白玘咬咬牙,此時她絕不能亂了陣腳。

“阿玘,我得提醒你,那些靈元雖然曾經守護著神樹,但它們也一直受到禁錮……”薛荔語重心長,“一旦它們重獲自由,未必會甘願回到祈神山。”

白玘麵色凝重,深呼了一口氣:“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尋回它們的。”

心中隱著種種猜測,白玘不得其解,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站在祈神樹下望著夜空中月神殿的方向,眼神中閃過一絲迷惘。為何這次的天劫毫無預兆?難道月神殿真的不顧祈神山神官的死活了嗎?

……還是說,天界必須要祈神山去為天下蒼生赴死?

冷靜下來後,白玘有些釋然。她釋放出自己體內的靈力,不過須臾,就注入了祈神樹內。祈神樹恢複如初,仿佛剛才那一遭沒有發生過一樣。

白玘麵向一眾神官正色道:“此行不知歸期,祈神山的存亡係於諸位,拜托了!”

下山的路並不好走。

白玘帶著法器山尋已經在下界趕了一天一夜的路,靈力即將消耗殆儘。濃霧漸起,白玘收起法器,將真身隱入了道旁的一叢山茶花中休憩。

子夜寂靜無聲,白玘警惕著周遭的一切。墨色中似有蝶影忽現,在花叢旁飛舞。起初不過兩三隻,眨眼間便成群地朝著一個方向飛去。

其中一隻在白玘身上逗留了片刻,她才恍然驚覺,是冥界的噬靈影蝶——冥界使者的所有物!噬靈影蝶會吸噬亡人的魂魄,將其帶到冥水之濱,使之順利得渡,往生輪回,是冥界的引路者。

不過,怎麼會有這麼多噬靈影蝶……白玘不禁猜測,難道附近有血案?

正思索著,一道疾如風的黑影從身旁掠過。白玘暗道,好濃的妖氣!

緊接著,一道淩厲的劍氣破風追去,惹得林間簌簌作響。道旁的山茶花碎了滿地,一近一遠相繼傳來一聲慘叫。

“啊!好痛——”白玘被劍氣誤傷,不小心顯出原形,狼狽地從道旁叢中翻滾下來。

一襲青衣、道士模樣的少年趕來這邊,起初是愣了一愣,而後立即扶住白玘,說:“姑娘,當心。”

不等白玘回話,他又迅速出手釋出了捉妖索,將前方一隻逃跑的豹妖捉了回來,麻溜地收進了葫蘆瓶裡。

“你受傷了。”少年有些自責,無措地站在一旁。

“無妨。”白玘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艱難地站起身來。這少年的劍氣威力著實不小,挨了這一下白玘不過是強撐著罷了。

“前麵有處宮觀,我可以帶你去療傷。”少年抿了抿唇,滿是歉意。

“誒?好。”白玘不曾想前方還有落腳的地方,便沒有拒絕。

二裡地外果然有一處宮觀,隻不過已經被廢棄了,如今已是破敗不堪。白玘抬頭看了看,門上的匾額寫著三個字——太初觀。

宮觀內空蕩蕩,隻剩一座神像擺在正中的位置。白玘回憶了許久,似乎並沒有聽說過這位神官的事跡。想來是此地的守護神,因真身隕落,便再也無人祭拜了。

神官雖然隕落,可這宮觀還殘留了些神力,夜裡在此留宿應該還算安全。

少年輸了一些真氣給白玘,讓她感覺好多了。體內的力量迅速恢複著,打散的靈力逐漸凝聚在一起,一股至純至淨的氣息正在修複著她的身體。白玘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意識到他並不像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我叫白玘,你叫什麼名字?”白玘開門見山問道。

“在下祁然。”少年拱手行禮,手中的佩劍隱隱泛著銀光。

“雲水劍?”白玘一眼認出此劍,“你是清塵山的人?”

清塵山乃是當今世間第一大修仙門派,除魔衛道聲名遠揚。白玘心道難怪,這少年確實氣質不俗,是個修道的天才。

“沒錯,姑娘如何認得?”祁然微微驚訝,問道。

“祈神山的卷宗記載了仙門百家的事跡,有一本專門繪製兵刃的圖譜,我在其中見過。”白玘見對方身份清白,便也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

“你從祈神山來?”祁然清澈的眸子忽地亮了亮。

“是。”白玘應道。

“神官大人!”祁然作勢又要行跪禮。

白玘趕忙攔住了他,說道:“你叫我白玘就好,我是私自下山的。”

“可……”祁然猶豫了一瞬,轉而應下,“好,白玘姑娘。”

“對了,你剛剛是在捉妖?”白玘想起那群噬靈影蝶,不知會不會和妖物有什麼關聯。

“嗯,”祁然點點頭回道,“白玘姑娘,我需先審一審這隻豹妖。”

“請便。”

話音剛落,祁然就將葫蘆瓶中的豹妖放了出來。捉妖索還綁在這隻妖的身上,令它不得動彈。

“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剛從碧虛郡逃出來,對嗎?”祁然審視著眼前的豹妖,語氣卻很溫和。

豹妖一臉不屑,對他的話置之不理。

“我本意並非是要捉你,若你如實相告,我會放了你的。”祁然說得很真誠。

“你最好說話算話。”豹妖冷聲應道。

“你在碧虛郡看到了什麼?”祁然開始盤問起來。

豹妖靠在牆邊,神秘兮兮道來:“此前我到碧虛郡,是為了尋些吃食。不知為何,在我逗留沒兩天後,突然從四麵八方聚集了上千隻大大小小的妖怪。吃人的,不吃人的,都有。原先我以為這裡冒出了什麼妖丹,大家都爭著來搶。可是後來發現,那些妖物有些莫名其妙地被什麼東西煉化了……每天都有血腥味和四散的妖氣混雜在碧虛郡的上空,惡心得我前天的飯都吐出來了。”

“所以你不清楚是什麼情況,就逃出了那片地界。”祁然思忖了片刻,將線索串聯在一起。

“當然!誰知道待在那裡什麼時候就會沒命。”

“碧虛郡恐有大劫,我需要立刻向師門傳遞消息,請師兄下山前來探查。”祁然看了看白玘,當即做了決定。

“你就在附近,為什麼不自己去查?”白玘疑惑道。

“我還有師命在身。”祁然將此事劃分得很清。

說罷,他將捉妖索收回了袖中,對豹妖說道:“多謝告知,我想,你最好儘快離開這裡。”

豹妖看了祁然一眼,卷起一陣妖風,立時就沒了影兒。

祁然在虛空中畫了一道傳聲符,消息也緊跟著傳去了清塵山。他轉而看向身後的白玘,許久才想好措辭,儘量讓自己說的這番話聽起來不那麼苦澀。

“白玘姑娘,實不相瞞,我正奉師命前往祈神山。”祁然沉了沉肩,假裝輕鬆地笑了笑。

白玘的瞳孔猛地震顫,道:“你說什麼?”

“天劫將至,道滅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