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魂盞懸停在半空中,如有生命般微微浮動,半透明的盞身讓內裡色彩露出個大概。
兩顆腦袋湊在盞壁前,恨不得眼睛鑽進盞裡細細看取小精怪的每一處細節。
盞中的小精怪被嚇得半死,細長的菇身緊貼對側盞壁,止不住抖動的身軀引來了盞中尚未被煉化的蠱雕靈氣的注意,一團黑氣繞著它翻飛,好像也在觀察它。
見狀,一隻手穿過二人腦袋之間的空隙,五指一捏,凝魂盞登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鄧和與姬明遠回頭看去,隻看見扶枝有些無奈的表情。
“我剛才講了那麼多,你們居然隻對這個小精怪感興趣?”
扶枝叉著腰轉到茶案內側坐下,故作嚴肅地說:“要是想看,索性把你們也收進去得了,也不用管勞什子契約了,通通煉化成精純靈力歸我所用,也算是履行契約規定因果相依了。”
兩人連忙擺手,婉拒了這個聽起來就不是很友好的建議。
玩笑一過,小精怪的身份就再次被提到麵上來。
扶枝若有所思道:“這小東西怎麼看都是個蕈精,就是不知道逃掉的那個是否與之同族。”
說話間,鄧和已掏出紙筆,將方才在盞中看到的精怪形貌簡單勾勒出來,放在桌上供幾人端詳。
姬明遠指著圖像道:“剛才我就想說了,這東西不是吃古董羹的時候會放的蘑菇嗎,應該是叫白玉菇。”
“瞧著是很像,這種蕈精本體或許真就是那白玉菇。不過白玉菇在餘京生長地還是很廣泛的,隻要有山林的地方,就能找到白玉菇。通過聚居地找尋小賊的窩點,恐怕是有些難度。”
見扶枝搖頭,鄧和又提問道:“逃掉的那個精怪不是被你打傷了嗎,能否據此尋到它?”
扶枝思索了片刻,還是搖搖頭:“很遺憾,並不能找到。但是隻要它還沒死,再次碰麵時我定能認出來。”
扶枝第一次去莊園時就發現此處風水擺放極為講究,想必是家中哪位主人對此頗為信重,因此伯特莊園對天生地長的精怪有滋養作用,但亦會將它們拒之主樓門外。
因此,無端潛入主樓且觸碰莊淩雲房中陣法的精怪,定是抱著什麼目的前去的,或許與這樁失蹤案的關係也非常密切。
扶枝取出茶具,準備燒水沏茶,突然腦中閃過了不久前的幾句對話,靈光乍現。
“走,再去一趟餘京大學。”
扶枝連茶具都沒來得及收,撇下這句話後就直往門外走去,姬明遠與鄧和一頭霧水地對視一眼後就連忙跟著她出門。
當三位“藥廠投資人”再次進入餘京大學校園內時,已是一回生二回熟,不需人帶領,就靠熟臉通過門衛,直奔尹哲彥的實驗室而去。
幾人很快就到了實驗室門口,姬明遠剛想敲門,扶枝就敏銳地捕捉到了裡麵傳來的聲音,趕緊抬手止住姬明遠的動作。
木門隔絕了一些聲音,加上說話人音量並不大,所以具體談話內容在外麵聽不太真切。
“…休息…不用你來…”
“…珺仁的實驗…擔心…”
“珺仁…病假…不用擔心。”
聽聲音,說話的兩人應當是尹哲彥和莊淩雲,尹哲彥那最後一句“不用擔心”聽得十分真切,應當是站在極為靠近門的位置說的。
為防止他一出門就與三人麵麵相覷,姬明遠趕緊敲門,說明自己身份。
沒過幾秒鐘,門就被尹哲彥打開了,三人迎著他詫異的神情進入屋內。
“幾位不是說要再考慮幾日嗎,今日又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尹哲彥問話的語氣依舊溫和,但鄧和還是覺出了一絲不耐。
於是他趕在尹哲彥溫柔趕人前表明來意:“昨日我們回去後,又細細商量了一下投資金額的問題,突然想到尹教授這邊不僅是個人在做研究,而是帶著兩位學生在做研究,想著再過來跟您的學生聊聊,看看是否需要追加一些投資。”
尹哲彥的表情明顯有些細微的變化,溫和假麵之下有些不作偽的動心在湧動,片刻後才重新戴上假麵回複道:“自然是可以的。今天著實是有些巧了,昨日你們見到的珺仁沒在,但是昨日沒見到的淩雲今日恰好是來了。”
說著,尹哲彥側過身來,讓三人與莊淩雲打招呼。
莊淩雲見到三張熟悉的麵孔,一時之間有些懵,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姬明遠就快步上前握住了她想要指向三人的手。
“莊小姐,幸會啊!”
寒暄之間,又壓低嗓音小聲說了句:“裝作不認識我們。”
莊淩雲雖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卻仍然憑借著與三人微薄的信任照做,和姬明遠開始格外虛假的交流。
鄧和則是裝作無意間向尹哲彥問起穆珺仁的去向,尹哲彥搖搖頭,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
“珺仁是很少告假的一個孩子,往常是來得最早走得最晚,今天下午我來的時候沒看到他,進了實驗室才發現他給我留了張告假的字條,說是得了重感冒,這才沒來。”
尹哲彥在兜裡摩挲了一番,掏出了一個小紙條展示給兩人看,鄧和仔細一瞧,上麵的字跡雖然歪歪扭扭、筆畫分離,但仍然能看出是一張落款為穆珺仁的請假條。
扶枝在鄧和身側,沒說話也沒上前看,手卻偷偷背在身後,指尖翻飛了好一陣,最後借著往旁邊挪步的動作將一片極小的綠葉塞進尹哲彥口袋裡。
尹哲彥並未發現扶枝的小動作,在將小紙條放回口袋後,又招呼著裡側正在寒暄的姬明遠和莊淩雲,讓幾人一同去會客室聊天。
似乎往常都是穆珺仁替來客準備茶水的,莊淩雲見他今日不在,便同尹哲彥說了句她去備茶,而後就往裡間去了。
尹哲彥先帶著三人往會客室就座。
扶枝給了鄧和一個眼神,後者領會意思後便又刻意落後幾步,借著係鞋帶的功夫想要再找莊淩雲說幾句話。
尹哲彥這時卻格外周到,抵著門不讓鄧和落後,愣是看著鄧和係完鞋帶進屋才作罷。
扶枝對外人一向是沒什麼話的,此刻更是不知道說些什麼,隻是端著投資人的派頭,噙著格外公式化的笑容看著三人打太極。
聊了半晌,說去備茶的莊淩雲卻還是沒回來,扶枝隱約感到有些不對勁,眼神就一直盯著門上那一點磨砂玻璃窗。
眼神剛落在玻璃窗上不久,一個微跛的身影就一閃而過,扶枝不用多想就知道那是所謂“生病”的穆珺仁。
眼見著他走進對門實驗室,並且將敞開的門回身關上,扶枝心底有些不太樂觀的想法在跳動。
於是她有些生硬地打斷了幾人的談話,提出要去看下去了許久的莊淩雲。
尹哲彥欣然應允,並在扶枝即將出門前提出自己也一同去查看一下。
而後,四人就齊刷刷地走出會客室。
實驗室內空無一人,扶枝走在幾人最前麵,直接向內繼續走去,一把推開了裡間的小門。
果然,扶枝的壞預感生效了。
裡間除了一張整齊擺放著茶具的小桌以外,就是滿地裝滿土的麻袋,除此以外,並無其他人。
無論是大家一起看著走進裡間的莊淩雲,還是扶枝單獨看著走進實驗室的穆珺仁,都沒在這裡。
“不對啊,實驗室就在會客室對門,我剛才恰好是正對著會客室的門坐的,淩雲要是去了彆的地方,我應當能看到的呀。”
尹哲彥越過扶枝看向空蕩蕩的裡間,發問的聲音格外疑惑。
扶枝扶著門的手蠢蠢欲動,姬明遠看出她想要做些什麼,說著什麼莊淩雲可能去了彆處得去找找,就趕緊拉著尹哲彥離開了。
鄧和看著明顯低氣壓的扶枝,嚴肅地說:“需要我做什麼?”
“方才我眼見著穆珺仁跛著腳進了實驗室,然後他和莊淩雲就一起在這間屋子裡憑空消失了,”扶枝咬著牙說,“怎麼就這麼巧,我上午剛傷了一個精怪,他下午就破天荒地請了假,請假就算了,還在我眼皮底子下與莊淩雲一同消失了。”
“這般挑釁,當我是擺設嗎!”
最後一個字落下,扶枝驟然拉開雙手,十指在空中舞動出殘影,複雜的手勢讓鄧和眼花繚亂,一時竟有些想要後退的衝動。
隨著最後一個手勢的完結,扶枝右手之上呈現出一片金光,她將金光摜在地上,頃刻間,金光就籠罩起整個裡間,鑽進每一個物件裡。
鄧和不知道這金光代表著什麼,但他能看出,此刻扶枝的怒氣是半分不假的,怒氣之下施展的金色術法,當比平日裡隨手甩出的綠光威力更強。
做完這一切,扶枝就如受無形牽引,眸間厲光直直地向著窗外某個方向射去。
“小蟊賊,原來真是你。”
扶枝冷笑一聲,對穆珺仁的身份與做法均十分不屑。
“我當是什麼厲害精怪呢,原來就是個菌人,倒是白費我這照心陣之力了。”
菌人,珺仁。
扶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謎底竟在謎麵上,險些是忽略了這樣明確的指向訊息。
拍了拍雙手,扶枝此刻神態不見半分怒氣,反而有些輕鬆。
鄧和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我們現在是…”
“郊外虎頭山東邊的林中,那是它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