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這邊請,”一身長衫的主任領著三位訪客順著長廊往最裡間的實驗室走去,話語間有些歉意,“是有些遠了。尹教授平時愛清淨,又總待在實驗室,所以才選在這裡。”
扮作藥廠老板的姬明遠表示理解地點點頭,而後對扶枝說:“我們搞醫藥的人就這樣,埋頭苦乾,最怕人打擾了。小姐你選擇投資尹教授,是個正確得不能再正確的決定了。”
主任在一旁止不住地點頭,滿臉的褶子在聽到“投資”二字後更是笑開了花。
扶枝矜持地應聲,對身側不斷打量周遭的鄧和說道:“鄧先生,可得好好看看,我是個不懂行的,還得要你替我多估量。”
鄧和的背隨即挺得板直,輕咳一聲,端起來了藥廠技術人員的派頭:“扶小姐放心,尹教授在醫學領域是華國先驅,不過就是這幾年沉寂一些,想來能力還是在的。”
主任又是一陣認同的點頭,剛想說些什麼時,眾人已然停步在走廊儘頭的實驗室門前。
主任作為東道主,抬手敲了敲門,得到應聲後才帶著幾人入內。
一眼可以望到頭的實驗室裡器具擺放整齊,空氣中隱約彌散著淡淡的福爾馬林的味道,穿著白大褂的高挑身影背對眾人而立,指節分明的雙手在台麵上的瓶瓶罐罐間移動,光看背影便已是賞心悅目。
在眾人視線可以觸及的最遠端,還有一扇緊閉的小門,不知作何用處。
“尹教授,這幾位是來與您談投資的藥廠負責人,”主任走向那個身影,為眾人介紹道,“這位就是尹哲彥教授。”
尹哲彥轉過身來,扶枝最先看到的是他黑框眼鏡下的那雙漂亮眼睛,狹長的眼眸盛著不達眼底的笑意,微微上挑的眉梢讓人不自覺地想到某種狡猾的生物。
姬明遠作為“藥廠負責人”,上前一步向尹哲彥伸出手,友好地說道:“你好尹教授,鄙姓李,是康和藥廠的負責人,臨時登門拜訪您實在是有些冒犯,隻是這位小姐從外地而來考察藥廠,聽聞尹教授是國內中西醫結合的領頭人,定要我領著她上門來見見,多有冒犯。”
扶枝也是適時擺出一副多金富家女姿態,在二人交握的手旁遞出自己的手,垂下的五指像天鵝潔白的脖頸,讓尹哲彥眼神觸及到指尖的那一刻晃了神,直到姬明遠提示的一咳才回過神來,與扶枝握手。
“中西醫結合正是需要各界廣泛關注才能日趨完善,歡迎幾位的到來,李先生客氣了。不知這位小姐怎麼稱呼?”
尹哲彥的聲音與精英式的外貌不同,更具華國人所說的內斂含蓄之氣,如潺潺流水,自有一番韻味。柔和低沉的嗓音配上豔若桃花的粲然一笑,著實將眼中平淡的神色一並融成一團旖旎。
扶枝自打複蘇於這個滿地都是人的時代,就一直對長得好看的皮囊多一些寬容,此刻尹哲彥從頭到腳都十分對她的口味,讓她在握手之餘,眼神不斷落在他流暢的下頜線上。
站在一旁的鄧和見扶枝遲遲不回話,側頭瞥了一眼,發現她正定定地看著尹哲彥,不由得咬了後槽牙,在後麵輕輕懟了下她。
扶枝一凜,端正了自己的視線,回到了自己“投資人”的身份裡,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我姓扶,從渝省那頭來,聽聞餘京能人眾多,尹教授在其中更是獨占一席,特來拜訪,如果有機會合作那就更好了。”
尹哲彥沒有一絲學究的怪脾氣,卻也不是什麼拜金的鑽營者,對於幾人的突兀到來他表示欣然接受,但對扶枝意思明確的投資也沒有過分狂熱,無論聽到什麼,都是一副笑臉,叫人如沐春風,想與之親近。
就連一向對外人多有防備的姬明遠也是表情溫和,不複方才與主任說話時的假麵。
隻有鄧和因一直打量著實驗室陳設,對尹哲彥並無什麼反應。
“幾位隨我到會客室去吧,我們聊一下。”
尹哲彥與三人在實驗室對麵的會客室就坐,主任趁機告辭,給幾人留下獨立的談話空間。
幾人坐穩,鄧和狀似無意地開口:“尹教授的實驗室看著挺大的,平時就你一個人在這邊做研究嗎,怎麼沒見教授的學生們。”
“哦,是這樣,我近幾年身體不怎麼好,於研究上也不像從前那樣拚命了,學生便也不如以前帶的多,如今隻帶了兩個學生,一個叫莊淩雲,天賦很高,另一個叫穆珺仁,人雖然木訥了些,但勝在踏實肯乾,二人工作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尹哲彥提起莊淩雲時語氣並無起伏,好像她此刻正與另外一名同學一樣,在這所大學裡按部就班的學習。
吱嘎——
門應聲而開,一位長得像金魚的男生端著茶水托盤進來,也不與眾人言語,沉默地將手中托盤放在茶幾上後,就在幾道灼灼目光之下將茶水分遞給眾人。
做完這一切,他又像來時一樣,沉默地出去了。
直到門再次哢噠一聲關上後,幾人才收回有些莫名其妙的視線。
尹哲彥解釋道:“不好意思啊各位,他就是我剛才提到的學生穆珺仁,不通人情世故,大家不要見怪。”
姬明遠拿起茶杯應和了幾句,將此事打哈哈就過去了。
扶枝與鄧和卻神色間都有些若有所思,彼此對了個眼神後就收回心思繼續向尹哲彥套話。
“另外一位莊同學不在校內嗎,能得尹教授一句天賦很高,想來必然是您的左膀右臂,日後如果我們有幸一起合作,也歡迎這位同學作為中間人在藥廠與實驗室之間做橋梁。”
扶枝一番話說得在理,尹哲彥沒有理由拒絕詳談,也並沒有拒絕詳談,隻是笑容淡了些,惋惜地說:“很可惜,諸位這次可能是見不到她了。”
見他扶額苦歎,鄧和適時做出了疑問的神情,搭話道:“尹教授何出此言?”
“不瞞各位說,淩雲她入學後就一直會隔一段時間就失蹤幾天,我托主任向她家中問了,得到的也隻是含糊其辭的敷衍答複。想來也很慚愧,我時常在想是不是自己給她的壓力太大了才讓她時而有所逃避。”
尹哲彥的態度看似很完美,是一個不明內裡原因的導師應該表現出的樣子,但鄧和總覺得就是因為表現得太一無所知了,反而讓他的反應有了些“表演”的嫌疑。
扶枝不置可否,隻是拿起茶杯準備潤潤喉嚨,但在杯壁觸及嘴唇的前一刻蹙了下眉頭,而後不留痕跡地又將茶杯放了回去。
“還有這種事?難得尹教授這麼看重她,她怎麼還如此對待您的栽培,著實是不應該。”
眼看著姬明遠又與尹哲彥寒暄起來,鄧和借口如廁,走出會客室。
他沒去彆處,轉身就又進了對門的實驗室,想看看裡頭那個小房間裡究竟裝了些什麼。
小房間沒上鎖,門一推便推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排裝滿土的麻袋,與蹲在地上麵對著麻袋不知道在乾什麼的穆珺仁。
被那雙死魚眼盯著,鄧和有些說不出來的難受,裝作走錯房間,與他道歉。
穆珺仁未曾言語,隻是從麻袋環繞中起身,慢慢踱步到門前,啪地將門在鄧和臉前毫不留情關上。
鄧和驚詫地向後退了一步,低頭時發現實驗室外間地上有些許站著土痕的淺腳印,想來應是屬於穆珺仁的。
蹲下查看,鄧和發現了一點不一樣的細節。兩隻腳印雖然大小一致,但右腳印明顯在其左上方處有個內凹的缺口,就此再仔細查看,鄧和還發覺兩隻腳印深淺也有所不同。
再想細看時,對麵的會客室傳來了開門的動靜,想來應當是姬明遠與扶枝試探完畢,於是鄧和趕在尹哲彥發現前起身。
他將自己身上不小心粘上的土粒全都拂掉,才走出去與兩人彙合,路過台麵上尹哲彥正在處理的藥材時,還順手抓了一把揣在兜裡。
直接不知道從哪裡出來送幾人離開的主任也消失在視野中後,三人才卸下端起來的客氣姿態,俱是一副收獲滿滿的表情鑽進車裡。
姬明遠剛啟動車子的功夫,鄧和就扭過身來,將自己剛才揣起來的藥材拿給扶枝看:“這是方才我從實驗室桌上拿的,就是我們來時尹哲彥正在處理的那些。”
扶枝伸手接過藥材,查看時眸中又泛起碧綠的暗紋,掌心也升騰起同色的塵粒,如果此時專心開車的姬明遠分神瞧上一眼的話,定會認出這漂浮空中的塵粒與莊淩雲房中的一致,甚至連色彩都半分不差。
藥材在扶枝手中好似失去了重量,個個都隨著塵粒慢慢浮至半空中,扶枝挨個看去,許久後才收了靈力,各色藥材登時墜回她手心。
“怎麼樣?”
鄧和瞧著她的動作,就知自己隨手抓來的藥材應當暗藏了些線索。
“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發現,”扶枝的嘴角不禁上揚,自信滿滿地說,“這些藥材都是兩日內經莊淩雲之手烘乾操作過的,附著的微弱靈力粒子與她臥房內的彆無二致,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她留下的痕跡。”
“同時,這些藥材上並未留下第二種靈力粒子痕跡,哪怕是我們剛才親眼看見正在撥弄藥材的尹哲彥,也沒有留下痕跡。”
還不待鄧和詢問,扶枝就自覺地繼續解釋道:“無論身體健康與否、年齡長幼、高矮胖瘦,隻要是人,所觸摸之處必定會留下些靈力痕跡,無論多寡,俱能為我所感知。可他明明觸碰了這些藥材,卻絲毫沒有留下痕跡,太奇怪了。”
鄧和適時接上話:“而且莊淩雲不是已經失蹤五日了嗎,藥材上怎麼會有她兩日內處理的痕跡?”
扶枝眯起杏眸,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這個尹哲彥,不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