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淩雲(1 / 1)

鄧和推開茶館大門看到的就是兩尊臉色陰沉的大佛,一座大佛擦拭著槍,一座大佛摩挲著凝魂盞,氣勢洶洶的樣子讓鄧和虎軀一震。

扶枝一記眼風掃向躡手躡腳走過來的鄧和,冷哼開口:“這不是大忙人鄧和嗎,怎麼有空來我們這陋室?”

鄧和討好地笑著說道:“我都瞎忙活,這不,將你可能想知道的信息全都打聽出來之後趕緊來找你們了嗎。”

“我想知道的?”扶枝睨了他一眼,隨後詢問姬明遠的意見,“那就給他個機會,讓他說說?”

姬明遠本就對鄧和此行無甚氣憤,不過是配合扶枝做個戲罷了,如今見扶枝首肯,更是無不可。

扶枝傲然一頷首,鄧和趕緊將自己手頭所知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說了出來。

當日海曼的囑托讓鄧和有些疑心,所以出了茶館就直奔報社,查找近幾年的報紙存檔。驚語報社自己雖然體量不大、報紙刊登的信息不足,但主編是個很有野心的人,所以報社每年一筆很大的支出是購買市麵上大報社的報紙。如今報社那棟小樓裡,整個三層都是用來保存自家和彆家報社所有刊發過的報紙。

在三層呆了一整天,起初對海曼所說內容表示疑惑的鄧和逐漸形成了一個猜測。儘管並不是所有失蹤人口都會有人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但在這些不完全的數據裡仍然能明顯看出,最近三年人口失蹤案呈直線上升。

雖然不知為何工部局與與巡捕房都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但鄧和仍然將這個現象視為疑點,但尋人啟事中能得到的訊息實在是太少了,而且數量龐大,不好進行細致歸類。所以在第二日,他拜托了那位相熟的巡捕將自己偷偷帶入巡捕房,將報社給的所有獎金都塞給看守檔案室的巡捕後,鄧和又在巡捕房的檔案室進行了深入的調查。

結果不出鄧和所料,近幾年餘京失蹤案果然較前些年有所增加,且某種特征極為明顯。三年前每年人口失蹤案中年輕女子失蹤的案件占比都較為恒定,但近三年卻急劇增高,光餘京內的失蹤案就漲幅近七成,遠比同期的其餘年齡失蹤人口多。

將近三年女子失蹤案的卷宗拿出來比對後,鄧和發現這些案子大多以線索不足而草草了事,十樁案子中有六七樁都變成了懸案,加上巡捕房負責查案的探長時常更換,這些上一任的“爛攤子”自然沒有人願意收拾,每次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中必然有一把是清理檔案室,將這些陳年舊案全都堆到架子下麵去,常年蒙塵。

對於巡捕房的不稱職,鄧和早有了解,甚至作為一個餘京人,他認為伯特先生找到自己調查這些事情而不是直接上巡捕房報案,是一件極為尋常的事情。

雖然早有準備,但鄧和仍然對巡捕房的不作為憤懣不已,按在桌麵上的五指不斷收縮,最終攥成了一個實實的拳頭。

根據這些零散信息與海曼遮遮掩掩的態度,他逐漸確定這位公學董事家中應該是有人失蹤,極有可能還是一位年輕女子。在那些女子失蹤懸案中,還真有許多卷宗上都有“身材矮小的身影”“小孩子”“身材佝僂的老人”之類的目擊描述出現。

鄧和愈發覺得海曼那日明確指出的“侏儒”應該不是無的放矢,或許關於失蹤案,他確切地知道些什麼。

所以在今日與海曼再次於咖啡店會麵時,鄧和尖銳地提出了這個問題:“伯特先生應該已經成婚了吧,家中孩子可是位小姐?”

海曼一瞬間緊張的反應印證了鄧和的猜測,之後更是在鄧和的語言壓力下,告知了自家女兒失蹤的事情。

因海曼害怕彆人聽到此事,這才將鄧和帶到家中詳談,從而遇到了由莊瑾瑜帶到家中的扶枝和姬明遠。

一番話說下來,鄧和已是口乾舌燥,將扶枝推到麵前的茶水一飲而儘後才繼續道:“在你們走後,伯特先生將事情完整地告知於我。”

他二人的女兒隨莊瑾瑜姓,叫做莊淩雲,是海曼夫婦二人在十八年前的冬夜撿到的棄嬰。彼時二人正因婚後無子而奔走就醫,某日從醫院回家的路上隔著車窗便發現了路邊的棄嬰,莊瑾瑜認為這是上天賜給二人的孩子,便將其撿回家當作親子,為其取名為淩雲。

淩雲一日一日長大,如今已在餘京大學修習醫學,她學習天賦極高,是以導師常常帶著她外出參加研討會,或是帶著她應邀前往外地治療達官顯貴。

海曼夫婦以她為傲,所以雖然擔心她時常外出會有危險,也不曾阻撓她。

和莊瑾瑜同扶枝二人的說辭一樣,海曼也說莊淩雲近一年內有過幾次外出未告知家人的時候。第一次“失蹤”時當真是將二人急壞了,第一時間就派人去巡捕房報警,又搭上全部人脈尋找莊淩雲,結果第二天中午莊淩雲卻自己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對於“失蹤”一事甚至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一直說自己昨夜雖然在實驗室待得有些晚了,但是確實回莊園了,還明確點出了幾個與自己碰過麵的下人。但詭異的是,這些被點名的下人均說自己沒有見過小姐,甚至連負責莊淩雲生活起居的下人都說當夜去小姐房間看過,並沒有人在。

這樁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蹤案”以失蹤人自己回來告終,知曉此事的人不少,莊淩雲在校內也被傳了些風言風語。

海曼與莊瑾瑜唯恐這些傳聞影響到莊淩雲,特意為餘京大學捐款,以換取校董對此事的嚴肅處理。

此後一年裡,莊淩雲又“失蹤”數次,每次都是過不了幾天就自己回來了,然後對“失蹤”一事表現得並不知情,好像她這幾日每天都按時回家似的,而且對於家中這幾日的一些小細節,也能對答如流,譬如晚餐吃的什麼,桌上父母聊了些什麼,都能回答得出來,甚至莊瑾瑜指頭上未與他人言說的小傷口她都能指出。

此事要是回回都差人去尋,未免有些大動乾戈了,海曼與莊瑾瑜二人也算是餘京有頭有臉的人物,莊淩雲更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這種詭異的事情要是鬨得人儘皆知,哪怕海曼夫婦二人不顧及自己的名聲,也要仔細想想對莊淩雲以後的影響。

是道士也找了,派人時刻看著莊淩雲也做了,可自家女兒依舊會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消失,然後少則一天、多則五日,她就會自己回來。

如影隨形的驚懼讓莊瑾瑜的身體愈發不好,年輕時能為了自家產業連軸轉五日的獨立女子,現下也整日纏綿病榻。海曼受著女兒時常“失蹤”與妻子生病的雙重壓力,在公學的工作也是難以儘心。

當莊淩雲再一次失蹤時,海曼二人正好是在與公學董事及夫人們的聚會上接到消息的。

巴蕾特董事的夫人宋女士與莊瑾瑜關係密切,見莊瑾瑜當即一副幾近昏厥的樣子讓她極為憂心,因著莊淩雲的事情在公學董事們間早就不是秘密了,幾經思索下,還是拉著尚且留有理智的海曼,將熱心腸的記者鄧和介紹給了他。

病急亂投醫的海曼在莊淩雲失蹤的第三日還是決定試上一試,於是就有了當日在咖啡店的見麵。

至此,鄧和手中的訊息算是和盤托出了。

如此多的消息,莊瑾瑜都未曾對扶枝交代,這讓扶枝不禁皺起了眉頭。

“嘶——”

姬明遠倒吸一口涼氣,顯然是對莊淩雲這詭異的“失蹤案”感到脊背發涼。他抱臂好一陣摩挲,然後顫著聲音說:“這麼詭異的嗎,難怪我現在回想剛才那個莊園,總感覺陰森森的。”

扶枝倒是不懼這些,但是亦覺得這事情著實是有些不合道理了。

“我剛才去莊淩雲臥室查看,並未發覺有什麼異樣。莊夫人為茶館大陣吸引而來,此事必非人力所為,但此物當是狡詐非凡,或是隱匿能力超群。不過我已在她臥室留下標記,如有異動,我定會知曉。”

莊淩雲失蹤到現在已有五日,由於線索稀少,三人一時竟相對無言。

姬明遠問道:“那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鄧和略加思索,而後提議道:“莊淩雲是餘京大學的學生,此前消失亦有同學的證詞與導師的參與,不如我們稍後先去找她相熟的人詢問一番,看看她‘失蹤’的時間裡,在學校人們眼中是如何的。”

“她的導師在海曼的敘述裡出現頻率頗高,確實該去見見。”扶枝肯定了鄧和的提議。

姬明遠對自己的定位格外清晰,這種需要動腦子的場麵一向是扶枝與鄧和的主場,他隻需要等待下一步行動的指示,照做便是。於是他在聽到二人共同同意的計劃後,一刻都沒耽擱地起身,直接走出前廳。

“你去哪裡?”扶枝疑惑的聲音從姬明遠身後傳來。

“餘京大學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去的地方,莊淩雲的導師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見到,”姬明遠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解釋道,“我去安排,你們等著阿大阿二來接就是了。”

聞言,扶枝癟著嘴窩回了椅子裡,一副失策了的表情。

鄧和看著,不禁失笑:“分工明確,多好呀。”

扶枝聽到鄧和安撫之言後表情突然變得忿然,指著姬明遠離去的方向對著鄧和擲地有聲地說:“我明明比他大上許多歲,怎麼現在他待我好像對小孩一樣,僭越,這是僭越!”

話音剛落,鄧和就立刻就笑得前仰後合,直笑得臉色漲紅。

扶枝麵色陰沉地盯著鄧和許久,才等到他收起笑意,完整地說出話來:“這樣看來,我們扶小姐正經是一位有童心的千歲老古董呢。”

揶揄之言一出,沒待扶枝做出什麼反應,鄧和自己又笑得前仰後合了。

在笑聲中,沉默的扶枝終於爆發了。

“啊——怎麼還帶拿拳頭揍人的!”

“我錯了我錯了!”

“姬——明——遠——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