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客人約定的兩日時間彈指即逝,再次與那位女士見麵,是在八月一日的陰雨天之下。
派去茶館接扶枝的車子平穩地停在兩扇大鐵門前,無需司機鳴笛,裡麵的下人便及時地打開了大門迎車子入內。
鐵門緩緩敞開,首先入眼的是鬱鬱蔥蔥的樹木花草,它們簇擁著院子中心的造型噴泉,在陰雨天裡都顯得格外有生機。
主建築是一棟共具華國與外國特色的多層洋樓,後麵掩映著幾座輔樓,在樹影婆娑間看得不大真切。
下人們有序地穿梭在綠意盎然中,各司其職,負責看門的隻將車子引入便不再向內靠近,主樓負責接應的亦是等候在門前,見扶枝與姬明遠下車後,雖訝異是兩人前來,但該去稟報女主人的女仆還是規矩地轉身進屋,並未過多詢問。
扶枝對於伯特莊園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詞——舒適。
隨著女仆走入主樓,目光所及之處擺放的都是價格不菲的珍品古董,每一件都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可見莊園中的活計沒有一絲被下人怠慢,扶枝不斷打量著,心下對客人多了些了解。
莊園的布置體現出主人的品味,下人的管理體現出女主人的手腕,這位女士可要比她當日在茶館表現出的樣子,有意思得多。
入戶走廊並不長,心思轉過幾寰,麵前便已豁然開朗。客廳棕紅色的皮質沙發上有一盤發女子背對著走廊而坐,聽見動靜轉過身來。
“扶小姐,快請坐。”
女子瞧著大約四十多歲,保養得極為精致,飽滿的麵部瞧著比同齡人年輕許多,眉眼間雖擔憂疲態難掩,但麵對並不熟悉的扶枝和姬明遠,還是帶著格外和藹的笑意。
她見姬明遠客氣的笑中還帶有些許戒備,理解地說道:“這位先生也請坐吧,我與扶小姐已然定立契約,再大的壞心想來也是逃不過扶小姐慧眼的。”
扶枝拉著姬明遠坐下,極為淺淡地笑著對女子說:“莊夫人,按照我們之前約定的,今天要去看下您女兒的房間。”
被稱為莊夫人的女主人點頭稱是,而後招來一旁等候的下人,吩咐將主樓清場,又叫人拿來了一串鑰匙,親自引領二人上樓,去到二樓的臥室。
門鎖打開後,扶枝率先走進房間,莊夫人腳步躊躇,有些觸景傷情地站在門口撇開頭不敢看。姬明遠落後於扶枝半步,注意到了莊夫人的神情,溫聲細語地提醒她可以在門外等候片刻。
在姬明遠進來關上門後,扶枝身周微弱的綠光乍時暴漲,一些細小的塵埃在綠光之下逐漸顯露,好似有生命地在空氣中不斷跳動,分布地格外淩亂,無論是白色蕾絲的床幔,還是櫃子上放著的一套茶具上,都密集地分布著這些小塵埃。
姬明遠雖不知這些小塵埃是什麼,但從他們泛著微光的蹤跡與分布來看,應當與這間屋子主人的日常行動有所關聯,一切日常觸碰得到的物品都纏繞著密密麻麻的小塵埃。
扶枝漫步在房中每個角落,確定了所有細節後衝著眼帶詢問的姬明遠搖搖頭,然後走到窗邊,推開玻璃窗召來幾片綠葉,掌風一掃,綠葉便有所憑仗似的各自飛散,都飄落到了下人不便清掃、主人不會觸碰到的地方。
她五指一拉,半開的窗戶自動閉合,纖細的指尖又在窗欞上虛虛地劃了什麼痕跡,這才轉身示意姬明遠開門。
門外,尚在低落的莊夫人見二人這麼快就出來了,驚訝神色在眼中一閃而過,但很快就收起了一切過於外露的情緒,邊帶著二人下樓,邊詢問結果:“扶小姐看出什麼來了,我家淩雲可有著落?”
實際上,光靠一個房間中的殘留痕跡看不出什麼,扶枝今日要求前來一觀,也是因為兩日前的疑惑尚未解開。
兩日前的上午,和平常沒什麼不同。茶館的大門還是照常在七點自動開啟,但在大陣的作用下,所以即使這家開在小巷中的茶館按時開門,客人也不會按時上門的。
扶枝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意稀少的日子,往常一月能接上一單解決雞毛蒜皮小事的客人都算萬幸,如今齊家案契約雖未實際解除,但客人是實打實上門過的,所以下一單生意不會那麼快就找上門來。
當她帶著這種思緒在一樓院中躺椅上昏昏欲睡時,突如其來的客人著實是出乎她意料了。
彼時莊夫人穿著一身天青色旗袍推開了半掩著的院門,試探性地詢問是否有人,扶枝一臉困倦地睜開眼,在目光落到莊夫人身上的那一刻就睡意全無。
不為彆的,隻是因為這莊夫人身上纏繞著格外濃厚的靈氣,且這些靈氣來源並不相同,或怨恨,或感激,或強大,或弱小,像一群男女老少擠在一個狹小的屋子裡嘰嘰喳喳,吵得扶枝眼睛生疼。
於是,扶枝起身,將莊夫人迎進茶館內,一杯解憂茶下肚,因滿心憂慮出來散心而無意間進入這家茶館的莊夫人就將煩擾之事一傾而儘。
當莊夫人意識到自己失言後,茶館主人解憂卻愁的法子已然遞到她麵前,那杯卻愁茶,就是最好的靈丹妙藥。
契約定立後,扶枝與因女兒失蹤而焦躁的莊夫人約定,兩日後前往莊園尋找線索。
可是從剛剛對這座莊園的觀察來說,纏繞在莊夫人身上厚重的靈氣並未沾染到其餘人和物件上半點,隻是那位淩雲小姐的屋內有微弱的殘留,但亦可理解為與莊夫人同在一處久了,不小心沾上的。
能被大陣牽引而來的客人,所煩惱之事必有怪力亂神的參與,扶枝原本是對這點深信不疑的,但此刻,僅僅針對於莊夫人女兒失蹤這件事來說,實在是看不出什麼怪異的痕跡。
莊夫人看著扶枝沉默的搖頭,像是早有預料地說:“是我病急亂投醫了,扶小姐也不必有負擔,我家先生也委托彆人前去調查了,許是我家女兒又同導師接了什麼緊急的任務,出去勘測了也說不定——她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事情。”
扶枝聽到這裡,對這位淩雲小姐有些好奇,正要深入詢問時,就聽樓梯下方傳來了交談聲,順著聲音看去,客廳裡赫然佇立著兩道身影,背對著樓梯的是一個是穿著西裝的男子,麵對著樓梯的長衫男子正是老熟人鄧和。
在扶枝看到二人的同時,鄧和也聽到樓梯上的動靜抬眼看了過來,在場的幾人互相對上了眼神,俱是一副驚訝的樣子。
海曼轉身看到了從樓梯下來的莊夫人,邁步到樓梯最後幾級台階,扶住莊夫人的手,溫柔地埋怨道:“瑾瑜,你咳嗽剛好些,怎麼又出來操勞了。這些客人們也是為了淩雲的事情來的?”
莊瑾瑜見到海曼的那一瞬間,表情立刻從隱有擔憂變作明媚,先是點頭應下了海曼的話,而後拍了拍他扶著自己的手說:“我哪是那麼較弱的人,不過是在家走了幾步,彆讓客人們看笑話。”
“介紹下,這兩位是我從彆處請來的能人異士,來幫著尋找淩雲的,”莊瑾瑜先向海曼介紹了扶枝與姬明遠,而後對著二人又介紹到,“這位是我先生,海曼·伯特,霧國人,平常就在公學裡忙忙學生的事情,操心慣了,二人彆介意。”
“海曼,這位是...”莊瑾瑜的視線越過海曼看向鄧和,詢問的眼神從鄧和身上又轉回海曼。
海曼先是與扶枝和姬明遠握手問好後,才恍然想起鄧和來,為幾人介紹道:“這位是我請來調查此事的記者,鄧和。”
在海曼轉身向鄧和介紹自己妻子的時候,扶枝與姬明遠對了一個奇怪的眼神,而後齊齊地將審視的眼光投向鄧和,後者先是敏感地察覺到了二人的視線,而後莫名心虛地不敢看他們。
幾人打過照麵後,莊瑾瑜就先送扶枝與姬明遠出門,海曼與鄧和明顯有事要談,就隻是與二人告彆後就留在了客廳。
主樓大門關上的前一刻,坐在側座的鄧和看見姬明遠對自己做了個口型,大概意思是讓自己結束後直接去茶館,那股莫名的心虛就又湧了上來。
莊瑾瑜客氣地送扶枝和姬明遠到了大門口,囑咐二人儘力去找自家女兒,如果實在沒線索也不用過於著急,但唯獨有一點是莊瑾瑜千叮嚀萬囑的,就是無論如何這件事都不能泄露出去。
客人提出的合理要求,扶枝一向是不會拒絕的,倒是姬明遠對莊瑾瑜的態度有些好奇,不過現下是扶枝的主場,他隻將多餘的話都藏在心裡,準備會茶館再與扶枝細說。
眼見汽車的尾氣在拐彎後消失不見,莊瑾瑜才卸下麵上的和藹,露出無法遏製的憂懼與一絲怨懟,站在大門處望向遠方的神情十分複雜,直到空中開始滴落小顆小顆的雨滴時才轉身回到主樓。
遠去的二人並不知莊園內的其餘事情,不過對於意外歸來的伯特先生還有鄧和,扶枝和姬明遠都有很多話想說。
而且莊瑾瑜身上的靈氣似乎也不單單是靈氣,扶枝在車上反複回想自己在樓梯上跟她說話時,她身周泄露出的那星星點點的濁痕,一時雖辨不出那是什麼,但裡頭的法則之力自己總不會看錯。
與契約內蘊含的法則之力不同,莊瑾瑜身上的濁痕更像是被汙染過的法則,帶有一股說不清的扭曲感。
扶枝對於這種被汙染的法則莫名有些熟悉感,可就是想不起來自己在何處還遇到過,於是索性不去深究,闔眼養神。
茶館再次迎回了它的主人,院門一開一合,兩道身影又聚在茶案前,就等那個兩日前托詞忙碌的鄧和來接受“審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