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笑,直接化解了建木身份給鄧和帶來的衝擊。
三人如從前一樣再次圍坐茶案旁,不過這次的話題不再是圍繞著齊家案,而是為鄧和解惑。
在褪去對扶枝的恐懼後,鄧和的好奇心直接占據了全部的心思,此刻正扶著眼鏡仔仔細細地端詳扶枝的臉,企圖從上麵看出一些不尋常來。
鄧和嘖嘖稱奇地說:“完全想不到,小說話本裡的情節居然真讓我遇上了。建木大人,你都有這當世無敵的能力了,還開這茶館做什麼?”
突然,他壓低嗓音,好像想到了什麼可能性:“不會是…在遍地都是人的這個時代,還有和你一樣的存在吧,你們還是敵人,所以你怕仇家尋上門,所以才偷偷摸摸做生意?”
說完,還不待扶枝反駁,他自己就先推了推眼鏡否認了這個想法:“不不不,要是真有這樣一個仇家,你該不會開門做生意才對,這樣更容易被找到了。”
扶枝對他天馬行空的猜測感到有些好笑,無奈地說:“你怎麼就這麼武斷地認為,我會打不過這個所謂的‘仇家’?我是那種遇事兒就躲起來的人嗎。”
“那就是真的有這個‘仇家’咯!”
看著鄧和陡然興奮起來的表情,姬明遠覺得再任由他猜下去,早晚給他和阿枝塑造出一個奇奇怪怪的形象,趕忙打斷:“好了好了,彆再想什麼奇奇怪怪的故事了,阿枝你快給他答疑解惑吧,要是再晚點,你在他嘴裡就要變成有三頭六臂的神獸了。”
頗為認同的點點頭後,扶枝煞有介事地端正了坐姿,清了清嗓子後才同鄧和解釋道:“我雖自詡建木,但實際上,我不過是建木被斬斷後才誕生出的靈智,並未得到建木完全的靈力。”
萬物皆有靈,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天地清濁分開後,又分有人神鬼怪精等諸多生靈,雖然各有不同的叫法,但各種生靈體內蘊含的自然法則之力,就叫做靈力。
人的靈力弱一些,通常被稱為“氣運”,人們將它當做決定偶發事件的玄妙存在,有時還會過分依賴於它。
神的靈力在人眼中,就是可以移山填海的神力。與所謂“氣運”相比,神力又有被誇大的嫌疑。
說穿了,生靈體內蘊含的力量都是相通的,同時總量也是恒定的。人的數量多一些,每個人分得的“氣運”就少一些,神的數量少一些,每個神所擁有的力量就多一些。
天上生靈稀少,地上生機盎然,這導致了神變成了高不可攀的存在,其餘的生靈成為了低神一等的存在。
這裡的高低純粹是基於靈力的角度來看的,不過在帶有豐富情感的人的眼中,就蒙上了一層更為神秘的色彩。
鄧和在聽完有關靈力的介紹後,眼神變得有些空洞,顯然這些知識超出了他的認知,甚至將他所有習以為常的事情都重新賦予了一個定義。
扶枝並未給他時間去消化這些信息,畢竟在建木之靈的眼中,這些就跟日月輪轉一樣稀鬆平常。
“我誕生於建木,卻又不是建木,所以我雖然能調動一切草木的力量,但比起上達天界、下接實地的參天巨樹,還差得遠。”
“人之念力,可以助我恢複。”
並不是每個神都具有均等的神力,神力的分配,取決於下界生靈的信仰。擁有神力,就必須要為弱小的生靈們帶來庇佑,一個未曾擁有神性的神,也將失去人的信奉,神力也會隨之削弱。而人的信仰,以念力為計。
鄧和將這些都聽了進去,因此很快就發現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如此說來,你開這間茶館為人解憂卻愁,是為了收取人的念力、增長靈力,那你增長靈力最終是為了什麼呢?茶館又在其中起了什麼作用?”
娓娓道來的聲音突兀地停下,一片靜謐中鄧和知道自己問到了極為核心的問題。
姬明遠雖然跟在扶枝身邊多年,卻也並不明確了解扶枝所做一切的目的,隻是出於對她的支持,並未詳細詢問。如今鄧和將這個問題拋出,也勾起了他的好奇,於是漫不經心的神色從眼底褪去,不動聲色地變作了認真。
扶枝有些不知如何開口,畢竟自己的想法與人的存在或有相悖。心中猶豫時,便開始仔細回想人是如何進行“搪塞”這個行動的,試圖蒙騙過兩人。
可她試圖“搪塞”的表情實在是過於明顯,這在二人眼中無異於一個偷吃了火龍果的小孩,帶著嘴角的紫紅的痕跡在說沒偷吃。
姬明遠不忍看到扶枝為難,便心軟道:“你不想說就不說了,每個人都有秘密的,要是哪天你願意說了,再與我們講也不遲。”
鄧和也點頭表示讚同,畢竟他隻是好奇,又不是一定要刨根問底問出個答案來。
扶枝鬆了口氣,麵色如常地繼續道:“雖然我的目的暫時不能與你們講,但茶館的作用還是可以說說的。”
所謂茶館,不過就是一個媒介,一個用來尋找合適“客人”的媒介。
茶館之下,布有一精密的上古大陣,傳說是一偽神為成真神而作,可以吸引有所求的生靈主動走向陣眼,借此吸取他們的靈力與念力。
扶枝偶得此法,將陰損部分稍作修改後,便成了茶館陣法,還是用來吸引有所求的生靈走向陣眼,但與偽神陣法不同的是,扶枝借助法則之力的一角,將步入陣法並自願結契的契約人拴在一起,用平等的因果換取念力,這樣雖然不與原先的陣法有效率,但勝在安穩而不沾染多餘的麻煩事。
因此,隻有有緣人才能看到卻愁茶館的牌匾、推開茶館的大門,一旦有緣人踏入了茶館,那在契約結束之前,茶館都不會再吸引下一位有緣人前來,其餘不沾染茶館因果的普通人,更是無法找到茶館。
茶館的存在同樣是玄之又玄的,鄧和記者的毛病又上來了,拿出膠皮本子就要記錄,扶枝卻一反常態地按住了他的手,囑咐道:“不可落於紙筆,我需得藏著行蹤,不能讓法則窺探到。”
鄧和對於扶枝的擔憂有些模糊的猜測,如果說天地間靈力自有定數,那不該存在於這個時代的扶枝,是否會占了一些既定的份額呢。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便於宣之以口,不過人除去嘴,還有眼、耳、心,想要的答案,他自己尋便是了。
鄧和的疑惑至此解得七七八八了,倒是扶枝想起了些要緊的事:“我突然想起一事,當日我隨蠱雕飛走,你是如何得知我會從哪個渡口回來的?”
雖說時間不算久遠,但近日發生的事情著實是有些太多了,鄧和聞言也是一怔,懵了一下才想起來扶枝所問的答案:“我也算是餘京本地人,小時候父母常帶我在餘京範圍內遊玩。你先前說起蠱雕是<山海經>中的異獸時,我便查了它在上古時期的居所,那座名為鹿吳之山的山峰雖不知現在何處,但顯然在餘京境內是找不到相匹配的山體的。”
“蠱雕複生後,一定會有一個固定的居所,梅山此前並未有異樣,因此一定還有另外的山頭是它常住之所。所以我回去找到了它在齊宅留下的那片羽毛,用放大鏡觀察後發現了淡淡的藤壺印記,想來它住所應與海極為相近,再結合它當時起飛的方向,不難鎖定你的去向。”
鄧和的敘述清晰又清楚,既解開了二人的疑惑,又將當日的最後一塊拚圖拚完整了,齊家案雖然解決了,但留下的疑點實在是有些多。
扶枝借著這個話頭,將她心中的疑惑全部講給二人聽,雖然一時間很難得到答案,但異動背後的黑手不會就此停止行動的,六隻眼睛瞧著,總比扶枝一人留心強。
“那麼,就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
扶枝表情變得十分嚴肅,摩挲著雙手,身周又泛起暗綠的光芒。
“契約內容結束了,但契約仍然存在,所以契約內的禁製哪些存在、哪些消失了,我們應當儘快弄清楚。”
隨言,一眾綠葉排著隊從院內的大樹向廳內飛來,扶枝張開五指操縱著它們在空中舞蹈,隨後吩咐一頭霧水的二人不斷向後退。
場麵一度雞飛狗跳。
直到日頭西斜,前廳裡乒乒乓乓的聲音才停歇,三人皆是滿臉疲態,扶枝眉眼間還多了些嚴肅的擔憂。
契約法則中最讓她擔心的部分就是對自身靈力的限製,其中有對未及時完成契約的懲罰,就是隻有帶著契約人才能使出全部靈力,如果契約人不在身邊,扶枝的力量就會被削弱,減幅沒有定數。
經過剛才的測試,扶枝的擔心果然成真了。隻要姬明遠和鄧和同時與她分開超過三裡地,她操控綠葉的能力就有所減弱。但好消息是,二人隻要有一人在場時,扶枝的力量就能恢複如常,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扶枝有些莫名的提不起力氣來,歎息一聲接著一聲,聲音低沉地說:“麻煩,太麻煩了,契約你怎麼就這麼不靈光呢!”
姬明遠和鄧和也同樣一臉沮喪,通過剛才的前前後後進進退退,他們也明白過來事情的嚴重性——還有麻煩度。
“不行,”扶枝突然像打了雞血一樣坐得挺直,語氣堅定地說,“我一定要找到解開契約的辦法,一定!”
說著,就拿出卻愁茶的茶盞,伸手將兩個盞變作水壺一樣大小,滾燙的茶湯在盞中憑空積蓄,不多時就充滿了整個茶盞。
一個喝字,讓姬鄧二人滿臉抗拒之色,但扶枝此刻卻執拗得可怕,帶著浮空的巨大茶盞就追著二人滿院子跑。
茶館之內,又是一陣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