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澤川一番哭鬨,隻說表弟失蹤,其餘隻字不提。
幸好這一舉動亦為雲飲休甩掉了那煩人的未婚夫,“大家長”雲飲休才同意,決定啟程。
上庸郡至索陵郡之路途,環高山而遇深穀,雲飲休一行隻得再度兼采水陸。
她們乘駟至傳送陣,到碼頭搭船。
葉紅櫻盛情難卻,財大氣粗,專門為她們包了一條船,雇了舵手炊婦,又一路相送。
侯三和張榔也來送行,正並家丁們一起,忙活著往船上搬行李和衣食。
“紅櫻姐姐,那些酒喝完了,就隨時傳音。”
雲飲休與葉紅櫻相見恨晚,要告彆這等妙人,心裡不免難過。花姐若在,肯定同她一樣心情。
葉紅櫻點頭,不免垂淚。
“好妹子,萬望珍重。”
多說無益,雲飲休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東陵曄尚未完成葉府櫻桃園的畫作,不能跟隨。
他一副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樣子,紅著眼圈,遞上東西:
“也不知你眼下喜歡什麼,這些,都是我的心意。”
傅槊心裡一緊,迅速一瞥,生怕這小子耍花樣,送些意味不明的簪子玉鐲。
卻見隻是幾個打了結的紙包,印著糕點鋪的紅字樣,這才放下心來。
雲飲休一行人登船,揮手告彆,岸上的人目送著船身推開水波離去了。
綠水逶迤,移棹人遠。
但見兩岸水麵開闊,群山環抱。
空氣中水汽蒙蒙,遮蔽了豔陽,每個人的衣裳和皮膚都變得濕潤起來,蒸騰在煙雨之中。
雲飲休最先露出疲態。
她散了發髻,黑發如緞,腦袋枕在伸出窗艙的手臂上,似睡非睡。
係統這時和她交流起來。
“宿主,你不問問聞溪去哪兒了?”
“他不告而彆,自有緣故。”
“可人家之前都和你表白了。”
雲飲休連眼皮都懶得抬。
“係統,你還是太年輕。他族群中怕是有配偶,我上趕著破壞人家的家庭嗎?”
“宿主你早就知道啊?”
“大智若愚懂不懂。”
雲飲休睜眼,因為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戾氣。
從穿越到山洞,第一次被那隻腐爛的鷹隼嚇到開始,雲飲休一直在統計戾氣出現的次數以及情況。
不多不少,三次。但是她發現,自己總是首當其衝,換言之,這股爛糟之氣特彆喜歡主動攻擊自己,但是目前她無法證明。
雲飲休決定詐一下係統。
“係統,你覺不覺得最近太平了許多?”
“這難道不是宿主你的願望嗎,是誰當日和那個將軍含淚說四海升平的?”
係統竟然提起這茬。
“啊好好好,”雲飲休頭皮發麻,有種被熟人撞破動情時刻的尷尬感。
“我意思是,許久沒被那個破戾氣追殺了。”
“哇,還是被宿主你發現了。”係統痛心疾首,“我還以為我掩藏得很好呢!”
這家夥果然上鉤了!
萬惡的係統,竟然剝削她這個可憐的植物人。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是有知情權的!”
“哎呀宿主,這是綁定係統的副作用嘛,要是說了,我怕你不答應我了……”係統撒起嬌來,
“你也知道人家是上麵研發出來的釀酒係統,本來是要降臨到古穿那邊的,結果驚醒了戾氣,還讓古神……”
“豈有此理,原來你們是始作俑者!”
“媽呀,說漏嘴了!”
係統追悔莫及。
雲飲休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個破釀酒係統不經商搞錢,反而研究起“兵法”來了。
“一切都是你們的騙局,還不承認?!”
“宿主彆生氣嘛,你看你也收獲滿滿。比如,”
係統著急忙慌地整合數據。
“要不是任務,你估計一輩子也見不到那個樹族的老祖宗!你受了一口仙氣,最近才無事發生,你難道不謝謝我?”
雲飲休想了一下,九夫鬨墳的事件並沒有發現戾氣的蹤跡。
近來風平浪靜,確實印證了銀長老那句“逢凶化吉。”
但她亦不放過係統:
“那是我造化驚人,你少攬功。你給句實話,還有沒有瞞著我的?”
雲飲休今日隨性打破砂鍋問到底,這鬼東西,不問不說,屬實擠牙膏的。
係統在麵板上打出四個大字和一個感歎號:對天發誓!
“雖然我0053是個混血兒,但是我自認矜矜業業——”
雲飲休懶得聽她自賣自誇,直接打斷問道:
“那你和發布任務的是不是獨立的兩套係統?”
“好吧,還是被你發現了。”
係統沮喪,宿主還是聰明伶俐的。
“這涉及到上頭跟萬方大陸古神的契約,原則上是絕對保密的……”
雲飲休換了隻胳膊繼續枕,腦海裡嗬嗬冷笑。
“原則上不可以那就是可以,你還給我打起官腔來了。”
她眼珠一轉,語氣循循善誘起來。
“既然你倆分屬不同,下次遇到那種勉強人意的任務,你就偷偷給我放個水,怎麼樣?”
獎勵是有的,可那懲罰也是承受不來的。
係統還沒拒絕,就聽雲飲休威脅起來。
“你不答應也行,我這就跳江,反正我還白撿了些日子,沒差的……”
雲飲休不怕係統解綁,以她多年沉浸小說的經驗來看,她身死就意味任務失敗,這樣的結果,係統就得被迫接受上麵的懲罰。
“哎,彆彆彆,”
係統我無可奈何地妥協。
“我答應還不成嘛。”
甜美的女聲欲哭無淚,還是玩不過啊,玩不過啊……
“嗯,本宿主滿意了,午安。”
雲飲休結束了話題,肩膀放鬆下來,安然進入夢鄉。
遠處傳來王悅兒刻意壓低的聲音。
“賀澤川,這就是你說的十萬火急?”
昨日這家夥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爺爺告奶奶”,生生把所有人都催個底朝天。
現下登船,他卻悠哉悠哉地開始清點葉府的臨彆贈禮。
任誰都看出來,這是個拙劣的騙局。
王悅兒白了他一眼:“想走就走,扯謊做什麼?”
“哎呦,後日就是端午了,我不弄個十萬火急的由頭,葉夫人能放人?”
他怎敢全盤托出,其實是他和傅槊在廚房商量好的“小計謀”。雲飲休和葉紅櫻打得火熱,說不定人家一挽留,她還真的不走了。
她一待,日日都能見到那貨真價實的未婚夫,某人可不敢賭。
賀澤川趕緊轉移話題:“怎麼還送了這麼多套成衣啊?悅兒你來看。”
王悅兒將那幾套嶄新的衣服捧在懷裡,針腳細密,織工上乘,連她不由感歎葉紅櫻真是做人一流。
又埋怨道:
“還不是你在葉府來來回回就穿那幾件,露了怯。”
“明明是洗不迭嘛……又不是在我家。”賀澤川出言反駁。
出門在外,葉府包吃包住已是大恩。自己總不能還擺大爺的譜,使喚人家府上的人為自己淘洗衣物。
“那頭麋鹿不見了,雲師怎麼問也不問?”
“估摸是嫌他一聲不吭就走了吧。”王悅兒將衣服重新包好,想起那男妖樹下的深情告白,身上一陣雞皮疙瘩。
“你的雲師又不喜歡他,油嘴滑舌的男人,滾了正好。”
賀澤川破天荒地讚同了一回,前腳方袒露真情,後腳說走就走,這男人變臉忒快,
“可不是。要是我,就算有人橫刀與我頸上,我也要拚死去和心愛之人好好道個彆。”
艙裡的傅槊將他二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暗自慶幸。
連他倆都不知道聞溪離去的真相,可見仙盟之結界密封可靠,這筆買賣不虧。
傅槊將注意力放回手中的圖紙上,林稚娘抱著玄熊,小小腦袋從他身後探出,卻見是一張白紙,便知是傅大哥使了保密的法術。
她將腦袋擱在傅槊的肩膀上,聲音悶悶的:“傅大哥,好沒意思啊。”
“怎麼了?”傅槊放下圖紙,認真地問道。
林稚娘搬了個小圓凳做下,邊給玄熊順毛邊耷拉著腦袋:
“出來就是坐船,什麼時候能在天上玩玩?老師說若是飛舟研發成功,能日行千裡呢!”
傅槊將這話記在心裡,莫名熟悉,天上的飛舟麼?
*
時間來到下半夜,船已經完全駛離上庸郡治域。
艙內隔間寂靜,除了舵手,人人都在熟睡。
“好冷啊……”
突然有人低聲喃喃。
“好冷啊……好冷啊……”
聲音越來越大。
“嗯?”
林稚娘被吵醒了。
她下意識摸去,被裡空蕩,冰涼一片,一向同眠的貓不知跑哪兒去了。
“小妹妹,幫幫我啊……”
那人從肺裡擠出聲音來,哀哀地求她。
剛睡的人沒有防備,林稚娘掀開被子,迷迷糊糊下了床。
艙內昏暗,林稚娘揉了揉眼睛。
“你是誰啊?”
角落裡蹲著一片模糊人影。
那人手腳頭臉窩成一團,像遇到危險的甲蟲,蜷縮的背抱成一個圓,正急速地抖動著。
“有人占了我的身體,又扔了……”
透明的水流順著他破衣的中縫,一股股流淌在木板上。
“小妹妹,你幫幫我啊……”
林稚娘頭腦混沌,下意識脫口而出:“我如何幫你?”
“咳咳咳,咳咳咳!”
身影瘋狂咳嗽起來,林稚娘卻聞到一陣花香。
“你答應我,就好辦了。”
下一秒,這人卻突然蹦到半空中。
他爛了半張臉,凶狠地伸出一隻白骨胳膊,朝林稚娘抓來。
林稚娘驚叫出聲,轉頭就跑。
“喵——”
一聲淒厲貓叫,玄熊從房梁上如閃電般降臨,撕咬住了男鬼的殘臉。
“我要殺了你們!”鬼痛苦地摔倒,一隻胳膊去拽臉上的貓。
另外一個女鬼飛身而入,張嘴怒吼:“滾!”
“啊——”男人消失在紫黑的長舌之下。
“沒事了,沒事了。”
王悅兒伸手去抱地上瑟瑟發抖的林稚娘,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女鬼神情頓時凝重,這時門外有三人聞聲趕來。
傅槊掌燈,雲飲休一進來便發現透明虛弱的林稚娘。
隔壁的賀澤川頂著毛燥燥的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王悅兒怕嚇著林稚娘,但隻能如實道:
“有臟東西潛入,驚了稚娘。”
雲飲休和傅槊相視一眼。
“水鬼?”
王悅兒搖頭:“是枉死之人,死後怕是被人拋屍入江。”
賀澤川坐在床榻對麵,打了個哈欠,卻硬生生止住了。
“稚娘,你你你——”
他指向床上,結巴起來。
林稚娘順著賀澤川的視線看去,停止了抖動。
因為她陷入了更大的驚悚中。
燭火跳動,床榻上還躺著另外一個自己。
王悅兒神色凝重:“稚娘被嚇得離魂了。”
林稚娘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隻小心翼翼喊道:“老師……”
雲飲休鼻子一酸:“會有辦法的,稚娘莫怕。”
賀澤川取了幾張符咒,貼在了林稚娘的身旁:“稚娘,燙嗎?”
林稚娘抱著肩膀,強顏歡笑:“不燙的,澤哥哥。”
傅槊直接就地坐下,祭出紫金爐:“我先煉個能阻擋陽氣的遮蔽物。”
王悅兒坐在林稚娘旁邊,趕緊出聲打趣:“傅冰山,你小子可真行,平時沒見你給老娘做一個?”
林稚娘眼中有了笑意。
雲飲休也在想辦法。
“係統,我若燃燒犀角,能讓稚娘回魂嗎?”
“不行啊宿主。葉夫人有強烈的通陰願望才成功脫離肉/體的,稚娘是受到驚嚇,不能相提並論。”
她正要去找舵手,卻見第四人進來了。
正是本次水旅掌舵的娘子——江舟師。
她是一位四十餘歲的婦人,發髻由一根木簪子整齊得盤在腦後,額頭扁平寬闊,皮膚倒是比常於行走水邊的同行更要白皙光滑些。
她自然見到了魂魄離體的林稚娘,見怪不怪。
滿艙人無言,雲飲休先開口了。
“江舟師,此等狀況,可有辦法?”
江舟師點頭:“留下一人看著這小姑娘,其餘的人隨我到船頭。”
王悅兒留下照顧林稚娘,剩下三人跟著出了船艙。
江舟師在船頭插了兩枝火把,前方依稀可見。
原來船已行駛到偏窄的峽口,一股混著江水的鹹腥的腐爛氣味撲麵而來。
兩座山強勢地用手環住了這條河流的喉嚨,它隻能保持沉默。
但見黑漆漆的江麵上,漂浮著十幾點幽蘭鬼火,森森然不動,忽明忽暗。
下方則是孕育它們的老巢。
一層厚厚的腐草樹枝在水麵鋪陳,直擋住了去路。
“他能上船,屍體極有可能就在附近。
江舟師幽幽道。
“或許,我們可以喚來一撈屍人,這類人的船上往往備有鎮魂湯。隻要飲下,曉白之際,陽魂就會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