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處一室(1 / 1)

“將將鐘綾與我傳音,說她的水蛭已經沒了,你的呢?”

傅槊那點子雀躍立刻消失在嘴角。

雲飲休卻不曾發覺,她自顧說著走進來,“讓我看看手臂……”

她低頭準備去撩他的衣袖,卻被眼前之人躲開。

雲飲休抬頭,莫名其妙。

大高個子一縮胳膊,頭也一偏。

“何必勞煩雲老板,屍氣不複存在,水蛭自然也隱滅了。”

雲老板?

雲飲休眨眨眼睛,她沒聽錯吧。

傅槊不高興不理人,平常從來隻喊她大名。這是真生氣了。

雲飲休自知理虧,立刻將這位拉到坐塌上,自己支在小幾上:“傷筋動骨一百天,我們的器修師可不能受這苦。”

傅槊抱胸不看她,將手臂藏了個嚴嚴實實,意有所指道:

“那總比某人吃男女之情的苦來得暢快。”

這語氣這動作,彆彆扭扭的。

雲飲休隻當他傅槊惱自己汙他名節。她撇嘴一笑,仍如往常調侃:

“怎的,傅公子羨慕了?”

“誰羨慕你?”傅槊咬牙。

“那就是嫉妒?”

“根本不嫉妒!”

“哦……”雲飲休點頭,順著他的話,“不羨慕不嫉妒,更不可能生氣了。”

傅槊一哽,但為了不落下風,硬是口是心非地承認了。

“正是。”

果然這位冷傲的失憶公子不好哄啊!

不好哄怎麼辦?

那就不哄。

“傅公子不氣不惱,那就是心情明媚。如此良夜,可不敢辜負啊。”

傅槊警覺。

雲飲休掏出之前在泉楊之界地下撿到的青銅雕像,絲滑地推到了傅槊麵前。

“器師技藝高超,修補這小小雕像的裂痕和鏽跡,想必是不費吹灰之力。”

她說完,歪頭一笑,眼中充滿著明晃晃的挑釁。

不生氣,那就給我乾正事。

傅槊自知不能破功,平心順氣:“等著。”

傅槊支起水晶鏡,雙手舉起,細細觀察起來。他半是披發,專注之下眉眼俱柔,不似平日冷峻。

“無甚難處,先拿藥劑除去鏽斑,再用上了百歲的鬆香脂彌補裂縫,最後細細打磨拋光三五遍即可。”

傅槊取出一個黃澄澄的平底銅盤,將雕像放在上麵,然後拿出一個細長頸的藍底玻璃瓶,裡麵盛著透明無色的溶液。

他攤開布袋,一列大大小小的毛刷和各式各樣的竹片、木刀等呈現在雲飲休眼前,旁邊是裝著一小坨樹脂的小皿。

雲飲休從前不曾注意傅槊煉器,修道之人雖然不在意,但她總覺得侵犯人家的私密。

今日一見才發現這些工具均十分樸素。不鑲金嵌銀,全部都是“天然去雕飾”,看起來並不符合傅槊那抉剔的性格。

要知道,傅槊那時候在飲園裡可是連隔夜飯都是不吃的,哪怕是放在冰窖裡的。

思及此,雲飲休還是忍不住刺人家一句:

“傅大公子向來不肯講究,怎的這堆工具如此樸素?”

傅槊淡淡撩了她一眼:“大道至簡。”

雲飲休聳了下肩膀,沒有再出聲打擾。

隻自己尋出一柄紫檀木柄的團扇,兩腿交疊而坐,兀自一扇一扇。

涼風習習,蟬鳴竟也不顯得聒噪。

雲飲休放空思緒,不由自主想起方才葉紅櫻留下她時,說的體己話。

“雲老板,這男女情愛,一時燒起來,轟轟烈烈,如烈火烹油。然而世間好事易碎,彩雲琉璃一般。愛沒有了,便都計較回報起來。”

葉夫人閱曆無數,見過的男人自然是比雲飲休曬過的糧食都多。

她拍著自己的手背,苦口婆心:

“你多我少,我少你多,誰都要求個圓滿公平。可這種事,哪裡算得清呢?你向來慧敏,必知悉這道理。”

雲飲休點頭:“夫人火眼金睛,就是緣此,我便不喜將心思放在這上麵了。人生苦短,及時行的樂太多,不缺這一種。”

葉紅櫻笑著搖頭。

“你呀,這便是偷懶的做法了。一味拒之門外,左右逃避。不曾嘗過愛恨痛楚,將來恐要遭個跟頭。”

葉紅櫻一針見血,雲飲休默然垂首,不知到底聽進去否。

雲飲休想著想著,眼皮逐漸沉墜起來。

快到子時了,燈油熬了一半,室內靜得隻聽外界風搖綠荷。

傅槊隨意抬眼,卻見雲飲休扇涼的動作早已停止,原是這人昏昏欲睡。

她一手支著額頭,腰身旁空空如也。

傅槊皺眉,那漆幾太硬,凹得腰身酸痛。若讓她以這般不佳的姿勢睡去,隻怕要落個龍骨不正的毛病。

這人,不知是惜命,還是費陰。

傅槊歎了一下,下榻與她身側,準備幫她躺去。

雲飲休這時睡得入迷,頭一點地,手指忽地一鬆,傅槊眼疾手快曲下身去。

那柄絹扇便輕巧地落入他懷中,傅槊拿起,轉了轉扇麵。

白絹上似是稚娘未出發扶風郡前的“塗鴉之作”,拿筆墨顏料胡亂塗抹,粗淺的勾勒出了一副花好月圓圖。

一對寶藍蛺蝶正與桃花叢中穿遊,雙宿雙棲。

傅槊嘴角蕩起笑漪。

他突覺一道熟悉的視線停在自己身上。

傅槊一回頭,就見那打盹的人醒了,正懵懂地盯著自己。

她方方回醒,慵懶地支著下巴。

幾縷發絲垂散額前,兩頰一點醉紅,恍若暈了暮色瑰雲。

半邊燈影在她素來冷然的眸子蕩漾起金色浮光。

雲飲休整個人如日出時的山林薄霧,迷蒙清淺中令人動情。

傅槊睫毛輕顫,喉結難以自抑地滾動了一下。

他極力控製著自己的呼吸,乾巴巴還回扇子:“修好了。”

說完坐回了原位,將那晶片戴上,把許多煉器材料一股腦傾倒在幾上,挑挑揀揀,不知在忙什麼。

雲飲休沒睡飽,喝了口冷茶,褐色茶湯滴滴答答順著她的下巴淌到了桌幾上。

雲飲休隨意拿茶盞滑了滑,嗓子是懶洋洋地啞:“辛苦了,我看看。”

傅槊不敢瞧她,伸長手臂推過盤子。

青銅雕像煥然一新,便沒了斑斕的青,唯有渾身的金光閃閃,和盛它的盤子幾乎渾然一體。

雲飲休看它精美可愛,小聲道:“將軍,晚好。”

那將軍嘴一咧:

“哈哈。”

雲飲休這下子清醒了。

再探去,那將軍不動不言語,倒是神采飛揚。

她和傅槊相視一眼。

兩人都忍不住,雙雙輕笑起來。

這一笑,先前的悶氣一掃而光。

【嘟嘟——恭喜獲取原料:枯骨將軍的太平慰歎。成功解鎖(神奇酒方一·時和歲稔),釀造時間未知,請宿主耐心等待。】

怪不得原料行列中這該亮的沒有亮,原來今日才正式拿到。

雲飲休整個人放鬆下來,拿了個半舊不新的靠背:“傅器師技藝精湛,幫了小女子大忙,不知我該如何報答?”

傅槊不回,隻悶悶地打掃鏽渣,清洗刷子,然而舒展的眉頭卻暴露了他的愉悅。

雲飲休逗小狗似的:“傅器師向來疼愛咱飲園的小姑娘,那就把這個折抵成一個小願望送給稚娘吧。”

雲飲休說著便要尋人:“正巧她前幾日問我何時開始學棋,我這就去托人打一副來。”

一隻手拽住她的胳膊,然後又緩緩鬆開那薄薄的羅和柔軟的皮肉。

他拉住雲飲休的窄袖:

“我又沒說不要,讓我想想。”

雲飲休喜笑顏開,逗弄的目的達到:“這多好,想吧。”

她又去自己的儲物袋裡翻找,拿出一物:“不過還有一事。看在你今天表現得不錯的份上,喏——”

“這是……”傅槊接過來,這是一隻根莖肥厚的人參,中腰綁了很鮮紅的絲帶,沉甸甸的。

“這是之前,誤打誤撞救了你一命的那隻人參娃娃。”

是的,雲飲休之前從未提及。

傅槊和她對彼此的第一印象挺惡劣的:一個是浪費錢財的高傲失憶者,一個是唯利是圖的吝嗇商人。

雲飲休可以告知傅槊自己如何被拽回一條命,但不可能將這東西給他。

開玩笑,人參娃娃的本體啊,她可舍不得隨隨便便贈給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

哪知傅槊這廝麵冷心熱,這兩個月來讓她刮目相看了,故此雲飲休決定不再隱瞞。

要是以後這娃娃出來討口封找不到人,斷送全程,那就可是她的大罪過了。

哪知傅槊得到人參,竟作勢要私吞:“給我,就是我的。”

“哎,就給你看看。”雲飲休著急忙慌去搶,卻撲了個空,隻因矮不如人。

傅槊眯眼,一隻手擋住雲飲休,另一隻手將那人參高高舉起。

“昧了這麼久,物歸原主吧。”

“先放我這兒,時機成熟的時候還給你。”

兩個人爭搶起來,傅槊站起來,將那人參娃娃一頓把玩,左手拋右手,右手拋左手。

仗著自己的身高,胡作非為,急得雲飲休直跳腳。

“你這大竹竿,讓你瞧瞧我的厲害。”雲飲休說乾就乾,脫鞋踩上小幾,張牙舞爪地準備撲向這男子。

“我來也——”她一跳,腳卻一滑。

糟糕,是方才的茶水。

完了,要臉著地。

雲飲休害怕地閉眼,卻發現自己被人穩穩接住。

一股清新雅致的草木香環繞住她,臉頰靠著的胸膛嗡震,傅槊在說話。

“我還沒喝過,你釀的酒。”

雲飲休的臉頰生出幾絲燙意。

她又很快冷靜下來,反客為主,熟練地勾住傅槊的脖子,嘴裡凶巴巴地命令,然則眼睛無處安放。

“還妄想和我的酒,抱我回去,我要穿鞋子。”

傅槊無奈,又怕她腳底生涼,隻打橫將她抱起,放回榻上。

雲飲休穿好鞋子,又去找了塊布帕擦拭桌麵,傅槊準備為她煮點熱湯。

這時,外麵忽而響起爭吵聲,嘈嘈雜雜,吵吵嚷嚷。

“嗯?外麵什麼事?”

雲飲休拿著抹布,眼看就要打開門。

卻聽身後傅槊慘叫:“啊——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