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家丁衝上來就要將他摁倒在地,傅槊接連飛踢,果斷召出紫金爐。
兩道陽火“咻”地降下,那兩個家丁嗚哇嗚哇地燃燒起來,方才活生生的人轉眼間變成了一堆灰燼。
他們竟是紙紮人?
“好小子,給我上!”中年男子拍椅下令,院中更多的人逼近。
傅槊見此一不做二不休,雙指閉攏,煉器爐高懸空中,一條火龍呼嘯釋出,巨口一張,炙熱的火焰龍卷風般過境。
眼前富麗堂皇似紙張脆弱,被火焰舔舐出蜷縮的黑洞。
男人們驚叫著跑散,那最年長的火冒三丈。
“豎子,今日你必葬身此地!”
傅槊懶得與他作口舌之爭,自顧遠離火龍,看這高樓湮滅於烈火騰騰之中。
濃煙散去,傅槊收了紫金爐。
黑灰紙片伴著土黃冥鏹漫天飛旋,哪還有什麼浮翠流丹,不過九座大墳一一排列。
兩人靜躺碑下,口鼻處沾了汙泥,正是賀澤川和林稚娘。
王悅兒又不知躲哪兒去了。
傅槊正欲上前,平地乍起刺耳哭叫。
“嗚嗚嗚,拿命來!”
“娘子,你好狠的心啊。”
“櫻娘,你不要我了麼……”
“閉嘴!”一片鬼哭狼嚎,傅槊抵擋著魔音灌耳,又急忙忙奔走。
“想走?”
男鬼暴怒。
九杆慘白的靈幡忽地將傅槊圍困。
喪布高約數丈,劇烈地抖動著,上麵浮著一個個巨大的猙獰哭臉,正是將才見過的九個男人。
傅槊控火耗儘了靈力,隻能在這靈幡裡奔走,尋找逃脫的縫隙。
“年輕人,你生得這般俊朗,隻能為我們陪葬了。哈哈哈哈——”
傅槊抵擋不住,半跪在地,嚎喪的鬼音變得愈來愈悅耳,他垂下腦袋,突然很想睡一覺。
然而白布自動補縫,眼瞅著就要裹到傅槊的身上,擠壓他的口鼻。
“鐺鐺鐺——”
“鐺鐺鐺——”
遠處響起清脆響亮的鑼聲,它們乘風鑽進靈幡,擾亂了奪命鬼音。
“萬方第一調人駕到,諸邪退散!”
“呲啦——”白布被人劃開一大道口子,一隻有力的手腕握住了他的。
靈幡嗖地逃回墳裡,傅槊迷蒙中睜眼,見來人眼神急切,心裡竟生出高興,又覺得委屈,喃喃道:“你終於肯來了。”
“說的什麼混話。”雲飲休喂了他一顆丸藥,傅槊這才回了魂,渾身有了精神。
“早就聽聞葉夫人的九位夫君個個風神秀異。”
雲飲休笑嗬嗬打量了一圈,石碑上站著的男鬼個個青麵獠牙,宛如夜叉。
雲飲休麵色不改,嘴皮子利索地吐出一摞溢美之詞。
“今日一見,果然不錯。長君端方正直,二君才高雅望,三君恭美姿儀,四君孔武豪邁,五君風流倜儻,六君溫柔解意,七君篤信謙讓,八君瀟灑翩然,九君朝氣蓬勃。”
雲飲休緩了口氣,笑容燦爛:“能與九位郎君月下相逢,真是榮幸之至啊。”
她先兵後禮,這些男鬼們倒也沒有發起第二輪攻擊,隻是不吃她這套。
“哼,憑你天花亂墜,我們也要留下你身後的男人。”
“對,不能讓他入城,櫻娘一定會喜歡他的,嗚嗚嗚……”
“附議。”
一群人紛紛附和。
傅槊一怔,原來如此。
他的表情從迷惑轉為憤怒,那他就活該送死?
傅槊揚眉,正要出言諷刺,卻被旁邊的人打斷——
“郎君們且消消氣,他可是小女子的未婚夫啊,葉夫人品德高尚,萬萬不會奪人所愛。”
雲飲休大方中帶著靦腆,竟拉起家常來。
“我爹娘走得早,留我一人孤苦無依。幸有先見之明,定了一樁親事,便是和我身邊這位。”
傅槊不由得瞥了一眼雲飲休,編造功夫一流,說得跟真的似的。
“他呀麵冷心熱,經不得激,”雲飲休說著便熟練地挽上傅槊的胳膊,柔荑滑入他寬厚的手掌,與他十指相扣。
傅槊察覺掌間滑膩,指肉擦過骨節,他心跳刹那漏了節拍。
“方才作出衝動之事,小女子回城之後定會燒金燒銀,上下打點,再紮幾十車明器……”
“住口,你以為我等上你這打秋風來了?”
長君不滿,當場嗬斥道。
雲飲休連忙否認:
“萬萬不能,郎君們過慣了富貴日子又氣量宏大,自然瞧不上我這點子俗物,更犯不上同他置氣。”
雲飲休嬌嗔地看了“自家男人”一眼,談話間還不規矩地去摩挲傅槊指腹的薄繭。
傅槊耳廓漸漸泛紅,雲飲休離自己很近很近。除了自己那砰砰不止的心跳,傅槊還聽到她腮邊的銀葉子簌簌輕晃,那般悅耳動聽。
“再者,我漏夜前來,就是受了葉夫人的委托。”
不知道是她倆誰熱,手心潮乎乎的,雲飲休怕熱,於是鬆開了傅槊。
“郎君們三天兩頭這樣鬨,也不是長久之計。不如咱們開誠布公,詳談一次。”
此言一出,九個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長君卻不為所動,當即發話:
“上一任縣令曾到我們的陰室各打三十大板,以為就能唬住我們,實在天真。現今他調走了,又來區區一個調人。你空口白牙,紅櫻連個信物都沒予你嗎?”
早料到你們這群男鬼刁難人一絕,雲飲休獻上準備好的說辭。
“園中事務繁雜,夫人她忙得腳不沾地,哪還有心思來設計什麼信物。”
雲飲休笑靨如花,“諸位隻管信我,明日子時,調解一事真假與否,自有分曉。”
她剛說罷,遠方又傳來梆子敲鑼的報時聲。
“鐺鐺鐺——”
“鐺鐺鐺——”
“咯咯噠——”
雲飲休一抖,這倆笨蛋學什麼母雞打鳴?
“喔喔——”
這回對了。
雲飲休不著痕跡地擋在傅槊麵前,似笑非笑,口吻卻冷淡起來。
“四更天了,諸位陰氣漸弱。若不讓行,本調人便不留情麵了。”
男鬼們朝向中間。
長君輕咳一聲:“雞鳴平旦,暫且放你們一馬。明日之後我們見不到紅櫻,勢必追你到天涯海角!”
雲飲休好話說儘,再沒有笑臉,隻揚起一隻胳膊。
“請。”
長君冷哼,率領其他八鬼隱匿回了墓塚。
雲飲休糾過呆站著的傅槊,“救人呐大哥!”
雲飲休沒有喂藥,一瓢涼酒潑到躺著的那兩人臉上:
“醒!”
“嗚,雲師?”賀澤川和林稚娘勉強睜眼,雲裡霧裡。
來不及解釋,雲飲休低喊:“快走!”
四人一路小跑,傅槊抽空觀了觀天色,分明是二更天。
他恍然大悟。
“你找人扮雞叫?”
“廢話,再磨蹭你們的陽氣都被他們給吸光了。”雲飲休跑在最前麵。
一輛馬車出現了,正是他們迷路時棄在路邊的那輛。
“張榔,學雞叫不要停!”雲飲休大喊,“侯三駕車,悅兒快來扶他們倆上車!”
原來王悅兒第一時間感覺到不對,立馬抽身,和雲飲休通信。
雲飲早有預感,正巧在城門口徘徊,隨之將兩個“老熟人”哄了來。
一個敲鑼震陰,一個雞鳴騙鬼。
侯三和張榔,生怕那群夜叉再追上來,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
一頓折騰,他們終於跑到了城門口,幾個人都累個夠嗆。
安全了,王悅兒熟練地開始“秋後算賬”。
雲飲休拿出乾糧和水,侯三和張榔吃著喝著,知趣地躲到一邊兒。
“傅槊!”
被點名的人懶得看過來。
“老娘就遲一步,你小子倒好,衝動得很,”王悅兒抱胸大聲數落道,“辯也不辯就把人家墳頭給點了,原是我看走了眼,你這人是個炮仗。”
傅槊本想反駁一句心情欠佳,但還是默默咽下去,換成了:“的確莽撞,槊當自省。”
?
王悅兒一噎,雙手無處安放。傅槊吃錯了藥,不與她吵嘴也就罷了,還不陰陽怪氣地嘲諷了。
“哎,”王悅兒撞了撞賀澤川,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他沒感染風寒什麼的吧?”
賀澤川得知自己吃的不是水晶蹄膀而是河底泥,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懶得摻和:“他我不知道,倒是本公子要吐了,嘔——”
幸好林稚娘櫻桃小口吃得少,她吐了幾灘酸水,倒在雲飲休懷裡睡了。
月亮在賀澤川一陣接一陣翻江倒海地嘔吐聲中跑了。
晨光熹微,紅日點卯。
城門口再次大排長龍。
“這位大哥,這是我們幾個的照身貼和路引。”雲飲休從馬車裡鑽出來,遞上一遝。
兩個小兵接過,仔細核對起來。
雲飲休的視線被旁邊椅子上呼呼大睡的仙師吸引。
包子臉軟軟糯糯,白得發光。
她撓了一下臉,嘟囔道:“鵝腿……好肥的鵝腿……”
“哎,把仙師叫醒,這裡的印跡——”小兵噤了聲,麵前遞來一隻丹瓶。
兩人抬頭,雲飲休含笑:“疏氣安神丸,一點敬意,還請兩位兵爺笑納。”
其中一個拔出紅籌,果然清香撲鼻。兩人使了個眼色,還了照身貼和路引,大聲指揮:“馬車趕緊走啊,彆擋著後麵人。”
一行人終於順利進城。
夾道叫賣聲中,侯三和張榔沾了光,喜氣洋洋。
侯三邊駕車邊問:“雲老板,櫻桃園怎麼走啊?”
雲飲休回:“我不道啊。”
大夥錯愕。
賀澤川反應最快。
“雲師你兩頭騙?”
“這種事嘛,騙著騙著就是真的了。”
已知侯三和張榔的路引是假的。
林稚娘突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
“老師,我記得我們離家前,衙門說一時半會路引辦不下來那麼多……”
“黑市偽造的,意思意思得了。”
雲飲休整理帷帽,深藏功與名:“你永遠猜不到,我的行囊裡還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