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槊嗤笑,年紀輕輕,倒操心起旁人的婚姻大事來。
“你如何篤定,她就非你師兄不嫁?又如何篤定,你師兄對她情有獨鐘?”
他平常沉默寡言,如今回嘴,鐘綾始料未及。
她作出嬌橫的表情:
“哼,這你就管不著了。他們兩個皆有一副俠骨柔腸,自會彼此欣賞,日久生情那是遲早的事!”
“未必。”
兩人一來一回,互不相讓。
不知不覺她倆走到分叉路口,左側白霧茫茫,擠滿去路。
傅槊將手探入,揮動,不過濕潤一片。
他倆不再拌嘴,開始安靜地擺放法器和陣圖。
第七次嘗試後,鐘綾累癱了,她連連擺手:“太累了,消耗了我太多靈氣,歇歇……”
傅槊抹了一把汗,看向前方。
這一路,他還從未和雲飲休分開行動過。
換做是她,她會怎麼做?
傅槊不由自主想到她不久前在地窖裡的“無賴”行徑。怎麼能有這樣的人,臉不紅心不跳地演出一折戲文來。
他眼中逸出點點笑意。
“大個子,你胡思亂想什麼呢?”鐘綾的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我們得凝神休息,然後繼續實驗下一種陣法。”
傅槊稍稍退後,和鐘綾拉開距離。
“我有一法。”
他掏出火折子,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求知,並夾雜著一絲孩童才有的捉弄人的趣味。
“我們改用火攻。”
楊家坪的樹族要想修煉,就得順應自然規律,用龐大的根係汲取水分,循環修煉,滌除水中的屍氣就成了難題。
反觀泉蕪,他們一介凡俗百姓,仰仗的水源出現屍氣,要維持日常煙火,就隻能另尋水源。
泉眼有靈,已自行枯涸。
鐘綾茅塞頓開:“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傅槊飛身掐訣,將那點燃的火折子拋進大霧之中。
“轟——”熊熊火焰降臨,極度的高溫蒸發了水汽,雲霧消散,泉蕪村全貌徐徐呈現在她們眼前。
泉蕪傍山而建,多青瓦白牆,一派雅致。可眼下煙囪倒塌,草灰遍地。溪畔枯石堆累,泥床龜裂。
傅槊揮袖,火折子變做一枝火把。
他將火把遞給鐘綾,自己蹲下去拔了幾根溪畔的草。
根部烏黑,果然是水源有汙。
“你們——住手!”
一個白胡子老頭怒目圓睜,帶著一堆人從山坡跑了下來。
“哪裡來的狂徒,竟敢破壞我村的陣法,拿下!”
身後立馬出來幾個雙眼通紅的村民,團了麻繩作勢要把他們捆住。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將這裡燒個精光。”鐘綾也不與他廢話,直接將那火把直直下抵,眼看馬上要緊緊挨住地麵。
“不可!”白胡子老頭狠狠抖了一下,才放緩語氣。
她哼了一聲:“傅道友,該你了。”
傅槊也不含糊,上前說明來意。
那老頭兒一聽他提及楊家坪,本來緩和的心情又激動起來,他破口大罵:
“我當是因何而來,原來是受了那些樹精的賄賂,上門討伐我們泉蕪!看招——”
白胡子老頭手中的法杖兀地觸地,一條透明水柱從杖頭噴出,化作冷霧。
氣溫驟降,大風從四麵八方刮來,吹得傅槊和鐘綾一個趔趄。
那水柱悄無聲息地似蛇進攻,眨眼之間緊緊纏繞住了他們。
“呃——什麼妖法,放開我!”鐘綾被綁得不能動彈,她身為符修,隻恨自己修為低微,平時用慣雙手,如今陷入困境,無計可施!
“你,你們這群人膽敢殺我,我紫宸宮必不能善罷甘休!”
傅槊同樣大力掙紮著。難道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束手就擒?
這時懷中傳來嘟嘟震響,有人正在尋他。
他鉚足了勁一彎身,傳音螺掉落下來,響聲不停。
不能錯失這求救的時機。傅槊拚命伸手去拿,脖頸間的水繩猛然收緊。
淒風慘霧中,傅槊的臉龐已經青紫。他扭頭看了一眼被水繩從頭到尾緊緊捆綁的鐘綾。
她的頭無力歪斜,已經陷入昏迷。
他想到雲飲休的囑咐。
“阿槊,此行我們都要做最壞的打算。如果你倆甫一進村就被包圍,一定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起碼讓泉蕪族老知道我們並無惡意……”
原來這就是懊悔的滋味。他從前認為雲飲休慣會左右逢迎,一味巧言令色,現今栽了,才覺自己的輕視。
傅槊失去了意識。
“嘖,他們許是踏入迷陣,暫時聽不到螺音了。”
雲飲休倚在床上,抹去浮在傳音螺尖上的陣法,朝對麵的男人歉意一笑,打算過會兒再與傅槊和鐘綾通信。
“對了,麋君子你離去後,角可有疼痛?”
雲飲休點了點自己頭上。
常言道五指不漏縫,一生不受窮。那兩幅舊角入藥交代給了鳳詡之,但為了有備無患,她還是厚著臉皮同糜君子要了一點生角。
當然,必定是夜深人靜時,用曼陀羅粉贈了麋鹿一場踏茵戲水的好夢。
“你叫我聞溪就好。”雲飲休對麵的男人聽到那稱呼,兩頰飛過淺淺紅暈。
他眼珠黑亮,睫毛濃密,額間束了一條串了細碎青石珠子的抹額。身上不過簡單縫製的麻袍,拿草繩勒出纖瘦的腰身。
“這是你的法瓶。”他低頭將一個打了結的小帕子推了過來。“我逃出牢籠,想起數年前曾經過此地。離我最近,又適合修養,然而踏足時,樹族已是如今慘狀。幸好樹族通曉你我淵源,不然我動身,白白錯過姑娘了。”
“是啊,正是命運使然。”雲飲休打開帕包,裡麵是些許碎片。按理說那法瓶破損應當早就變成魚目一團,但此時還閃爍著冰藍的光芒。
“想來是聞溪將它保存得很好,你看,尚存靈力呢。”
雲飲休驚喜,用指尖撥弄了幾下。
聞溪羞澀一笑,又低聲道:“雲姑娘,恕在下唐突。從前籠中你我相伴,隻覺姑娘清爽芬芳。今日重逢,姑娘用的香粉倒是更上一層樓……”
雲飲休溫婉一笑,心道香粉,什麼香粉?
哦,估計是帝休種子的異香。稀世之珍向來為慧眼識珠者追求,這麋鹿不愧是天地寵兒。
“老師,你醒啦!”林稚娘進了屋內,跑到到雲飲休旁邊,“楊曲喊我們嘗嘗樹族的素飯包呢。”
“小友便是雲姑娘口中的徒弟吧,今一看,果真是伶俐可愛。”聞溪誇讚道。
“哪裡哪裡。”雲飲休知道這是商業吹捧,但聽見自家徒弟挨誇,還是笑沒了眼。
聞溪又是羞澀一笑。
林稚娘這才抽空搭了他一眼,雲飲休言傳身教,她自然也習得交際話術,但總覺得動不動就臉紅的男子有些做作。
於是她淺淺曲膝:“多謝君子謬讚。”
對了!林稚娘掏出自己的傳音螺給雲飲休看:“老師,你看這個傳音標識,是屬於鐘綾姐姐的,可是剛剛,我發現她熄滅了!”
雲飲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神色凝重起來。
要知道,方才她那通傳音,傅槊也是沒有接的。他的傳音螺是雲飲休挑選紫金煉器爐一並購入的,傅槊那小子若看到自己未接的傳音,一定會反打。
“稚娘,我想他們兩個去泉蕪村的路上遇到了麻煩,你和楊曲一起呆在樹族,我去探探。”
林稚娘揪了揪衣角,她知道雲飲休隻有在稱得上“嚴重”的情況下才會單獨行動。
雲飲休將她輕擁入懷:“好姑娘,你不是很想知道那個領導救民築壩的將軍是誰嗎?你去找銀長老,請她說與你聽。”
“稚娘乖乖的。”她妥協道:“老師你一定要回來,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雲姑娘單打獨鬥難免吃力,算上我一個吧。”聞溪主動提出加入,雲飲休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事不宜遲,二人立即出發去了泉蕪。
天徹底黑了,楊曲不在小棧中,楊家坪牆外無燭,隻主屋亮堂堂的。
周圍不聽蟲鳴,寂靜一片。
賀澤川翹著二郎腿津津有味地看著畫本子,王悅兒正在用一根剛燒給她的逗貓棒撩撥小貓咪。
“哐哐哐!哐哐哐!”
一陣巨大的敲門聲響起。
賀澤川一個激靈。
“哐哐哐!哐哐哐!”
王悅兒停下逗貓的動作,和賀澤川對視一眼。
賀澤川咽了口唾沫:“門前的燈籠熄了沒。”
“就沒點。”王悅兒回。
賀澤川慌忙吹滅大油燈。
“玄熊前足好沒?”
“沒有,你舍得讓它再去對付這些鬼怪?”
“他可吃了金丹啊。”
“雲師說它還沒克化完。”
唯一能打的指望不上了,兩個人隻能坐在一片黑暗中,等待著。
須臾,一道雌雄莫辨的聲音響起:“店家~有酒嗎?”
鬼氣森森,王悅兒打了個寒戰。
“賀澤川,你一個大男人,你去看看。”王悅兒有點害怕。
“大姐,你是鬼我是鬼?”賀澤川低低反駁。
“哦,差點忘記我是個鬼。”王悅兒一拍大腿,豁然開朗,“等著。”
王悅兒從壓著的門縫擠出去,沿著牆簷蕩了幾圈。
她爬到牆頭上,仿佛看到什麼東西,縮了一下頭,飛速回來。
賀澤川壓低聲音:“如何,是什麼精怪?”
王悅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一個,男人……的魂魄吧。”
說實話,敲門之人氣息奇怪而龐雜。她聞到揉雜的屍氣、生魂、戾氣、樹妖的味道。
聽王悅兒一一列舉完,賀澤川目瞪口呆。要不是武力平平,他高低抓起來,將這人賣給仙盟大賺一筆。
“棧中有人,卻不迎客。”那聲音一頓一頓,十分不耐。
院裡“咯吱一聲”,閂條不翼而飛,大門自動敞開了。
主屋內,兩人的心瞬間被提到了嗓子眼。
此時門檻處迸發耀眼金光,原來是鐘綾設下的避魔陣法顯現了。
一道人影出現在他倆麵前,緩慢徘徊。
“店家——把酒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