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女人挺著大肚子,麵目猙獰地嚎叫,衝向了院子裡的傅槊。
雲飲休不急不躁,淡淡撩了一眼,意料之中。
“莫要傷她啊。”楊曲著急喊道,差點咬到舌頭,卻又膽小地躲在門邊。
傅槊隻能麵無表情地奔走躲閃,眼看朝主屋這邊跑來了。
“吱——”賀澤川睡眼惺忪,一把閃現,將門無情關上:“槊啊,你再扛一扛。”
雲飲休低頭一笑。
“開門。”傅槊翻了一個跟頭,發現張小環的下裙和鞋尖已被血濡濕。“她見紅了……”
見紅?
雲飲休和楊曲迅速衝出。
“傅槊,控住她雙臂。”
傅槊幾下便將張小環的手臂交叉,死死按著。
雲飲休拿一仰鐘杯扣於張小環眉心。
“靜。”
言出法隨,張小環眼神瞬間迷離,昏昏欲睡。
“睡吧。”雲飲休手掌飛出幾片純白,形似牽牛。花瓣如煙,絲般滑入了張小環的鼻孔。
她頭一歪,軟軟倒下,楊曲將其穩穩托住。
“你用了何物?”楊曲肉眼可見的緊張。
“曼陀羅花粉。”雲飲休再次為她搭脈。
“嬸嬸是要生了嗎?”她臉色煞白,喉嚨湧上一陣陣癢意。
怎麼辦?怎麼辦?
雲飲休安撫道:“不是。”
至少不是現在。這孩子若現在降世,恐怕是個殘缺的妖體。
張小環被搬進了屋。
兩個時辰後,女人咳了幾下,悠悠轉醒。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腳,並沒有過多反應。
“你醒了。”
室內靜謐乾燥,有一個女子撮了一把茶葉,正往火上滾熱的壺裡放。
“你是?”
“我姓雲,名飲休。平日釀酒為生,偶爾做做調人。”
調人?張小環略有耳聞,這類人必須經過朝廷認證,方可調解百姓糾紛。
女子麵容姣好,身量纖長,並不叫人厭惡。
她生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張小環頓了頓,決定問出口:“是我娘請你來的嗎?”她怕調人不知,趕緊補充道,“我乳名小環,我娘是全寧縣的張五娘,你可認識?”
雲飲休倒茶的動作一僵。
我和她何止是認識啊,還攢下一段緣分。
她張了幾下嘴,眼睛盯著那茶碗上的缺口。
“娘子厲害,我多日前曾在全寧縣偶然見過令堂,還有你的畫像。”
“我娘可還康健?”
張小環滿臉希冀,直勾勾地盯著雲飲休。後者摸了摸鼻子,喉嚨發乾。
“倒個藥慢吞吞的……”雲飲休喝了一口熱茶,慌裡慌張地轉移話題:“娘子膽色過人,我聽令堂說,你……”
雲飲休一轉頭,見她麵如菜色,半是枯樹,頓生憐憫。
罷也罷也。
張阿婆,你既去了,就讓我這個外人來問一問。
“娘子行至此等田地,可有想過家中母親?”
張小環眼圈一紅,她憋著眼淚:
“我做了,無怨無悔。但若要行三書六禮,就得過仙盟的明路。可人族和妖族不能擅自通婚……”
張小環黯然,雲飲休不言。
雲飲休明白,這就是張小環離家後沒有再尋母親的原因。
一旦上報,為了所謂的名正言順,仙盟的人會反複盤問她懷孕之況,監視子嗣。更有甚者,一見風吹草動,立即捕殺,母子俱損。
這時傅槊大步流星進來了,端著一碗藥湯。眼見救星來臨,雲飲休開始擠眉弄眼。
她埋怨傅槊道:“你笨手笨腳的,我去叫楊姑娘來喂。”
說完便踏門而去。
張小環又和眼前的男子搭話。
“公子,你可見過我官人?”
傅槊把藥放下,又端起來,僵硬地勸道:“先喝藥吧。”
這就是不願多說的意思。
張小環不由失望,但沒有追問,隻安靜張口喝藥。
張小環異化的速度比雲飲休想象中更快。
她的手腳已經變成樹根,發尾像隨意蘸進染缸的布料,層層疊疊的綠意。
雲飲休出去後找到楊曲。
“她這病況,你們族中可有辦法?”
楊曲為難,但為了嬸嬸,她心一橫:“叔叔與人結合,早就不受族中待見。可如今她懷有子嗣,或許族老們會網開一麵,找尋秘法保她平安。”
正中雲飲休下懷。
晌午,雲飲休簡單道明了情況,她和楊曲帶著張小環前去樹族尋求幫助,剩下五個人兵分三路。
五個人決定抽簽。
林稚娘掰了草莖,投入一茶甌中,每人挨個閉眼拿取。
“短的破霧隱,長的守家,居中隨我。”雲飲休滿懷期待,她喜歡這種小小趣味。
結果如下:
賀澤川並王悅兒搭檔守家;林稚娘跟著雲飲休深入樹族;鐘綾和傅槊去“挑釁”一個藏得好好但要被找出來的村落。
“辦事總有快慢,咱們去哪兒彙合?”傅槊問道。
“楊曲,你想個折中的地方。”雲飲休同意,無論誰先到,都要去那停留或者交換信息。
楊曲絞儘腦汁,終於想到一個地點——赤幗壩。
江水改道,大壩逐漸失去作用,後來變成集市地點。從前兩族交好時,常有許多小妖怪來此易物。
商量好後,眾人出發。
鐘綾給整座院子畫了避魔陣法,守家的一“殘”一鬼倚在門邊目送兩支隊伍遠去。
“哎,”賀澤川喊了一聲同樣百無聊賴的王悅兒。
這破地方有點悶,他想尋點樂子。
“王小姐,可有興趣打賭,看看她們兩隊誰先到赤幗壩?”
“賀大公子,”王悅兒當然瞧出他葫蘆裡賣什麼藥,翻個白眼直截了當地拒絕:“你那彩頭不是金銀就是丹符,忒沒意思。”
“那咱換一個不就得了?”賀澤川搭上她的肩頭,“用捕醉仙如何,看看他們最近背地裡都乾了些什麼事?”
王悅兒嘴角呈現出一個詭異的弧度:“成交。”
兩人交叉而過,各自打發時間去了。
水源染上屍氣後,楊家坪除了變成枯枝的老樹人,其餘都跟隨族老回了林中深處,借老祖宗千歲光陰維持生氣。
雲飲休和林稚娘跟著楊曲穿過一個又一個迷障,經過上百棵各種各樣的楊樹後,終於抵達了樹族的“老巢”,即她們的發源地。
“嗬嗬,歡迎歡迎。”一個身披銀紗的七旬老嫗出現在了她二人眼前。
楊曲尖叫一聲,一把撲進了老嫗的懷抱:“嗚嗚嗚,銀長老,你怎麼來了……”
“老祖宗早有預感,派我來接應你們了。”
雲飲休和林稚娘行禮問好,安靜跟隨。
密林中,已經難以窺見一絲光亮。
雲飲休一路行來,隻見半空中垂吊著無數樹人。
許多年輕人下半身已經樹化,俱低頭抱膝,吊在半空中。周身纏繞森綠的熒光,忽明忽暗,似乎在呼吸。
一株參天野樹出現在雲飲休麵前,它粗壯無比的樹乾占據了她的全部視野,富有活力的青苔彰顯著它的生機盎然。
一道耀眼奪目的綠光閃過,一位年老的女性浮現在古樹之中。
她滿頭銀白,連衰老的皺紋都令人愉悅。下半身與樹融為一體,流光溢彩。
“這就是我們的老祖宗。”銀長老轉頭,連同小白楊楊曲和林稚娘一起消失了。
林中鳥聲婉轉,空氣沁人心脾。
樹母慈藹十分:“孩子,你走累了吧。從一個世界,到這個世界。”
雲飲休震恐。
她眸子沉沉,沒有答話,便聽樹母道:
“我知你們來意。那個可憐的孩子,為了腹中胎兒,吃了太多不必要的苦。若想母子平安,就去泉蕪村收集山泉水,再混以麋角和白楊葉灰喂她喝下。”
麋角?
雲飲休警覺。太過珍貴的東西頻頻出現,不能不揣測背後人的心思。
“您為何知道我們會來?”雲飲休不解。
“活到一定年紀的人,會預見未來之事。”樹母一揮手,雲飲休便看見一處光幕乍現,裡麵演繹著她們發生在小棧中的一切。
“您會通天之術?”雲飲休壓下懷疑,千年之力,自己可不敢輕易招惹。
樹母搖搖頭,溫和淺笑。
“四時萬物盛衰不過平常,靜觀自然參得。”
她的麵龐上現出一絲疲憊:“孩子,我要回去了。你走吧,有一人在前方等待著你。”
雲飲休其實內心自嘲。
還以為會有場酣暢淋漓的舌戰呢。
譬如她將現代不同種族通婚的開明理念光而宣之,或者背誦一些成年男女在婚姻上的自主格言。
但遺憾的是,隻是她太過傲慢,低估了萬物生靈的開智程度。
原來有人能知道她的來處。雲飲休感覺自己的孤寂消去了一些,但又湧出更多迷茫。
雲飲休走到一半,突然回首。
“敢問族祖,我該何去何從?”
她在問自己的將來。問她這個異世之人、提心吊膽害怕係統那個24小時壽命警告的人的去處。
林中有風沙沙穿過,光下碧華彙織成萬千春色。
“一切無常,不過尋常。”
樹母的聲音遙遙傳來,眼前天旋地轉。
雲飲休闔眼倒下,再睜眼,便是在樹床上。
“孩子,你醒了。”
她杵著一把老木拐杖,笑眯眯道:“雲姑娘,好福氣啊。你承了一口我們老祖宗的仙氣,往後必能逢凶化吉。”
正是那位先前為他們引薦的令人如沐春風的銀長老。而她身邊,除了楊曲和林稚娘,還有另外一位眼熟的朋友。
雲飲休大喜。
樹族和善可親,一切進展順利。她心裡生出幾分擔憂,不知找到泉蕪村的進展如何了?
又是那條熟悉的黃土大道。
鐘綾活潑,一路蹦蹦跳跳,雙鬟上綁著的鵝黃發帶像迎春嫩芽,掂得可愛。
“你是雲姐姐的什麼人呀?”
傅槊不語。
“我觀察你很久了,你老是吸引雲姐姐的注意。我勸你省些力氣,她可是我未來的嫂嫂人選。”
未來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