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飲休直接推測玄熊應該在豢養獸類的地方,剩下兩人沒有懷疑,隨之默默穿行。
根據係統的指引,他們等待陣法移轉,躲避耳目,下半夜抵達了鹿園。
這是一個分岔口,兩邊偶爾傳來一些低吟吼叫,空氣中飄散著濃烈的野獸腥味。
雲飲休不敢浪費時間,將準備好的黑布袋拿給傅槊:“你和婆婆去左邊,我去右邊。若都沒有,立馬在原地彙合。”
“孩子,你小心。”張阿婆叮囑了一句,傅槊沒有說話,直接踏進了左邊。
右邊過道壁上伸出珊瑚之角,凹處燃著紅蠟。她這裡空蕩蕩的,隻剩地上一些雜草和糞便。
但雲飲休不敢怠慢,一處處看過去。
直到一個直頂天花板的鍍金鐵籠引入眼簾。
那是一隻似鹿非鹿,似馬非馬的動物。
它頭頂長角,角分四叉。吻部狹長似馬,四肢粗壯。毛發淡褐,卻毫無光澤,鼻孔初有一撇斜白。
它無精打采地合著眼。
雲飲休認出來了,是民間所稱的“四不像”!
【嘟嘟——發現(神奇酒方一·時和歲稔)原料收集對象:麋鹿;可采集原料:隱士的麋角。注意:宿主未正式開啟總主線,暫時無法使用任何釀酒原料。】
雲飲休大喜,大喜過後又愁緒上湧,差點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雲飲休躊躇非常,大腦飛速思考。
先試試它的態度。
她走近了麋鹿,聞到一股淡淡的草香。
雲飲休於正前方站定,頭微低,緩緩屈膝,向它行了一禮。
麋鹿掃了她一眼,勉強頷首,又繼續埋頭安睡。
“請問麋君子,你可見過一隻渾身墨黑但生有異瞳的小貓?”雲飲休禮貌開口,手裡比劃著,“左眼青右眼金。”
麋鹿撩了一下眼皮,晃了晃角,指向了出口。意思是原口的左邊,那意味著傅槊和阿婆不會空手而歸。
該為自己打算了。
雲飲休深吸一口氣,撫上堅硬如冰的鐵條,表情真誠。
“今初見麋君子被囚於此,我內心煎熬。其實我們處境相同,不如達成一個交易。吾對天盟誓,若欺騙背叛,必遭天譴。”
麋鹿耳朵一動,它的長尾掃了掃,向她投來了探究的目光。
談好條件後,雲飲休跑到原處,正好遇見傅槊他們。
傅槊捧過一個布兜。
察覺到陌生的氣息,裡麵的東西掙紮了一瞬,又很快安靜如初。
“玄熊的尾巴斷了,呼吸也很微弱。”傅槊麵無表情,但雲飲休讀懂他眼底的沉重。
她撥開布兜,裡麵是一隻成年黑貓,骨瘦如柴,毛結成一綹綹的。它閉著眼艱難地呼吸著,尾巴不能蜷縮,毫無生氣地耷拉下來,沾滿了血汙。
站得稍遠的張阿婆血淚漣漣,哽咽了幾下:“它忘了我,我一靠近,就呲牙拱身。”
雲飲休預料到了。
黑貓有靈,天生辟邪,骨子裡對陰邪之物的排斥令它產生了攻擊張五娘的想法。
“都有辦法,”雲飲休拿出一顆小還丹和了水,讓傅槊扒開它的嘴巴灌了進去。“阿婆莫傷心,咱們出去再說。”
事已至此,先逃出去才是要緊。
未幾,玄熊的呼吸順暢了起來。三人鬆了一口氣,貼上隱身符,開始原路返回。
“宿主,你們好像被發現了。”
雲飲休尚未作出反應,便聽張五娘慘叫一聲!
“阿婆!”她和傅槊回頭,隻見張阿婆已被釘在原地。
“孩子們,彆管我,你們快走!”
雲飲休和傅槊對視一眼,雙雙奔來。一顆沾滿朱砂的圓釘嵌進了張五娘的腰際,傷口處陰氣被炙烤著,呲呲冒煙。
水鬼疼痛難耐,不住呻吟。“燙啊,我要被燒死了!”
“是破魂釘!”傅槊一眼認出,“除非主人拔除,否則會自燃!”
雲飲休咬牙切齒,天殺的損招!
這時,腳步聲踢踏作響,高舉的火把霎時將他們團團圍住,漆黑的院子燈火通明。
他們被逼至院子中央的空地。
“雲小姐,你不是雍城酒商麼?”
一人朗聲,自廊下踱步而來。
“怎麼兩日不見,你已嫁作人婦了?
他未戴冠,隻束了玉帶。身著紫檀暗花的直領外衫,腰扣琵琶玉鉤,寬袖一擺,很是風流。
“難道是上門歸還我的犀角扳指?”
來人正是鳳詡之。
真是黴運壓身啊,雲飲休知道彆院的貴人是他,即使料到失敗,再見他這張臉,還是令人作嘔。
雪亮尖刀將她們團團圍住,廊簷下數十元嬰修士嚴陣以待,屋頂上則蹲守著玄衣神箭手,無一不死死瞄準了他們。
雲飲休鎮定自若,屈身行禮。
“煩請殿下將破魂釘收回。”
鳳詡之搖搖頭,扯了扯嘴角:“雲老板,你就這點能耐?”
雲飲休並未接茬,不再看他。
“殿下,是否即刻剿殺?”隨侍馮轅請示道。
鳳詡之擺手,反而撩袍坐了下來。身為通緝犯還敢自投羅網?反正他吸了雲煙,並無倦意,不如靜觀好戲。
張五娘的鬼體越發淡薄,她已不再呻吟。人生的走馬燈開始閃過,從前種種曆曆在目。
“可惜啊,女兒視我為陌路,玄熊也……”
張五娘的淚已經儘數蒸發,黑目白唇,乃水鬼消亡之兆。
可歎,她唯一一次上這乾岸,心願難了,倉皇歸於陰府。
雲飲休跪在張阿婆身前,撥開她的亂發,輕聲細語:
“阿婆,我來幫你。你相信我嗎?”
這一刻張五娘將疼痛拋之腦後,她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雲飲休盤腿而坐,在眾目睽睽之下搬出諸多工具,忙活起來。
傅槊很想知道雲飲休在乾什麼,但他才不會表露自己的好奇,於是安靜地繼續等待。
很奇怪,很奇怪。
有她在,總是安定。不惶綏,不驚懼。
為什麼?
傅槊不由得又通過眼角斜瞥那人。
雲飲休前額散下幾縷發絲,鼻尖上冒出汗珠,飛快地大力碾碎研缽中的十餘片槐葉,撰取翠綠的汁液,然後倒入水中,搖晃均勻。接著從罐中掏出兩團糯米酒曲與碎槐葉混合在一起,期間加入清水,讓其略黏手。
她又化水為酒,儘數潑向地麵。
空中頓時飄來淺淺酒香。
“成了!”雲飲休起身,全體人的目光追隨著她一起走到水鬼身邊。
“天快亮了。”傅槊抬眼,寥天不過一彎蛾眉,漸漸空明。
“槐木屬陰,與鬼親。”馮轅瞧出這女子的行事邏輯,向鳳詡之躬身解釋道。“加了槐葉的酒香可以混淆氣味,讓這貓難以分辨。酒曲可以掩蓋鬼體,隱藏水陰之氣。”
鳳詡之聞得糯米清香,肚中竟有些餓了。他命人擺了些瓜果點心,好似戲台觀眾。
雲飲休已經將酒曲均勻地抹在張五娘的身上,她拿手帕淨手,示意張五娘開口。
“玄熊?玄熊?”張五娘飽含期待,一聲聲呼喚它的名字。
黑貓遲疑,傅槊也蹲下身子,將它放到地上,與它和張五娘對視。
陰氣!
黑貓一下子衝到老婦人的不遠處,呲牙咧嘴,前腳彎曲,左右晃動起來。
張五娘眼中乾涸,她哀哀道:“你忘了我嗎,我是婆婆啊。”
氣味難以分辨,小貓豎起耳朵,眼睛睜得溜溜圓,它認出來了!
“喵嗚~”這是它的婆婆啊。
它踩著軟綿綿的腳墊,一瘸一拐地跑來,腳步輕快。
老婦人顫抖著,努力夠前,終於摸了一把它毛茸茸的腦袋,蒼老的麵龐上跳起歡欣的線條。
“玄熊還認得我,真好啊……”
小貓歪了歪頭,如墨的臉上異瞳微閃。
一目東方既白,一目浮光躍金,恰如黎明破曉之絕色。
玄熊不滿足摸頭,拖著尾巴,在婆婆身邊急忙地轉來轉去。
張五娘眼中噙淚,拍了拍雲飲休的手,感激一笑,隨後努力探了最後一眼。
死亡總是追趕著。
天光閃爍,最愛它的人終於褪儘水陰,消散於風中了。
呆在原地的玄熊一陣迷茫,轉了幾圈,喵嗚喵嗚地叫著。
雲飲休疲憊地起身,頭暈目眩。
係統瘋狂推送中。
【叮咚叮咚——恭喜宿主完成支線任務:水鬼的小貓。寒事早,戀清尊。狸奴長伴夜氈溫。】
【支線任務調解結果為:丙。取得善意值:50,清除戾氣值:-10。獎勵已發放。】
【警告:檢測到宿主心跳過快,請緩和心情,儘快休眠。】
“大膽賊人,還不束手就擒?”馮轅下了台階,大聲嗬斥。“我家王爺心善,容著你們胡鬨了一番,此刻還敢放肆?”
雲飲休隻當耳旁風,打起精神,猶自抱起小貓,給它喂了點東西,放到傅槊懷中。玄熊果然喜歡他,一刹那安靜下來,乖乖地由他抱在懷裡。
“去扶風郡,找賀澤川。”
傅槊一愣,他聽出弦外之音。
“你要做什麼?”
這是他第一次正視全部的她。
她的發髻有些鬆散,雀斑也淡了一些,往日微翹的唇峰減了俏色,眼中露出原本的倔強。
傅槊不解,甚至有些惱怒。
“不要再進行一些不必要的犧牲。”
雲飲休點點頭,雖然在後者看來這是假意的妥協。
鳳詡之還在看戲,下一瞬卻瞪大眼睛。
因為他看到那隻黑貓陡然變大,成為一隻參天巨物,那微抖的胡須甚至可以丈量院長。
“吼——”巨大的黑貓張口,更似虎嘯轟隆,彆院山石滾落,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玄熊,跑!”雲飲休將傅槊一推,猛地一拍玄熊的尾部,傅槊連忙抓緊了龐大的身軀。
黑貓如閃電般輕鬆躍過高牆,屋頂連忙箭陣齊發。玄熊尾巴一掃,將弓箭卷飛,奔流去也,徒留一地碎磚爛瓦。
雲飲休滿意地掛上笑容。
【最新:檢測到宿主心悸,即將暈厥。警告:請宿主立刻停止劇烈運動,避免顛簸。】
“聽聞當今聖上近日尋求年華永駐之術,能人異士雲集帝都。”她嗓子嘶啞。
本朝唯有身懷媧皇血脈的公主方能繼承大統,但代價是無緣仙途。淩月帝和鳳詡之雖一父同胞,然相差足有二十。如今她尚未誕下合格的皇儲,自然心焦,想方設法延長育齡。
雲飲休不卑不亢。
“草民雲飲休願附驥尾,為殿下排憂解難。”
她稍微挪動了腳步,一隻羽箭以迅雷之勢破風,穿透了她的左肩。
但雲飲休毫不在意,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鄙人以命擔保,煉成的麋角丸,必能上悅龍顏,不負王爺恩澤。”
女子昏然倒地。
鳳詡之起身,壓住隱隱的期待。
“找個醫修來,弄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