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夢(1 / 1)

被她一通逼問,高潭村村長氣勢弱了幾分,顧及到自己的顏麵,挺起胸膛嗓門響亮:“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要什麼人?我們這兒可沒有!”

村長幾句話,臉色漲紅,混合著他那黝黑的皮膚,是說不上來的顏色。

他一把關上門將人關在外麵,不料女子反應比他還快,抻住了木門,耐著性子道:“把人交出來,不然我不會客氣。”

“你這姑娘……簡直不知所雲!”她丟了人竟然找他們來要,難不成日後每個丟了東西丟了人的都來找他?

村長見她一副說不通的樣子,氣的直喘,“我都說了,你要找人上彆處找,我們這兒——”

“昨夜,你們村的祭祀沒有完成吧?”她驀然道。

還在爭辯的村長立刻停住,一聲不吭,她怎麼知道?

趙裳若雖然隻是打從村長眼前經過,但是這高潭村發生的事她不是一點兒都沒注意。

昨夜暈倒的婦人,半夜的儀式,直到天明的哭嚎,她都留有印象。

“你們為了安撫那女人,把孩子還給了她,卻用小茉的命去活祭,趕在子夜之前,是不是?”趙裳若目光鋒利,看向村長的視線仿佛直接將他剖開來,將這些醃臢事暴露在陽光下。

就趁著子時未過,一命代償一命,所以小茉才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不見。

村長眼中透出震驚,還有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

這時村長夫人走來,一邊拍打手上的木灰,一邊怪道:“小姑娘你可不能睜眼說瞎話啊,平白無故往我們頭上冤,你看見是我們把你的人弄走的?”

村長夫人年紀與村長相仿,瞧著卻很年輕,說話可是一點不讓人,蘭非英拉住趙裳若語重心長,“是這樣的,我們的朋友一覺醒來不見了,想讓村長您幫幫忙,找她一找。”

聽見這話,兩人更加氣憤填膺,剛冤枉他們就罷了,還想讓他們給他找人?不覺得可笑?

村長夫人抱臂,不正眼瞧二人,正是這時,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兒攙扶著高奶走了過來。

也是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見趙裳若他們,愣了一下,高奶沒說什麼,看樣子是有事要和村長交談。

趙裳若不管他們有什麼秘密需要商量,但現在誰都不能走,若不把小茉的下落交代出來,就彆怪她的鉸刀不聽話。

村長正招呼著高奶往裡走,沒想到寒光一凜,一把長柄鉸刀橫在了他和高奶之間。

“你你這是做什麼?”村長慌亂了一下,還要與她講理。

偏偏趙裳若的刀尖又向前遞了一分,嚇得對方縮了縮脖子,屏住呼吸。

她的目光嚴厲,生人勿進,挺翹的睫毛為瞳孔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陰影,讓其更加涼薄逼人。

“你若是偏要認為是我們高潭村的人合夥綁走了你們的朋友,那你索性去潭子裡找啊。你不是認為我們已經將她謀害了?”

村長夫人二話沒說擋在了村長麵前,生怕趙裳若的利刃會傷到她男人。

她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按照趙裳若推測,夜裡小茉可能就已經遇害,而這時,估計屍體都快要飄起來了。

聽到這話就連蘭非英也蹙起眉頭,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相信趙裳若的判斷,小茉估計此刻真的被沉入了潭。

那尖刀仍然頂在村長夫婦二人跟前,沒有向前或向後的趨勢,半晌,女子收回利刃,眼含警告。

好,如果她真的在這高潭村的潭子當中發現了小茉的屍體,她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女子拂袖離開,身邊高大挺拔的男子也立刻大步跟上,追著她往那平靜而幽深的潭水邊走去。

女子背影決絕,蘭非英不可置信:“你真要下水?”

他拉住了她,昨天可是聽高奶說了,下這潭子的人上來都會瘋掉!

“瘋掉又如何?我可不信這潭子裡真有龍。”女子望著翠綠如竹的水麵,語氣聽著頗為傲慢。

清風吹過,帶動細長如瀑的發絲一陣飄揚,在她身後胡亂揮舞。

“你何必呢?為了一個小丫頭!”蘭非英不放手,不想她下水去冒險。

無論小茉是失蹤還是真的如她所料,已經遇害身亡,她如今下水都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偏偏趙裳若回以他一個冷淡的眸子,陽光下的側臉飄逸出塵,他猝不及防被趙裳若甩開——

“那你就在這裡等著,看是為我收屍,還是我把人完好無損的帶上來。”

說完她毫不猶豫跳水。

“撲通”一聲,水麵濺起了一陣雪白的浪花,猶如春三月盛開的滿目梨花。

岸上,蘭非英肉眼可見的慌張,但又毫無辦法,隻得重重錘了一下那青石板平台,不甘心咬牙。

一躍入潭水,就有無數冰涼的液體裹了上來,仿佛千年的寒冰貼近了趙裳若身體皮膚,她冷的打顫,還是向深處遊去。

說來奇怪,這深潭從岸上看不到底,不知道水有多深,偏偏她跳下了水,在水下睜開眼依然看不到邊際,仿佛自己跳的不是一圈水潭,而是無邊無際的海洋。

越往深處遊,水色越幽暗,看不到半抹陽光,水藻草類隨著她的遊動而左右搖擺不止。

趙裳若遊到底,隱隱約約看見了那一團水草纏住的人影,她用力遊了過去,女子的麵容已經浮腫不堪,看不清原本麵目。

這不是小茉。

趙裳若心知這樣的屍體怎樣也得要浸泡個十日左右,才會形成這般可怖的模樣,這人絕對不是小茉,更何況她的身形總體比小茉還要再長一些。

不由得鬆了口氣,趙裳若又看見目光不遠處還有個男人身影,屍體腐爛程度與女人不差多少,想來應該就是高奶口中投水自儘的一對有情人。

也難怪他們的家人遲遲見不到兩人的屍體,原來是被水草纏住,才飄不上去。

趙裳若於水中抽出鉸刀,因為潭水不知有多深,那股向上的浮力讓她在水中來回動蕩,漂浮不定。

但儘管這樣,她還是十分精確的剪斷了纏住女人和男人屍體的水草,讓他們得以自由。

好心做了件好事,趙裳若收起鉸刀,要繼續在水中尋找小茉,不料她剛遊過屍體之間,就覺得水體漾起異動——

一回頭,那一男一女的屍體早已經睜大了浮腫的雙目,披頭散發向她遊來!

不好,看樣子是屍體已經產生了變異!

是這水有問題!能夠上岸的人都瘋掉,而長時間浸泡在水潭之中的屍體也會產生變異!

來不及多想,她再次抽出鉸刀迎戰,冰冷的潭水一點點抽取掉人的體力和溫度,加之有水的作用,趙裳若的鉸刀出擊也不帶先前狠厲的風度,反而顯得輕飄飄的。

像這樣變異的屍體,她隻要哢嚓兩下,把他們頭剪掉,基本上就可以解決,但今天她先是幫助他們擺脫水草的纏繞,再如此做便有些前功儘棄了。

最終趙裳若還是沒有直接剪掉他們的頭,而是選擇將那兩隻會水的變異屍體再次引誘到水草豐盛的地方。

水草因為他們的你來我往而不斷搖晃波動,當屍體經過水草上方,趙裳若一個瞬移翻身,對著兩個屍體便是一人一腳,將他們踹到了水草當中。

就在屍體不斷掙紮,身上逐漸被水草混亂地纏繞,趙裳若不確定他們能否被水草控製住,但她快要沒有氧氣了!

必須得趕快上去換氣才行!

偏偏老天不助她,那個男人屍體從水草之中掙紮出來,伸直了僵硬的雙臂,要掐住她的脖子。

沒有辦法,趙裳若隻得用刀在他身上狠狠一戳,鉸刀前端十分尖利,插入了男人肋部,手上能感受到噗嗤一下插入了爛泥中的感覺,這一下趙裳若用儘了全力將屍體甩了出去。

隻見方才的變異屍體都暫時被控製,她也趕忙向上遊遊去,再不換氣,她真的要溺死在這兒了!

拚命向上遊,隻見到眼前有無數的光斑隨著水波蕩漾,在趙裳若眼前晃動,也晃的她頭腦發暈。

浸泡在水中太久失去了力氣,此刻趙裳若感覺呼吸喘不上氣,手腳發麻,意識逐漸散開……

眼前濕漉漉的,仿佛有一層水霧罩住女孩兒。

她睜開眼睛,這才發現窗外下著雨,雨色空蒙,天氣黑壓壓的,屋簷外雨水如線。

女孩兒輕咳了兩聲,嗓子裡又乾又癢,剛要躺下門外來了人,是個身姿婀娜,舉止輕柔端莊的女人,手上還端了一碗湯藥。

“若兒,起來喝藥了。”

女人低聲喚她,儘管壓低了聲音也能夠聽到她的音線如此溫柔,猶如落在耳邊的呢喃。

女孩兒睜大烏黑的雙眸,聽母親的話坐起了身,隨後接過她的那一碗熱湯藥,“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你每次一旦生病都會很嚴重,不要害怕,娘親會陪著你,照顧你的。”女人坐到了她身邊,安撫著怕了拍後背。

有母親在身邊,她很快陷入了昏睡,耳邊隻剩下女人的呢喃細語,令她安心。

小睡了一覺,可還不等她自然醒來,耳邊的一陣兵戈相撞聲將她驚醒。

家宅中有慘叫,還有硝煙味,這讓女孩兒不得不捂住了想要咳嗽的嘴巴。貓著身子打開了房門,露出一道縫隙,看清眼前的慘烈——

院子裡的花草以及各個角落都已經著了火,丫鬟仆從躺倒了一地,身上沾著血一動不動。

門外始終有亂軍向內衝殺,他們一個個齜牙咧嘴,猶如猛獸,在狂風暴雨中掀翻了她的家。

女孩兒捂住嘴巴一聲不吭,儘管她嗓子發癢的厲害,癢到想死,也硬生生是忍住了。

身為宛荊趙家的女兒,就注定了當她看見這樣慘痛的畫麵,也會保持異常的冷靜。

此時小小的她,誰也不知她下一步該要躲起來還是怎樣。

忽然家宅之外的戰況又發生了變動,突襲而來的義軍轟烈廝殺,硬生生阻止了那些暴斂狂徒攻入的更深!

刀□□入□□,鮮血崩裂在眼前,往日裡那安寧祥和的趙家此刻淪為了屍山血海!

幾步便可以見到亂軍和屍身,那精心設計圍住的花壇中倒下了若乾人,烽火連天,硝煙難斷。

就當兩方人馬互相衝殺,爭鬥個你死我活之時,女孩兒隔著那細細的門縫親眼瞧見,柔弱的母親被人攙扶而來,為的是那還在午睡的女兒!

女人身上中了四刀,腹部三刀心口一刀,渾身上下濕透了,都是血色,不知道是如何從亂軍之中衝過來的。

女孩兒毫不猶豫打開門,“娘親……”她喃喃,近乎愣住。

女人見到她的女兒還好好活著,眼底露出一抹喜色,可惜身上的重傷讓她剛一進門便撲倒在地!

“呃——”女人十分的虛弱,捧住了跟前女孩兒的小臉,“若兒……”

看著娘親氣若遊絲的模樣,女孩兒紅了眼,偏偏女人用力揚起笑來,“你忘了你爹是怎麼教你的嗎?不要……不要落淚……”

作為趙家的女兒,要始終謹記堅強二字。趙家的女兒就像男兒一樣,有淚不輕彈。這是爹爹教導的,她始終牢記。

女孩兒重重點頭,她不哭,她不會落淚。

“若兒,娘親和爹爹……陪不了你、你了……”臨終之前,女人滿眼不舍,她麵前的是她捧在心頭整整六年的女兒,是他們趙家儘心培養的唯一繼承人,是她和夫君疼愛的女兒。

“……”女孩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抓緊了娘親的手,狠狠搖頭。

“快……快離開這裡,劉叔會把你、送去安全的地方……你要在那裡好好學習……”女人苦笑,用儘了全力說出這些話。

耳邊聽著門外的動亂,她不能再拖延了,於是使勁推了女兒一把,心中酸澀不已,“走!快走!……”

趙裳若不願意就這樣離開,雙手緊抓著她不放,一旁的劉叔接下夫人的命令,恨恨咬牙,“大小姐,咱們快走吧!”

他又何嘗不覺得心酸?從前平靜了多年的家宅,如今還是在這腥風血雨當中動蕩飄搖!

實在不能再等下去了,男人抱緊女孩兒狠心將她帶離,門扉在趙裳若眼前一閃而過,看著倒地不起的娘親,她也看清了她最後無聲的告彆——

女人用口型不忘告誡她,“不要忘記,趙家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