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祭(1 / 1)

馬車在路上行駛了整整一天,小茉瞧見趙裳若靠著背囊闔目養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她隻能屏住呼吸,從身邊拿出一塊乾糧塞到嘴裡,小聲不打擾她。

膝蓋上,小狐狸乖乖的盯著她看,仿佛也想嘗嘗她吃的乾糧的滋味兒。

注意到它水靈靈的視線,女孩兒愣了一下,撫順小東西的背毛。

說來也是,自從那天嘗試放歸不成後,這小狐狸就一直跟著她們,小茉瞧見姐姐沒說什麼,便也默認把它帶上。

馬車裡一人一狐靜聲玩鬨,車板忽然傳來蘭非英的聲音,“天色不早了,我們找處地方落腳吧!”

他在前頭駕車,從出發起就是自己趕車,中間墊了墊乾糧,喝了幾口水,就為了讓趙裳若好好休息,他可是一天下來瘦了一圈兒。

聞言,小茉抿唇,不知道該不該說話,一打眼過去,趙裳若十分自然地掀開簾子,就好像小茉剛剛看見的她不曾閉眼。

揭開車簾,一陣略微潮濕的風湧了進來,小茉聞到空氣裡鹹鹹的,是夏夜裡走在林間一旁有湖的濕潤氣息。

那扇小小的車窗外,遠山接連起伏,形成向上聳起的形狀,大雁成排飛過,給天邊多了些許獨特點綴。

“前麵有村落,我們借住一晚。”

女子觀察了一眼附近,沉著冷靜道。

她放下簾子,小茉坐了一天車,也很好奇車外的景色,於是放下乾糧,撩開自己這邊的車簾伸出腦袋去看——

前方的村子和她們泠風古鎮好像啊!都是村民落戶而居,一家家一戶戶猶如星子散布四野。

馬車跑走在路上,石塊顛簸,小茉看見那村落裡有身著素布頭戴巾布的人在忙碌,也許是自家喂養的小牛,不安的甩打著細長的尾巴,急著主人快些喂食。

這樣的熟悉感撲麵而來,小茉很是喜歡,還很懷念,唯一不同的是,泠風鎮地勢低平,草多樹多,隻有一條溪流貫穿,而這兒則是有一汪潭水,空氣裡遍布濕潤的氣息,想必在白天藍天的映照下格外通透澄淨。

“大哥哥,這兒叫什麼名字?”

小茉好奇,這裡的景致這麼好,不知道名字是不是也很好聽?

蘭非英還真關注過,就在他們駕車的時候,這裡寫著“高潭村”,想來村民多數姓高,潭則是與這兒的潭水有關。

“高潭村……”女孩兒喃喃。

高潭村,她喜歡這兒。

幾乎是揭開簾子看了一路,外麵樹色蔥鬱,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小茉正要放下舉酸了的手臂,忽然聽見車窗外傳來一陣喧鬨——

她忙的探頭。

發生了什麼?

馬車轆轆駛過,小茉這才看清原來她們的車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高潭村的那汪池水附近,黑暗中潭水看不清倒影有多深,在靠近潭子前,有個青石板平台,張燈結彩十分喜慶,卻又有很大的哭聲。

有婦人拉拉扯扯,孩子嚎啕不止,還有男人的嗬斥聲,離得有些距離,加之人多,小茉實在看不清。

坐在車上,她不禁怪道:“那邊在做什麼?”

女孩兒的天真嘀咕聽到了趙裳若耳中,她垂眸,於平靜的心湖中丟下一顆巨石——

“聽這動靜,像是活人獻祭。”

“!”小茉立刻瞪圓了雙眼,“為什麼?”

他們好好生活在這裡,做什麼要進行獻祭?

聞言,趙裳若不驚不喜,拉開了車簾,馬車還在緩緩向前未曾停下,她揮手叫住了一名高潭村的老人,這才知道,原來猜測不錯。

老人說,那潭子裡有龍,他們高潭村必須以活人獻祭才行,如此才能保佑村民生活風調雨順安康平穩。

車上三人聽見這話,暗自詫異的同時,還好奇他們是如何確定裡頭有龍的?

龍鳳自古以來不見首尾,乃是傳說故事中偉大的存在,趙裳若寧願相信人有輪回轉世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龍存在。

老人捂著心口很不好受,但見她們露出不信的神色,憤惱了一瞬,解釋道:“前不久,村子裡有對男女投水自儘,就是這潭子!”

“他們的雙親尋他們不見,過了好久,才打聽到原來是相約到這裡來了!”老人說著,顫巍巍指著那平靜的不見一點波紋的池子。

後來,村裡的幾個壯漢下水幫忙打撈二人的屍身,想將二人合葬,也算圓了他們一對有情人,可是下水一通過後,不僅沒有找到他們,還連帶著幾個壯漢都瘋了!

小茉吃了一驚,都瘋了?!這是為什麼?

那老人覷她一眼,不悅道:“還能有什麼?這潭子裡的龍王不高興了,才把那幾個壯漢都弄瘋,借此告誡我們村子要心懷敬畏,向他獻祭!”老人煞有介事。

坐在前車板上的蘭非英曲起一條腿,“你怎麼知道這潭子裡有龍王?你真見過?”

這老人,看著年齡也有八十歲往上,興許她活了這麼幾十年,還真見過龍長什麼樣也不無可能。

那老人見他還嬉皮笑臉,用鼻息嗤他一聲。她怎麼可能見過龍,“那是聽村長說的!”

“村長怎麼會知道潭子裡有龍?”久不發話的趙裳若突然出聲,瞬間吸引了老人的注意力。

她瞪大雙眼指著那潭子,“那可是龍王給村長托夢啊!說是高潭村百年前犯了眾怒,要罰我們來了!隻有每個月向龍王獻祭活人才可以平息他的怒氣。不然,遲早有一天,高潭村將會走向滅亡!”

老人振振有詞,因為說起這事,氣血上湧不已。

恰好這時候一個年輕媳婦小跑而來,攙扶著她像有急事的樣子,“高奶,您先彆聊了,小四暈倒了,您過去看看吧!”

一聽,那老人慌了神,也不和趙裳若三人再聊,而是隨著那年輕媳婦兒的腳步,快步穿過雜草林走向了熱鬨的水潭邊。

那處嘈雜的喜慶之地擠滿了人,烏泱泱的一陣。趙裳若放下簾子,聽了老人的話,她隻覺得這兒有些玄虛。

隻是看著天色,是不容許她們再繼續往前趕路了。

“也罷,那就先在這裡住上一晚,明早繼續啟程。”讓蘭非英把馬車往前駕了駕,停到了一棵大榕樹旁,三人從車上下來。

這高潭村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不想知道。但是總得找人借宿才行,奈何因為剛才鬨起來的祭祀,趙裳若找不到身邊有什麼村民,隻有在前方那潭水前的平台上聚集了許許多多的村民。

小茉抱著狐狸跟在趙裳若蘭非英身後,越靠近深潭,越能感受到幽寂寒涼。

幾乎每名壯年村民都手舉火把立在黑夜裡,照亮了腳下的這片青石板平台。

三人湊近了人堆,這才看清剛才的吵鬨中有婦人率先暈倒,而她的男人將她背在背上,快步送回了家裡。

先前和趙裳若搭話的老人,瞧著模樣,在這高潭村也有幾分話語權,此刻正在和一個中年的威嚴男人說道什麼。

人擠人之間,那名中年男人注意到了打扮與自己不同的趙裳若三人,連忙停下話頭走上前,厲聲詢問:“你們是做什麼的?”

今夜是高潭村舉辦要事的時間,男人很警惕也很正常,趙裳若猜測,想必麵前這個男人便是高潭村的村長,於是將她們打算借宿的事說了出來。

聽見話音,男人揮了揮手,臉上皺紋襯得他更加不留情麵,“你們走吧!我們村子不接待陌生人。”

一旁聽著的高奶煞有介事點頭,心中則是在想,若是她們其他日子來到村子,他們還有可能接待一下,但今天,不行。

村長擺擺手,又徑自走到一邊,和與他年齡相仿的年長男人說了幾句,似乎還有其他要緊的事情要做。

看高潭村並不打算允許她們留宿一夜,趙裳若也不氣餒,大不了她們就在馬車上將就一夜。

三人退出祭祀台回到車上,隨便吃了些乾糧填飽肚子。正準備迎著夜色入睡,冷不丁聽見有人敲了敲車廂壁,那呼呼的聲音像極了冷風發出的嚎叫。

三人剛閉上眼睛,小茉還差點睡著,被這聲音吵醒,坐直了身子揉揉惺忪的睡眼。“怎麼了?姐姐。”

趙裳若掀開車簾,瞧見就在他們馬車外有男人臉上掛著笑,熱切地問:“姑娘,是不是你們打算借宿啊?”

清冷的月色照到男人崎嶇的臉上,更顯得醜惡。趙裳若看他賊眉鼠眼不安好心的樣子,直接放下了車簾,“不用。”

男人吃了閉門羹,也沒有再說什麼,不知何時離開。趙裳若調整了一下姿勢,打算出重新入睡。她剛剛被吵醒,還真有點起床氣。

車廂內又恢複呼吸起伏的交替聲,唯獨小茉覺得怎麼靠著背囊都不舒服,尤其剛才那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就好像是吞了蒼蠅一樣,很不舒服。

但這種感覺也隻是淡淡的,伴隨著困意,她很快又睡了過去。

一夜裡,幾人睡得並不安穩,一是車廂內三人擁擠著睡,很不自在。

二是許是因為高潭村以活人獻祭,她們正巧碰上這一天,所以直到半夜都有幽幽的嗚咽聲傳來,始終徘徊在她們耳邊,這聲音似乎直到後半夜才消失。

不知怎的,趙裳若這一覺睡了很久,也許是因為坐了一整日馬車的緣故,身體有些怠惰,直到日頭都已經升了上來,她才剛睜開睡眼。

她一向是個早起的人,坐起身子竟然發現蘭非英也還在睡著,唯獨小茉不見。也不知她是下了馬車還是怎麼回事。

趙裳若愣了一下,不慌不忙整理自己。

沒過多久,蘭非英也悠悠轉醒,他舒服的伸了個懶腰,這一覺睡得可真飽,他是自然醒的,不由從嗓子中發出一聲喟歎。

靠著背囊休息了一會兒,男人瞧見她熟練整理衣衫、發絲,不由挑眉,“你頭發散著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對麵趙裳若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沒見過。

女子繼續動作輕快地挽起長發,捋直了因不安穩睡姿壓皺的衣邊,隻差一抹陽光,便能將她照耀的像個仙子一般。

蘭非英散漫地看著她打理自個兒,自己躺了一宿,又下車走了半圈舒坦舒坦筋骨。就這會兒功夫,時間都快來到了巳時。

他們也該出發了,蘭非英想道,剛想開口說啟程趕路,沒想到趙裳若反而先他一步,拉開簾子,眼底閃過驚慌——

“等等!”

“小茉不見了!”

打從趙裳若醒來後,便不見小茉蹤影,她還以為她隻是醒得早,在車上呆著無聊,便帶著狐狸下去溜達溜達了,卻沒想到小茉和那隻離參黃狐都不見了。

女孩兒緊也不回來,蘭非英也頗有些訝異,兩個人立刻在附近找了一圈,還是不見小茉人影。

又商量詢問高潭村的村民,誰知他們也說都沒見過。跑上跑下一圈,耗費了近一個時辰,兩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鬼使神差,趙裳若想起了昨夜那個敲她車廂的男人,那目光當中不含好意的驚心感愈發鮮明。

“難道……”趙裳若不敢想象,若真是高潭村的村民做的,那她可不好辦啊!

她和蘭非英兩個外人,怎麼也說不過一整個村子。

趙裳若眉心緊繃,蹙起的眉頭泄露了她的心事。

“先去找村長。”蘭非英搭上她肩膀,著急的同時還算沉穩,不論怎樣,他們都要儘心去找小茉。

二話不說,趙裳若蘭非英直奔高潭村村長家。

一開門,在日光下趙裳若又看清了那個昨夜麵色嚴厲的中年男人,他的左眼底下還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青色胎記,看著很不好惹。

“怎麼又是你們?”就連村長也都驚訝,踩著雙木屐開門。

按理說他們今天一早就該走了,怎麼又出現在了他麵前?還主動找來了他家?

趙裳若目光冰冷:“把人交出來,她是在你們這兒不見的。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女子氣勢洶洶,隻差沒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一張臉冷若冰霜,仿佛寒氣全部凍結在了她五官眉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