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想對自己的脖頸下嘴!
趙裳若反應過來,閃身躲過,手剛搭上腰間的鉸刀,白骨已經從門外衝了進來,就像一股繩子一樣把屍體困住,三兩步拖到了一旁。
屍體不斷掙紮,趙裳若這才看清那是一隻斷了隻手掌的僵屍,脖頸上有一圈淤青,似是吊死的,她聲音清脆:“交給你了。”
而後,趙裳若低下頭,毫不猶豫地把年輕媳婦的衣服脫掉,認認真真查看她屍身的情況。
隻不過,除了後頸上的一片紫色潰爛,她身上竟然沒有其他部位是同樣的紫色潰爛,隻是膝蓋手肘上有淤青,應該是死之前磕碰到的。
又去看了看婆婆的屍體,她身上半點外傷沒有,竟然就死了。
兩人的死因雙雙不明,趙裳若陷入沉思。
回到廂房,小茉聽說後縮了縮身子,好可怕,不敢相信那對婆媳的臉會是什麼模樣。
“據我所知,這對婆媳關係一般,不好不壞,近來家中發生的大事也不過是唯一的男丁三個月前出事身亡。”趙裳若把自己打聽到的事說給他們聽。
“所以你是說,這婆婆的兒子也就是這媳婦兒的丈夫死了。”蘭非英點了點桌麵。
沒錯,男人三個月前被牛車撞到不治身亡,兩個多月前就已經下葬,之後的日子,都是婆媳二人一起在過。
“可是,”蘭非英停了停,“你有沒有發現,這個鎮上不是牧家的家主死就是牧家的公子身亡,再不然就是和這對婆媳有關的男子意外身亡,你不覺得,似乎太巧了嗎?”
小茉連忙瞪大眼睛,是呀,大哥哥說得沒錯,他們都是男子,都在這個鎮子上相繼死亡,這樣細想的確有些巧合。
趙裳若頷首,她這趟在義莊,也的確是發現了一些不同來,就譬如,今日在西停屍房內,那兒一共近十具屍體,除了婆媳二人,一大半都是男屍。
而輪到自己翻看剩下的三張板床,因為倒數兩個便是婆媳二人,最後的一具她便沒有動手,不出意外,應該也是男屍。
“姐姐……”小茉忽的出聲,欲言又止。
趙裳若回過神來,看向了她,見她似乎是有什麼想要說的,眸中鼓勵。
小茉猶猶豫豫起來,謹慎而忐忑道:“這……好像和我們鎮子上的一則詛咒有關。”
詛咒?
蘭非英蹙起黛眉,身子前傾了些,語氣像是質問:“你怎麼不早說?”
小茉低下了頭,“我、我這才剛剛想起來……”
她的聽聞不是從旁人嘴裡聽說的,而是那天,她外出撿柴,回家的路上聽見小龍小虎在說,但也隻是一句,她便急急忙忙回去劈柴了。
若不是現在見到鎮上發生了這些,她壓根兒聯想不到!而且當時,她根本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
“關於這則詛咒,你還知道什麼?”趙裳若耐著性子,一語破的。
小茉仔細回想了一下,不由撓撓頭:“好像,他們是說……什麼最後都會死的,又好像說看見了誰吃什麼什麼……唔,其餘的,我記不清了。”
她搖搖頭,時間對她而言算是有些久遠了,再說,這些話她隻是過耳,能依稀記得就不錯了。
趙裳若眯起眼睛,“你可還能記得大概是什麼時候聽見的?”
小茉癟嘴:“唔,大概幾個月前?”
她隻記得當時天很熱,日頭也大得烤人,自己撿柴回來,一後背都濕透了。
說完這話,趙裳若安靜,指甲在唇上劃過,蘭非英托起了腮,事到如今,他們不過是剛剛掌握了牧盼陽的最新蹤跡,說不準,他如今已經從泠風鎮跑了。
“今晚,我會去那對婆媳家中看看。”沒來由的,趙裳若道。
小茉不禁睜大眼睛,什麼,姐姐還要去?
經過這幾個晚上,她隻覺得自己生長了十多年熟悉無比的鎮子實在可怕,尤其是夜晚,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同樣被驚訝到的是蘭非英,托在臉龐的手旋即放了下來,挑眉道:“我陪你去。”
白天讓她自己一人出去還勉強可以放心,可是到了晚上,她一個女孩子,身邊還是多個人陪同得好。
蘭非英粲然一笑,誰知趙裳若一句話回絕了他,“不必,人多反而容易泄露馬腳。”
到了晚間,幾乎是夜深人靜之時,寒風吹動鎮上栽種的數棵楊柳,在冷風中把細長的柳枝敲打得一動一動。
鎮南的房舍與居住在烏蔽巷的牧家不同,房舍低矮,不相互比鄰,但這並不妨礙趙裳若身形輕盈地遊走在屋簷房頂上。
月色被陰雲遮蓋,不知不覺,天地一片晦暗。
趙裳若縱身一躍,眸中驚疑,但還是鎮定的落在了某一家房簷之上。
她動作安靜無聲,輕輕掀起了一片瓦礫,底下有微弱光芒傳來——
黑夜中她不由得拿手在眼前遮了遮,果不其然見到房裡有人。
說是人並不準確,按理說,應該是屍。
趙裳若早該想到的,這家婆媳雙雙亡故,她們的兒子丈夫也在幾個月前身死,如今深夜又怎麼會家裡有人掌燈呢?
屏住呼吸,趙裳若認真去看——
底下的屍體穿著厚實直愣愣站立,口中嗚咽,若不是這處房舍建造的偏僻,估計它的聲音也會讓鄰居起疑。
屍體站立片刻,而後一瘸一拐地在房裡遊蕩,它渾渾噩噩,什麼也不知道,與趙裳若見過的大多數屍體都不同,這具屍很乾淨,無論是臉上還是身上,但是儘管如此,它腐爛已久的屍身也掩蓋不了主人死去多時的事實。
趙裳若眯起眼眸,如果沒有看錯,它這腿……
趙裳若見過許多屍,也熟悉它們的行動軌跡,若是死前肉身完好的屍體,死後行走的姿態絕不是這樣!
借著微弱的燈光,屍體的一條腿很不利索,就像是……
像是被縫合上的一條腿。所以死了也行走不便。
正要下去好好研究一番,順便把它收了,趙裳若頭頂便傳來一聲鳥啼!
一抬頭,是一隻意外飛過的夜鶯,好死不死地打上頭經過時叫了一聲,暴露了她的蹤跡!
屍體也被這一聲打斷,微微抬頭,真發覺了上頭有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趙裳若先一步從房上跳了下來,她可沒有破壞人家屋頂的習慣。
冷風伴著她的裙擺,在落地的一瞬間形成巨大的開放的玫瑰,在夜色間美麗而耀眼。
正門前,破舊的門扉從內被打開,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大風,讓兩扇門狠狠撞在了牆壁上,屍體直麵趙裳若,就這樣盯著。
女子盈身而立,滾滾浮塵在她腳下飛揚,紅唇勾起一絲弧度,下一刻指尖多出一張紙符,隨即向前衝去——
她安符的動作一向快而乾脆,而此刻時間也好似一瞬間停頓,變得極其緩慢。
就在符籙即將貼上屍體眉心,將它收服的前一息,趙裳若麵前的腐朽枯屍竟然緩緩倒下,雙膝重重落地!
女子水眸一凝,在屍體身後停住,高揚的指尖符籙下一刻不知被她收到哪處,趙裳若不緊不慢地繞著屍體走上一圈。
“你這是何意?”
不想就此在世間塵埃落定也用不著下跪吧。
清冷的月夜下,隻有她的聲音響起,麵前的屍體並不懂言語,隻會嗚呀嗚呀的用嗓子乾嚎。
趙裳若打量片刻,忽的注意屍體垂下的雙臂,她一把抓起,布衫下的手臂凍得硬邦邦,隻有一層皮裹在骨頭上,沒有半點脂肪。
她定睛一看,屍體軟爛如雞爪的手上的可不就是那年輕媳婦身上出現的紫色屍斑嗎?
“莫非,你是這家的主人?幾月前已經安葬過的男人?”
趙裳若透過屍體薄弱的皮膚去看它的骨骼,人在死後,骨骼並不會立刻發生改變,至少會保持他死前骨骼的年齡一段時間,從他頭骨的密度來看,也就是個青年。
而這張爛掉的臉上,五官分布略同於她白日在義莊停屍房見到的年長女人的麵部骨骼,兩者近乎六七分的相似。
屍體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隨即緩慢起身,趙裳若靜靜看它動作,那條不合身的右腿隨著腳步努力跟上步調,慢慢地進了房屋。
似是怕她不跟來,屍體艱難進了門楹後還轉身來等她,兩隻銅鈴似的眼睛一眨不眨,趙裳若於是跟上。
這家人的房子不大,比起牧家,那自然要小多了,沒得比,但是若與小茉那色胚表兄家比,卻要大上一分。
裡頭布置簡單而空曠,中央支起一隻方形小桌靠牆用來吃飯,碗裡醃製的黑鹹菜放了多日也沒見壞。
北麵有個黑長桌,上頭放了蠟燭,幽幽地亮著,正是趙裳若從房頂上向下瞧見的。
門扇狹窄,臥房一張床,門外又是一張拔步床。
屍體站到拔步床前,二話不說就把右腿翹在了床邊,一動不動。
趙裳若毫不遲疑上前一把撩開它布衫下擺,果真見到大腿上有仔細縫合的痕跡,一針一線,密密匝匝。
不出意外,這應該是年輕媳婦縫合的。
屍體想告訴她,幾個月前,就是在這張拔步床上,妻子拿針線將他斷掉的一條腿縫上的,隻可惜他表示到這裡,已經沒有多餘的智力可以清楚告訴她了。
趙裳若走向裡間,這兒比外麵暖和,而這張床也是相比於拔步床要柔軟許多,被子大而厚重。一旁的大木箱子上是老婦人穿的衣裳,一件件打理整齊地擺放著。
趙裳若回過頭,他們夫妻倒是孝順,將家裡打理地井井有條,還把內間讓給老母居住。
安靜中,屍體略顯蹣跚地來到她身後,望著空蕩蕩的家,幽幽燭火下竟然流下兩行淚來。
趙裳若轉身,“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們一家竟會慘死?”
一提起這個,屍體暴動不安,它張開半隻手掌大的嘴嗷了一聲,假如麵前是它恨的人,恐怕就要被一口吞下了。
趙裳若眸子爍動,瞧它仿佛困在夢魘之中脫身不出,想了想,還是動用了禁術——
手指在身前團握成結,四下翻轉了幾下最後一掌落在屍體身上——
“呃……呃”
屍體立時冥冥中有股力量將它從背後托住,腳尖離地,它的上半身也懸在空中,像是前方有什麼在故意牽引,讓它高高頂起前胸彎曲了後背脊柱!
趙裳若撐著手臂,手心在空中收納,慢慢將一團氣攏住,最後攥入了手心。
就在屍體憑空墜落的瞬間,她一把將手心的氣息拍入自己識海——
深夜下,女人照顧好婆母,扶她躺下後便出了門,隻是在家門外的小路上繞了一圈,便來到自家墳地。
她輕聲學著咕咕聲,眼底有想念,不出多時,一塊墓後突然冒出了個僵硬乾巴的屍體,如同木偶般走到了女人麵前。
明明這般的詭異,可是女人沒有絲毫害怕,反倒是淚眼汪汪地捧上了它枯敗的臉頰,“走,我們回家,娘也在等你。”
屍體僵硬的挨著她,被女人攙扶著回了小屋。
一打開門,女人帶著屍體回了房間,一邊仔細打量它一邊嘮叨著“瞧你,衣裳又弄臟了……”但還是不遺餘力地給它撣乾淨。
“娘,”女人喊了一聲,果不其然屋內的老婦人“哎”了聲回應,而後掙紮著從榻上起身。
一見到兒子,老婦人格外動容,哪怕是見到兒子這般模樣多次,也依然難抑傷悲,嘴裡不住地念叨說我想你。
女人抹了把眼睛,隨後把時間留給她們母子,自己折身去關門,夜晚的風冷肅極了,她心裡卻又酸又甜,說不上來的複雜。
見丈夫這事,她隻敢自己和婆母知曉,萬萬不敢讓旁人知道,不然一定會把她們一家當作異類,丈夫之後也未必還會讓她們見到。
女人三步並兩步,來到柴門前,剛一抬起頭,便從門縫對上了遠處一張臉——
夜色下,怎麼看,那都像是隱藏在暗夜裡蓄勢待發的野獸,眼中散布的狡黠精光讓人心神一顫。
她驚恐了下,尤作鎮定,手卻忙不迭關上了門。
“嘎吱”一聲,門關上了,女人背靠在門上,她不敢相信自己有沒有看錯,剛才,那個人應該不是在看她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