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藥(1 / 1)

天太黑了,他未必看得清,女人如此安慰自己。

穩了穩心神,她朝屋內走去,隻是一天不見,她竟然還有那麼多話想要和丈夫說。

屋內,老婦人抱著兒子屍體嗚嗚痛哭,為什麼老天一定要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老伴兒前些年留下她和孩子走了,如今兒子也……

“兒啊,你看看娘……看看娘啊!”

可是不論怎樣,屍體一動不動的直愣愣站著,就仿佛麵前失聲痛哭的母親也不過是一縷無形的灰煙。

看到這一幕,女人也不由拭了拭眼角的淚,走上前寬慰婆母。

“娘,阿羊如今這樣,看見你這樣傷心,他也會很難過的……”

老婦人止不住的點頭,欲轉移悲傷,不在兒子麵前哭。

將婆母扶到榻邊坐著,女人想到什麼,連忙道:“娘,你陪著阿羊,我去燒些熱水來給您洗腳。”

以往她們婆媳二人關係一般,與尋常人家的婆媳差不多,隻是如今家中發生了這樣的事,叫她們不得不相依相靠,感情也便緊密了許多。

老婦人點了點頭,淚眼婆娑的看著已是枯朽的兒子,心中酸楚的厲害。

另一邊,女人來到廚房的灶爐前,拿了些乾柴火墊在底下生火燒熱水,這才屋裡稍稍暖了一點兒。

她手腳麻利,等火燃燒起來便把裝了生水的銅壺放到灶上,而後蹲在一旁拿起蒲扇扇風。

頓時間黑霧繚繞,滿屋子都是柴火被燒後的刺鼻氣味兒,但女人儼然已經習慣,此刻正賣力的生火。

不多時,爐灶上的水壺裡吱吱作響,是水開了。

一旁早已準備好泡腳的木盆,女人兌好熱水,尋了塊乾淨的擦腳布,便吃力的抬到裡屋。

隻是還不等進門,女人站住了腳步——

“你怎麼進來的?”

她的語調裡略帶驚慌,但相信換做是任何一個婦人,半夜三更的時間,有個陌生男人站在自家院子裡詭異的盯著自己,任誰都不會不怕的。

而且最讓女人心驚膽戰的是,這個男人正是剛剛自己關門時對上的那張麵孔!

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吞了口唾沫,她後退,男人便上前,眼底竟是對她的一種奇怪渴望。

“嘭”的一聲,女人手裡的木盆端不住,落到地上,水嘩啦的撒了出來,漫濕了她的褲腳鞋襪。

她、她聽說,近來鎮上許多良家女都遭到了迫害,時間恰巧都發生在深夜,被盯上的女人們失了清白,不是當夜死亡便是次日尋死沒了性命,難道就是麵前這個家夥乾的?

男人向她走來,但也在這時,屋內老婦人聞聲過來探視,還不等出了屋便問兒媳“出了什麼事?”

聽見動靜,男人轉頭,老婦人蹣跚借著月色對上男人陌生的臉,先是一驚,也是問他怎麼會出現在自己家中?

女人慌亂中立刻反應過來揚聲道:“娘,你快進屋!”

大半夜突然出現在她們家的能是什麼好人?

男人的目標似乎也並非是老婦人,而是更為年輕的女人,他信步向前,隻把人逼的退無可退。

女人眼中有著害怕,但是這一關頭竟然是老婦人率先抄起了牆角的竹籬掃帚,高舉著衝上來打——

“滾出我家!呃——”

長條掃帚隻是被舉過頭頂,便啪嘰落了下來,老婦人的咽喉冥冥中被緊握,她喘不過氣來,隻能呃呃哎哎的叫。

“娘!”女人愕然,她瞧見婆母乾站在那裡一副痛苦的模樣,竟然眨眼間就沒了活力,臉皮從內向外沁出血來,直到麵目全非。

“娘!——”

老婦人倒地不起,直接沒了性命。

女人睜大眼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此刻她從頭到腳冰涼,不知道倒黴的碰見了個什麼東西,逃也不是,向前衝也不是。

男人也不給她發愣的機會,竟然揚了揚下巴,她便來到他麵前。

同樣的事還要再次重複一遍,隻是這時一隻爛肉見骨的手阻攔了他的好事。

那隻手刹那間落到了女人後頸側,留下了紫色的痕跡,將她整個人拽了過來。

從男人手中逃脫,女人不敢置信,她夜夜陪著說話的丈夫從沒有回應,但今夜卻有意識要救她!

“阿羊……”女人眼眶布滿了淚,看向丈夫仍舊呆愣愣的麵龐。

牧盼陽聳動肩頸鬆了鬆筋骨,麵上顯現一絲意外,但是這並不能阻止他強大精氣。

男人對著屍體就是狠狠一擊,接著名叫阿羊的男人便身如破布般飛了出去,重重撞在院子牆上摔了落地。

年輕女人驚叫,衝了過去看他如何,隻是無論她怎麼叫喊,那屍體也一動不動地岔開雙腿坐在地上。

“阿羊……你彆嚇我……”女人托住它的臉,滿眼擔憂語聲顫顫。

她不知道,正是剛剛這一下,男人把它僅剩的一絲意識打散了,如今倒真是一具屍骨了。

女人不敢相信,抱著丈夫痛聲哀嚎,婆母也死了,丈夫也沒了,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啊!——”

忽然有股力量將她扯了過去,女人尖叫著直直飛到男人眼前,背對著他。

隻覺得後腦到後背的那片地方如同落枕一般僵硬動不得,還有種吸力,似是要把她的魂都從天靈蓋上抽走!

“啊……”女人七竅頓時如同泄氣的皮球,萎縮、皺爛,最後一口氣也從口裡濁濁吐出,而那張曬得小麥色的臉上已是血肉模糊,森森白骨露了出來。

男人心滿意足,從這兒離開,院子裡一地淒慘,要人不忍注目。

屍體後半夜才聚集起被打散的意識。

按理說,被牧盼陽這樣的怪物打散意識,那便真的消散了,可是鬼使神差的,它竟然從地上爬了起來,無助地在院子中來來回回……

母親的遺體在門邊,妻子的屍身在腳下,它徘徊整夜,終於在天亮之前將兩人的屍體並排放置在了床上。

而後,晨陽出現,黑暗散去……

白光刺目,趙裳若感到心口血氣翻湧,一睜開眼噴出了口鮮血!

她踉蹌站住,手臂一道緊實,轉頭一看,白骨此刻扶住了她。

“原來是這樣……”女子慘白的臉色還是透出一絲蔑笑。

牧盼陽逃離牧家後,需要精氣補充,女子為陰,正適合他,於是盯上了這家人,將她們禍害後便逃之夭夭,天亮後有鄰人發覺她們慘死,抬了屍體去義莊暫存,而隻能夜間出現的屍體今晚再次出現在家中,母親妻子都已不在,隻能隻身在空蕩蕩的房內徘徊不定……

“嗷——”屍體慘叫一聲,也是無比痛苦。

“你放心,牧盼陽行不人之道,此乃天要亡之的禁忌……”趙裳若擦了擦嘴邊的血漬,聲音斷斷續續,“他必死無疑,可你……也不能一直留在這世上……”

人既已死,魂魄便消散,屍骨也會慢慢從這世上消沒,可是如今它們這些屍體強留一絲意識,有違天道,終不可行,哪怕她有心放過它,那些法師佛子道士們也不會容忍半分。

屍體不知有沒有聽懂她的話,重重跪地,膝下雙足與上半身折成不差分毫的直角,似乎有所求。

趙裳若覆下眼睫,剛想再次動用禁術看它生前是如何染上這邪術的,剛抬起手,一隻有力的骨掌牽住了她——

白骨不會說話,沒有麵部表情,意識也不多,但是趙裳若能從它手掌的力度感受到,它是真的不願讓她再動禁術。

屋外冷風嗚嗚,不知覺就從門邊滲了進來,趙裳若竟起了層雞皮疙瘩,躲開它眉眼,將手抽出。

麵前的屍體搖搖欲墜,看樣子它這絲人念強行聚起的精神也馬上要消亡殆儘了,趙裳若不忍道:“那牧盼陽我也在追查,是否能幫你報仇我不承諾,但是有違天道的事,天必誅之,咳咳……”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趙裳若虛弱極了,但還是寬慰屍體讓他安心,又為屍體誦了經文好走。

雖說麵前這屍體與那些夜晚出沒的家夥們區彆不大,都是沾染了邪術蠱蟲才徒留一絲意識,可是麵前這個顯然與那些不同,她用鉸刀殺滅那些僅剩欲.念的東西,僅僅是替天行道,而為它誦經念文,則是因它還存有一絲人.道意識,送它好生離開會損耗修為念力卻也會為她積累福報。

自古修為可憑人力謀得,福報卻不可,同樣講究一個緣分。

將屍體最後的意識送離,趙裳若安置了這副肉身,才在子時回到茶樓。

小茉揉揉眼坐起,直到看見姐姐被白骨攙扶著回來不是做夢才沒了困意,連忙赤腳上前把她扶到榻邊——

“姐姐你怎麼了?”

耳邊是夜間靜寂的風,“呼哧呼哧——”在冬夜的窗外猛猛呼吸,小茉擔憂極了,還是推門想去敲隔壁的房門,把大哥哥叫過來。

趙裳若對她搖搖頭,不必去喚醒他,就算他來了也沒用,自己需要好好休息。

既然她發話,小茉也隻得悻悻作罷,看她呼吸薄弱昏昏欲睡的樣子,小茉乾站在一旁不知怎麼辦。

自己最多能做的也就是替姐姐守夜了,讓她好好睡一覺,這樣想,女孩兒便將床頭的燈挪到窗邊,把一絲光亮留給自己。

輕手輕腳,她怕吵到她,回頭一看,趙裳若不知何時已經睡著。

她安靜的睡顏許是因為身子不適而少了幾分淩厲,小茉蹲在她麵前托腮靜看,她知道,姐姐隻是看著拒人於千裡之外,可是,她比誰都好。

至少是對她。

從在墳地那次偶遇,她就一直儘心保護自己,從沒有對她有過一絲的不耐煩,也沒有像後娘那樣隻把自己當做丫頭使喚,她就像大姐姐一樣,是對自己真心實意的。

這樣想,小茉更加感動,不光今晚她來守夜,接下來都由她來悉心照料趙裳若。

服侍洗漱端來早飯,小茉還將她換下來的衣裳主動拿去院子裡洗。

忙忙碌碌一個早上,小茉悄悄去問蘭非英,要如何才能讓趙姐姐好的快一些?

“她任性而為動用了禁術,這才遭到了反噬,除了昆侖山逍遙客的藥可以讓她儘快恢複,我蘭家也有極其珍貴的藥物助她恢複元氣。”蘭非英站在水井旁不走心的撣了撣外翻闊領天蠶絲衣襟。

“那……”小茉眼中滿是希望。

“我一早已經傳了音訊回去,最遲明日便有人快馬前來送藥。”蘭非英打斷她心不在焉道。

儘管被打斷,小茉也是第一反應替趙裳若高興,太好了!姐姐若是得了蘭家的藥物治療一定傷好的更快!

還不等她多高興半會兒,蘭非英已經從口袋中掏出了荷包交到她手上——

“這些錢給你,去鎮上買一些益氣補血的藥來給她喝下。乾扛到明日隻怕來不及。”

蘭非英擔心單單將可能押在蘭家會有疏漏,眉頭還淺蹙著,順口吩咐道。

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小茉還心存疑慮,但瞧見大哥哥麵色凝重的模樣,最後也隻是問了問要哪些益氣補血的藥適合姐姐服用。

蘭非英動了動眼,快速告訴她說黨參川穹熟地黃這些即可,速去速回,而他自己一副心思沉重的模樣,小茉看見也不敢多作打擾,快手快腳把洗衣盆放回了原處,便出了茶樓往鎮上的藥鋪去。

茶樓外人來人往,有挎著竹籃,裡頭裝著新采的竹蓀沿街叫賣的婦人,也有牛車勻速從街上經過。

再往前走,街的前方有一條小溪流經鎮子,在沿岸石橋下的一塊塊大理石上敲打,飛濺起清亮的水花,然後又落回湍急的水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茉在鎮上就近的一家藥材鋪采買中藥,給了錢後拿過藥,她心不在焉剛要轉身,便有個聲音驚訝道——

“這不是陸家閨女?”

小茉聞聲望去,隻見身旁是個年紀稍長的婆婆也在抓藥。

“怎麼,你爹病了?不是前幾日剛從外頭回來?我聽我家那夥子說身體不是還好好的嘛?”

小茉這才認出,原來身旁這位婆婆是當時她爹去外地一起跟去的那人的母親,家就住在鎮上,也難怪她們會遇著。

不過,此時小茉來不及去想要如何和婆婆打招呼,而是捕捉到了她話中的不同之處。

“您說什麼?我爹回來了?”她驚訝地圓瞪雙眸。

老婆婆嗐了一聲,隻覺得奇怪,她爹回沒回來怎麼比自己還不清楚。

一聽見這個消息,小茉失魂落魄,她都已經離家這麼多天了,爹爹回來定然發現自己不在,隻是……他怎麼沒找自己呢?

還想多問,但是剛剛思索的時間,小茉錯過了這個機會,那老婆婆已經從店家手上拿過藥,急急忙忙走了。

“哎……”她閉上了嘴,心中萬分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