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1 / 1)

此刻,這粒小小的白色藥丸對她而言就像是飲鴆止渴,吃與不吃,全在於她。

小茉僅僅是猶豫片刻,就極其堅定的服下了藥物,“不管怎樣,反正我不要變成我討厭的那個樣子。”

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許這會是她生命的最後期限。

趙裳若輕輕扶她躺下,又把二人的發現告訴她,小茉吃驚,“難道我們要去京城?”

她自小生長在泠風古鎮,關於京城,最多的是聽過往的商販路人敘說京城的大好風華,據說,京城淨是達官顯貴高門大戶,那兒什麼都有,物價高昂名目繁多。

趙裳若搖搖頭:“不,在去京城前,我們走陸路去蘇鄴一趟,而後直奔江州。”

江州就在京城轄內範圍,也離她們近一些。

至於蘇鄴,蘇鄴比鄰泠風鎮,離開這兒之前,她要去那兒打探一番,師尊說的沒錯,如今的這些,互相都有千絲萬縷的乾係,息息相通瓜葛相連,想為小茉驅蠱,她們一條線索也不能放過。

“嗯!我相信姐姐,還有大哥哥……”她們一定可以讓自己恢複如常的。

小茉側身睡下,床頭的那盞燈將她麵龐映亮,女孩幾乎是全身心的信任他們。

“睡吧,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就啟程。”

“嗯!”

黑夜呼吸平穩,不知何時入了冬,哈出的熱氣化作霜露,撒向四野,更添一分蕭瑟。

長夜漫漫,一切歸於靜謐。

一早,茶樓小二上上下下忙裡忙外,給客人們算賬結賬,又不斷吆喝後廚製作早飯,傳遞熱水早茶,各種繁瑣事宜兼顧,如若不是業務熟練,一定會被弄得焦頭爛額。

二樓,趙裳若收拾好行李下來用飯,她覺淺也少,自己醒來的時候小茉還沒醒來,於是洗漱一番後第一個下樓。

來到賬台前,向堂倌要了幾款早食,早上客人不少,這間茶樓的夥食還不錯,竟然有許多鎮上村民自發前來采買,排隊付過錢,趙裳若坐到一處位置上,這時才見蘭非英也不慌不忙下樓。

他禾藍色直裰對襟圓領長袍加身,更顯人氣質款款風流倜儻,長步邁下台階,看她把三人早飯都點過也付過銀兩,蘭非英於是坦然坐下等飯。

茶樓雖忙,但效率頗高,不一會兒便有人呈來了一部分食物。

麵前有一份豆漿和兩隻油條,趙裳若夾起筷著,簡單嘗了嘗小菜。

涼絲絲的鹹菜在舌尖綻放,倒是下飯開胃。

放下筷子,小二再次從人群裡擠來,端了餡餅和幾隻煎包,蘭非英掃視一眼麵前熱騰騰的飯食,見她一個也不動,不知為何。

“嘗嘗這個。”他興致勃勃將麵前的油條掰成小塊,泡入豆漿中:“這樣吃可比乾吃油條強多了。”

一根油條下去,將盛滿豆漿的碗塞的滿滿,炸至金黃的油條撕扯成均勻的塊狀,半浸泡在豆黃的漿水中,食欲動人。

蘭非英托著腮瞧她,順便推碗到她麵前催促:“快吃啊,泡久了不好吃。”

偏偏趙裳若看了一眼,沒有興趣,“我早上不吃這麼油膩的東西。”

不光是油條,麵前的這些都是。

她是在等自己的蒸甜糕,那個口味清淡些。

蘭非英剛想說豆漿解膩,桌旁忽然多了人,是小茉。

大堂內都是在食用早飯的客人,這一桌那一桌,擠得滿滿,連小茉什麼時候來到她們身邊都沒注意,隻見她嫩生生一笑,“我想試試大哥哥的吃法!”

她還沒有吃過油條泡豆漿呢!在兩人中間坐下,小茉嘗了嘗,眼睛一亮,真的不錯!

於是更加用心去品嘗豆漿油條,壓根沒注意她們這桌旁的客人離開,堂倌打掃一遍後,多了一對書生從外風塵仆仆入座。

這時,趙裳若的蒸甜糕才到,熱騰騰的噴香撲鼻,被上鍋蒸之前就已經分成了一塊塊,此刻賞心悅目地躺在竹屜上。

見她吃起清淡的糕點,蘭非英也拿起那餡餅和煎包食用。

明明是美好的早晨,光是早點就已經足夠打動人的味蕾,偏偏她們這桌聽見了一旁兩個書生的對話——

“是你說需要筆墨,我才陪你去外頭采買的,誰知道一大清早就碰上這麼晦氣的事!”

“那你怪我了?又不是我對人家下手的,也不是我非拉著你去看的——”

兩人語氣隱隱爭吵,很快吸引了人的注意,雖然大堂內大家都在動用早點沒人抬頭,其實各自豎起耳朵聽著呢。

“我不過是好奇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書生抱著背囊心有餘悸,辯駁一句道。

“誰承想,會是那樣的事……”他嘟囔一句,自己這麼大還沒見過死人呢。

又想起來什麼,壓低了聲音,“你說,會不會是鎮南那對婆媳互相看不順眼,才撓爛了對方的臉?”

害怕歸害怕,可依然抵不過書生的八卦心。

他實在想知道那對婆媳究竟發生了什麼,一夜之間竟然都死了過去。

一旁的另一名書生連忙示意他噤聲,大堂內各桌聲音嘈雜,哪怕是旁人聽不太清他們在講什麼,也還是低調些為好。

殊不知,一旁趙裳若已經將他們的對話全部聽入耳中。

臨時她又叫了一杯熱茶,斯條慢理地一邊品嘗,一邊若有所思。

同樣把兩個書生的對話聽進去的人還有蘭非英。

他意味深長看一眼坐在對麵的趙裳若,也學著她的模樣一言不發,靜心去品嘗美食。

“這家店的早點的確不錯。”

趙裳若被他的聲音打斷思緒,看了對方一眼,沒有動靜。

小茉最後喝掉碗裡的豆漿,連連點頭,“是啊大哥哥,你們都不知道我這一碗豆漿多麼香醇!”

而且大哥哥說的油條泡豆漿這樣的吃法的確新鮮美味。

小茉自是沒有注意到一旁的異樣,而是專心沉浸美食當中。隻可惜他們馬上就要去往蘇鄴了,這家茶樓的食物她以後沒有機會再能吃到……

見到飯吃的差不多,旁邊的兩名書生八卦的也差不多,趙裳若起身。

按照計劃,他們用過早飯後就該啟程走陸路去往蘇鄴了,隻可惜現在她覺得,他們的計劃要做些變動了。

小茉不明所以跟她回了房間,還主動要背上自己的行囊。與一般得知自己或許還剩下三個月壽命的人相比,她竟有些開心,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出遠門呢。

剛把打包好的小小一隻布緞包袱駝在肩上,腳都快踏出門外了,小茉驀地回頭,“姐姐,你們怎麼不走?”

此刻,趙裳若和蘭非英正大喇喇地坐在圓桌前,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

搞得小茉自己一個人特彆尷尬,又瞧見蘭非英笑得熱烈,似乎是因為她這傻乎乎的模樣而難忍笑意。

小茉弱弱放下肩上的包袱拎在手裡……什麼意思?女孩兒忐忑極了,抿起了嘴。

趙裳若下一秒對她招招手,示意她先坐會兒。小茉乖乖把行李放到一邊,這才聽見趙裳若若有其意的問蘭非英道:“剛才你也聽見了。”

蘭非英緘默不語,隻眨眨眼。當然。那兩個書生就坐在他們身邊,若是他沒聽到二人的對話也就罷了,可是他們談話當中有一個關鍵詞,這再聽不見,那可就真是枉他一世英名了。

小茉不由撓撓頭,他們在說什麼?什麼談話?剛才在底下不是在吃早飯嗎?

“我想,我們要在這裡再住上幾日了。”趙裳若說罷,眼底閃過不明所以的光。

聽那兩名書生的對話,線索應該就在泠風古鎮南麵的一戶人家中,趙裳若要去那邊打探打探情況。

據他們所說,事情發生在昨夜,次日一早,兩個書生相繼采買筆墨,正好途經鎮南一處,這便恰好在第一時間見證了那邊的情形。

這趟外出尋找線索,趙裳若沒讓有心同來的蘭非英跟著,彆忘了小茉那天有多麼危險,這次無論如何,她身邊都得留下個人。

從茶樓出來,陽光正好,照的田壟枯草黃澄澄的。

等趙裳若到了兩名書生口中的泠風鎮南邊,天都已經快要晌午。

她找了好久,向這裡的村民打聽過,才勉強找到了案發的那戶人家。隻可惜她來的有些晚,聽鄰裡的老爺子說,那婆媳二人屍體已經被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抬到了義莊。

向老爺子道謝後拜彆,趙裳若也趕到了泠風鎮上的義莊內。

這處是泠風鎮唯一的一所義莊,東西向實乃停屍房,停了不少屍體,果不其然有老爺子口中說的年輕小夥子從裡頭離開,趙裳若躲了一下,趁沒人注意,快步溜了進去。

一進入莊子內,就能感受到一股陰寒襲來,前院擺放了些晾曬乾辣椒的架子,或者從一角牽扯起來的晾衣裳繩索,應該是看守義莊的人做的。

像他們這些看守義莊的,無非就是一些老頭老太,無家可住無地可去,若是再身體不便,那就留在這裡一邊看守義莊為鎮上做些事,一邊圖方便就在這兒住下。

但顯然,趙裳若沒見到多少老人出現,僅僅一個的,也就是剛剛送走那幾個年輕小夥的老頭。

義莊較為偏僻,不像她暫住落腳的茶樓那樣地理位置極好。義莊外的大楊樹一棵接一棵生長,茂密的枝葉投下一片陰影,更顯這處荒涼冷寂。

趙裳若在義莊內四處觀察了遍,終於找到他們停屍之所,那門被人緊緊閉合,不過沒有落鎖,趙裳若迅速推門進入,反手便合上了門。

一轉身,這裡停了數張板床,一個個都被白布鋪蓋,要是趙裳若想知道誰才是書生口中的婆媳二人,需得她一個個掀開去看。

放在膽小的人身上,肯定要猶豫一會兒才走上前,可到了趙裳若這裡,她麵無表情地掀開就近停著的屍體——

一個麵色青白的中年男人。

不是她要找的。

停屍房內門窗緊閉,空氣得不到流通,沉悶的厲害,趙裳若腳步移動,從那張板床旁經過,眼前還有八張板床。

她剛要打開下一張板床上蓋著的白布,耳朵忽的傳來門外一陣腳步——

門被人從外推開,小老頭喘著氣,也沒有注意到這裡有什麼不同,就要找他的煙杆子。

“哎呦,放哪兒了這是?”就連他自己也記不清剛剛配合幾個小夥子時順手把自己的煙杆子放去了哪兒。

他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沒有見到,又來到了窗台邊上細打量,也沒有他要的東西,他明明記得指派他們停屍時他還叼著煙進來的。

總不可能送人離開的時候放到了旁處吧?

老頭兀自覺得不能,於是開始彎下腰,瞅瞅地上有沒有。

停屍房內為了讓逝者安心也讓人心中肅靜,用的都是慘白的麻布遮蓋,那些屍體被勾勒出大致形狀,剩下的麻布垂到地麵,老頭為了找他的煙杆子隻能費力彎著腰一個個翻看。

趙裳若躲在板床下,透過縫隙,能夠看清那素布衫老頭弓著腰,似是在房內幾張板床間來來回回。

她餘光一閃,自己腳邊可不就是老頭的煙杆?

想也不想,趙裳若踢了一腳,把那實木煙杆子從板床下踢了出去,“鐺鐺”兩聲,老頭順聲看去,不由一喜,可算讓他找到了。

小步上去拿起自己的寶貝煙杆,他還擦了擦灰,絲毫沒有意料到什麼,隻是下一刻——

老頭看著從那張板床下飛出的煙杆,又看了看那仍有晃動的白色麻布,他心咯噔一下!

床底,趙裳若收斂神情,毫不意外他大步衝出了停屍房,還一邊大喊著“鬨.鬼啦!詐.屍啦!!”

直到動靜消失在院外,趙裳若從床底爬出來,順手關門,房內再次恢複陰沉,她把目光又放到了那幾張板床上。

接二連三翻了一番,終於讓趙裳若找到了一個麵目全非的女人,一旁的那張板床上也是相同的傷,看來就是那對婆媳沒錯。

仔細打量她們的麵部,的確是毀容了不錯,隻是並不像書生說的那樣有什麼抓痕,許是他們看錯了,以為是這對婆媳不合,互相撓的。

趙裳若又去看那年輕的媳婦,她相比於那年長的,臉上要血淋淋的更嚴重,至少婆婆還能看出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可媳婦除了一層皮肉粘連在麵骨上就不剩下什麼了。

一點紫色的潰爛忽地吸引了趙裳若的注意,她定睛看去,是在媳婦脖頸連接後肩處的地方。

趙裳若拉開她的衣領,果然見到由脖頸而下是點點紫色,正準備要脫掉她的衣服仔細查看,忽然耳畔一陣風過——

不知何時趙裳若身後多出了具屍體,此刻已經張開大嘴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