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祠(1 / 1)

蘭非英驅蛇蟲而至,前來相助。那些長蛇有趙裳若手臂粗細,受笛聲控製,有目的的纏上了僵屍身上。

趁著機會,趙裳若持鉸刀殺他,白骨始終伴隨她的腳步,將距離保持在一臂之內。

牧盼明見自己落入下風,也不再和他們糾纏,三十六計走為上,佯作進攻,下一刻竟從石洞當中那扇原本放烏鴉而入的門窗逃了出去!

趙裳若追到窗前,牧盼明早已沒了蹤影,外頭漆黑,再回頭,滿地的殘軀碎體與一地蟲蛇簡直不堪入目。

將鉸刀放回鞘內,蘭非英也收了笛子,向地麵拋灑藥粉,蟲蛇四散不見,“我來得及時,若不然,你們還不知道要周旋多久。”

他懶洋洋道,趙裳若沒搭理他,反倒是白骨從亂屍當中撿回了牧盼明丟下的藥盒給她。

因為剛才打鬥,裡麵的藥丸不知散落多少出去,隻剩下那麼四五顆還在裡頭,趙裳若拿過來聞了聞,“你可有什麼苗頭?”她問蘭非英道。

蘭非英轉了轉手中的竹笛,從她手上接過木盒,上下打量一番,“蠱還是那蠱,不過這盒子倒是挺精致的。”

他所說的精致並非隻是麵上的精致,而是盒子製作工藝、取材用料上的精致。

趙裳若也是如此覺得,所以才有意問他。

“那你可知道這盒子像是產於什麼地方?”

依她來看,牧盼明顯然不是這蠱的幕後主使,真正的幕後之人另有其人,不然也不會讓她瞧見一大群烏鴉把這藥物送到他手上了。

這樣說來,牧盼明很有可能隻不過是那幕後之人牽製的傀儡,至於那人真正要做的事,現下展示在她們麵前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趙裳若眼中幽冥,就在蘭非英顛倒盒子裡外觀察之際,她發現了一處玄機——

“等等!”

蘭非英的手一頓,看向她,隻見趙裳若伸出晶瑩剔透的指尖,撫上了盒子銜接的合頁。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在青陵山時長老曾說,江州麟兵坊的工器造藝巧奪天工,這盒子的合頁開合時與盒子有如一體,與其他的合頁全然不同,這般精妙,難不成……”

趙裳若說罷,對上了蘭非英若有所思的眼眸。

對她的話,他的確隱隱有那麼一點兒記憶,隻不過時間太過久遠,他隻依稀記得,那時是他來到青陵山有一段時間後,長老有意為如今的青陵掌門大師兄尋覓門下弟子比試勝出後的趁手武器,正巧當著兩人的麵所談及的話。

對於她的好記憶,蘭非英輕笑,但也不得不服,手臂搭在她肩上,“那你的意思是——”

還不等他說完,趙裳若想到什麼,立刻回頭望去。

她聳聳肩頭,把他的手臂從肩上打下,自己毫不猶豫往前方那扇窗口去。

推開窗子,天昏星明遠山如黛,趙裳若依舊辨彆出了方向,這是北麵,天頂的北鬥正好導向京城的方向。

若是沒記錯,那群烏鴉正是從北麵來的,徑直飛進了窗子,而這方向,恰好也是江州麟兵坊坐落的大致方位。

兩方相互印證,趙裳若勾起唇角,等泠風古鎮上的事處理完畢,這江州也得去探看一番才是。

轉身離開,直到出了此處,他們才知道剛剛的山洞竟然是牧家的禁地,隻有一條小道通向外界,出口也正是牧家的後巷。

她們趁夜色掩蓋下離開,牧家一片靜寂,顯然還不知道他們的主母已經沒了。

臨要出門,趙裳若腳步一頓,翻飛的裙擺熱烈盛放,白骨也跟著同步停下,冷風拂麵,趙裳若想起來還有一件事情。

“怎麼?”

蘭非英挑眉,看她不語地走向牧家家祠。

那低簷灰瓦,從遠處看極像個金元寶形狀的祠堂此刻門窗緊閉,黑夜中猶如沉睡的巨獸,安靜臥伏。

趙裳若走上前,纖細如畫的身影投射在門上,影影綽綽。

五指輕托起直鎖,她拔下鬢上的多齒梳金短釵,用一側的單齒梳插入鎖眼,輕輕扭動,鐵鎖踢開——

走進牧家家祠,僅僅是兩日不見,牧家下人竟然動作飛快地將這裡修補了一番,與打鬥前宛如無恙,還更有甚者,愈發規整了些。

門扇被外頭的風呼嘯闖入,嘎吱聲無序,幽幽的燈火照亮半個祠堂,安靜詭秘。

趙裳若無心去看那牆壁前擺放供奉的牌位,而是來到旁側小幾邊,蔥指輕輕翻動一本塵封已久,陳舊的書冊。

每戶人家的家祠裡不但會擺放祖宗牌位與各樣貢品,還會少不了一樣東西——族譜。

而這張小幾就是為了留給後人儘孝守堂,亦或是平日抄錄家規祖訓、犯錯被罰謄抄規訓所用的,族譜自然也在上麵。

似乎已經有很久沒有碰過這族譜了,封麵褪色,翻看書頁的同時,時間的氣息撲麵而來,鼻間苦盈盈的。

蘭非英舉著家祠內的一盞燈湊近,照亮了趙裳若眼前一片,她從第一頁翻過去,直到在上麵瞧見了牧夫人和牧子業的名字——

牧氏第二十三代旁支。家主牧陽,字見明,二十一年臘月二十四生。妻,陸元荷。子,牧子業,字念康,四十三年夏五月三日生。

冊上一筆一劃,仿佛篆刻了牧家的一代又一代,隨著筆墨淡去,也昭示著生命軌跡從深至淺——

補記:牧氏第二十三代旁支家主牧陽,字見明,末繁二十一年臘月二十四生,初清六年七月歿。

子,牧子業,字念康,末繁四十三年夏五月三日生,初清八年九月歿。

牧家唯一的旁支落戶於泠風古鎮,在這鎮上,也隻有他們一戶牧姓人家在,如今連牧夫人也歿亡,可見,牧家旁支徹底敗落。

趙裳若單從這族譜上看,若說自家主牧陽離世後,牧家僅牧夫人一人理事,三年之內又經受了兒子年紀輕輕十九歲殞歿,正是娶妻生子的大好年紀,她會瘋瘋癲癲一心為兒子配冥.婚,看來也倒正常。

隻不過,這樣傷天害理的事到底有違人倫,千不該萬不該輕信這樣的迷.信,拿小茉的命去賠她兒子。

趙裳若手停了一瞬,而後翻過這頁,她要看的,是有關牧夫人口中的盼陽。

若她猜的沒錯,夥同牧夫人一起的怪物,應該也是牧家之人。

隻可惜,任憑趙裳若在牧家族譜上翻了一遍又一遍,也沒有尋到“盼陽”這個名字,她奇了怪,不禁喃喃:“怎麼會?”

蘭非英大掌拍落在書冊上,阻礙了她的視線,俊臉秀逸,“也許,這家夥的名字是在牧家本族世係的族譜上?”

他的猜測也不無道理,畢竟族譜一代代謄錄,有可能便省去了什麼,再者,牧家旁支自然是要記載有關旁支的信息,說不準那“盼明”真是牧家本族宗子?

趙裳若點點頭,想去翻查有無牧家本族居住之處,向前翻了翻,一筆不苟的蠅頭小楷中,她眸光一凜——

“自開勉元年起,盛冀之亂後牧家遣出支屬,自此一方定居皇城,一方遊寓不定。”

果然,牧家正宗一脈聚於京城。

隻不過,京城距離泠風鎮,比青陵山到這兒的距離還遠,若那怪物真如她所料屬於牧家正宗,跑到這兒乾什麼呢?

水眸存疑,沒有既定答案,趙裳若也便合上了族譜,從裡頭安靜退出,回到了茶樓。

夜色靜悄悄,趙裳若和蘭非英走的樓梯上樓,樓上樓下有說話聲不斷,此刻還未到休息時間,店小二也在忙碌各房客人所需。

越過大堂內兩名趕往他處暫住於此的書生,趙裳若依稀聽見他們吃茶用飯,還一邊說著路上趣聞。

和蘭非英上了樓,趙裳若想起小茉還被他們留在了房裡,不知怎麼樣了。

蘭非英跟在身後,不以為意,晚間他見她久久不回,放心不下,這才尋了過去,走時那丫頭還在睡著呢。

繞過扶梯轉角,趙裳若踩著木梯,語帶警告:“不管你是動用什麼法子,必須讓她平安無事。”

“但放血不行。”

女子本著臉忽然轉身,麵容冷肅,蘭非英猛一停住,差點撞上,頓時也讓他的呼吸亂了半拍。

望著那張瓷白玉曜的臉龐,蘭非英無話可說,不放血就不放,畢竟事情是他惹出來的。

見到他示弱般舉手,趙裳若轉身上樓,推開了房門,可是下一幕的畫麵叫她大吃一驚——

獨自一人在房中的小茉此刻竟然借著床帷,從高處落下一個繩結,勒在了細嫩的脖頸上,此刻不知是生是死昏睡了多久。

她這副模樣,儘管趙裳若再不知情,也能看出她這是要自戕!

“小茉!”趙裳若驚呼,衝了上去二話不說將那帷幔“呲拉”扯斷——

女孩兒身子柔軟倒下,蒼白的臉色呼吸薄弱,趙裳若試了試她鼻息,幸好……

蘭非英緊隨其後摸上她脈搏,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幸好他們回來的不算晚,若是再晚上一會兒,他真不敢想……

屋中光線晦暗,不知道他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小茉竟會想到自儘,趙裳若又看了一眼那帷幔打結和布置的方式,的確是人力所為,不太可能是小茉受到蠱蟲驅使。

正當兩人心事重重,躺在軟榻上的小茉悠悠轉醒,隻覺得咽喉仍還痛著。

“姐姐……大哥哥……”

她睜開雙眼,眼睛紅腫像是哭過,從二人身上逡巡,懸在頭頂的紗幔被破壞的亂七八糟,她也朦朧回想起來自己都乾了什麼。

蘭非英因為剛才的一幕下頜線始終緊繃,看向女孩的目光中也難掩責備:“為什麼這樣?”

明知大哥哥也在擔心自己,可小茉還是忍不住留下了不爭氣的淚水——

她眼睛腫的像隻小兔子,將頭扭向床裡邊,一聲不吭。

蘭非英深呼一口氣,像是壓抑喉間的怒火,重複一遍又問:“告訴我們。”

他的逼問與態度刺傷了小茉脆弱的心,眼淚更加控製不住的往下流,將腦袋下的枕頭浸濕。

趙裳若來到床邊坐下,第一次露出些許溫柔,輕輕撥弄小茉臉上的碎發,細細癢癢的觸感在她臉上眉梢跳躍——

“今天是我們不對,不該留你一人在這兒的。”

她罕見的出聲,就連一旁稍有慍色的蘭非英也不自覺瞳孔放大,第一次見她向人道歉。

也是,對於青陵山第一出類拔萃的女弟子而言,一向心高氣傲的她怎麼可能會向旁人低頭服軟?就連她的師叔遇見她也得讓步三分。今夜這截然不同的態度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都要瞠目結舌!

但偏偏這樣懷柔的手段對小茉起了作用,女孩兒掙紮著起身,貝齒咬緊了唇瓣:“不,不是的,不怪姐姐和大哥哥……”

“……是我自己的問題,與你們無關,”小茉眼淚啪嗒啪嗒,像珍珠一般掉落下來,其實都怪她自己。

她雖然是心甘情願吃下蠱蟲的,可是誰也想不到中蠱之後發作的症狀竟然會是那樣……

當趙姐姐向她袒露自己犯下的好事——看見她手上的傷,小茉就愧怍得頭也抬不起來。

她當然記得自己那次經過墳地時,被屍體撲倒欲要淩辱的事,如今吃了蠱後,竟然也會和那東西一樣做出那種事情……

一想到自己毫無理智不知羞恥的騎乘在彆人身上做那種事情,她實在難以接受!

可是,現在又沒有辦法讓她恢複正常……

“所以,你就想一死了之?”趙裳若目光發冷,點破她那種想法。

小茉顫顫點頭。

正因為她經曆過那樣的事,所以她不想變成那樣的東西,更不想對彆人做出那種事情,更何況……對方還是趙姐姐。

她垂下眸子,心虛極了。

“誰跟你說,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男聲帶著希望的音調傳到小茉耳中,他巍巍站起,伸出了手,“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

在蘭非英手上的是一粒白色藥丸,“這藥可以暫時壓製你體內的蠱蟲,三個月內,你不會發作任何病情。”

小茉眼中剛湧現希望,但他也不會隱瞞這藥的副作用——

“但蠱蟲不驅,三個月後,你體內積壓的未曾疏解的惡氣會頓時暴發,那時我就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