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1 / 1)

蒼穹如墨,看不見半點月光和星光,樹梢沙沙作響,在牧家通紅燈籠光的映照下格外滲人。

那間家宅由內到外地發散幽幽紅光,大紅燈籠高高掛,一絲微不可察的腥臭味散在風中。

大門緊閉,誰也不知道安靜的宅子裡發生了什麼。

女人站在堂下,盛裝出席,在她身後的那間喜房裡,紅黑色溢出,幾乎將她整個人吞噬……

“康兒,如今你可以安心在地底下活著了……”

她喃喃,眼底被瘋狂籠罩,看著院子外有下人強硬攙扶著新娘入堂,她勾起了唇角,向後走去,隨後俯身在了雙棺的其中之一。

為了這次喜事新染的指甲通紅,輕輕劃過棺材裡安睡著的臉龐,在那青黑色的皮膚上留下了痕跡。

一對膽大勁兒大的下人把控著新娘,把她扯進了房裡,小茉呼吸不穩,乾瞪著眼,任由頭上華麗麗的首飾打在耳邊。

若是她先前還不明白為何她們要把自己打扮成這副模樣,如今就都已經明白了,那棺材裡躺著的人,已經一旁成對擺放的空棺材,可不就是為了她準備的嗎?

“不……”

不,在她幼時就曾目睹過隔壁一家的大姐姐‘出嫁’,她被親人還有媒人推上了花轎。

當時她還不明白為何那個漂亮姐姐會哭喊著,死都不願意上花轎,所有人告訴她,那姐姐是要嫁人了,要去過好日子,如今,自己不就是在步她的後塵?

小茉不死心地擺弄下人的桎梏,一瞬間想通了這些,她們,是想拿自己配冥.婚!

“不,我不要!……”她大聲喊著,拉回了牧夫人投入著迷的理智。

輕輕從棺材旁離開,牧夫人輕蔑地道:“小丫頭,這可由不得你,吉時已到,你就乖乖地,與我的康兒成婚吧,他一定會待你很好的!”

說著,也不顧小茉的意願,一個眼神就示意下人把她裝進空棺材之中。

“我就不勉強你做那些繁瑣的禮儀了。”她一句話的功夫,小茉一個十二歲的姑娘,如何抵得過兩個強壯成年男子的力氣,就直接被塞到了棺材裡。

牧夫人身邊的一個年長嬤嬤快步上前,紅蓋頭往她頭上一丟,也不顧罩沒罩住臉,什麼都沒看清,棺材蓋兒就被從上頭闔上!

拜堂成親那些一跪二拜的,她的康兒也做不了,乾脆直接入洞房,牧夫人看著小茉被裝進棺材裡死命掙紮也出不來,微微一笑,揚起了手,“走,入家祠。”

黑漆漆的棺材裡,小茉如何敲打頂.撞也看不見一絲光亮來,她揚聲大喊救命,回應自己的,隻有棺材身猛地搖晃,像是從外被人抬了起來。

“你們乾什麼?!——放我出去!我不要!我不要拜堂成親!”

她砰砰敲打棺材壁,手敲得發疼也沒有一絲辦法,棺材的密閉性極好,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就感覺呼吸不暢,那些大喊大叫都沒有傳出去,而是還給了她。

夜晚,竟然詭異地響起了嗩呐聲,但沒有很大聲,吵不醒周圍住的人。

一路從廳堂到了家祠,小茉在棺材裡憋得腦袋暈暈乎乎,被人猛一震,他們停了下來,還把自己這隻棺材放了下來!

小茉撐住胳膊爬起,推了推棺材,沒有用。

黑暗放大了她的絕望,淚水湧了出來,她在裡頭哭,外麵,女人一丁點兒聲都聽不見。

相反,她從沒這麼高興過,對著祖宗的牌位,牧夫人轉身問等候再此的婚使:“法事做完,是不是就可以入土了?”

為兒子成婚,牧夫人隻打算證明一下,隨後就送兩人見麵,婚使陰惻惻點頭,“夫人莫急,儀式隻不過三式,耽誤不了您的喜事。”

聽見這麼說,牧夫人放心了,後退一步,目光崇敬地看著婚使替她的兒子完成儀式。

身著長袍,黑色頭發披散,臉上抹了鍋灰,塗了桑葚樹汁液在上唇的婚使謹慎地插入熏香進爐,口裡嗚嗚念叨著什麼,不一會兒,吹滅了熏香。

三支極細長的柏枝香柱飄出悠悠長煙,配合著兩隻巨大青黑色棺材的其中之一一下下地撞動,聲音擊打人心。

煙霧不一會兒就把整個祠堂迷蒙住,飄蕩在鼻尖,竟是又香又臭。

忽的祠堂窗戶破裂,木條框‘啪’的斷裂,連同糊住的白紙都跟著掉落在地,陰風襲來,空氣中的煙霧散去大半。

這動靜把牧夫人以及一眾人都嚇了一跳,好端端的,怎麼窗戶就破了?

婚使側頭安撫他們:“夫人放心,是公子來接少夫人了……”

這話把牧夫人心中的一絲不安成功撫慰,她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而自己,有些激動又興奮地同空氣對話——

“康兒,是你嗎?康兒……”

“你來看看娘是不是?”

“康兒長大了,要娶妻生子了,你不怕,娘都替你安排好了,對了,你看,這個媳婦兒你還滿意嗎?”

牧夫人站都站不穩地仰頭對著空氣說話,就仿佛她的兒子真會同她訴說這些天見到的陰間事。

她眼睛詭異地放大,嘴角咧出了個奇怪的弧度。

“我很滿意,隻可惜,你們不能把她帶走!”

一道聲音兀自傳來,牧夫人狂喜的笑容一滯,不對,這不是她的康兒聲音!

“誰?!”

女人凶惡地轉頭左看右看,下人們也覺得有些頭皮發麻,互相看了幾眼,並無任何不妥。

下一刻,一片瓦掉落,“刺啦”一聲摔碎在地,碎片崩裂!

眾人被嚇了一跳,齊齊抬頭看去,卻什麼都沒有,頂上一片漆黑。

趙裳若左手負身,右手執鉸,伴著陰風從祠堂外而來,“是要我再說一遍,還是你們主動放人?”

棺材裡,幾乎窒息的小茉迷糊間仿佛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是姐姐嗎?她來救她了?

手指摳在了棺材內壁上,依舊無力……

“你是誰?怎麼闖來的?”牧夫人扭曲了臉,今夜可是她康兒的大好日子,竟然被她打斷!

“去,把她抓住!”牧夫人急匆匆吩咐下人,誰也不能打擾她的好事,一切都得儀式辦完!

那些候在一旁的下人個個都是死心塌地的,聽見夫人的命令,他們一個個想也不想就衝了上去。

本以為就是一個瘦弱的姑娘,怎可能敵過他們一眾人?隻是真打鬥起來,他們才發現事實並非他們想的那樣。

趙裳若猶如利劍的長鉸在她手上使得出神入化,玄鐵鑄成的鉸刀重量不輕,她隻是借力,在衝上來的下人們胸腹部狠狠敲打,便把他們猶如小球一般拍到了一旁,自己給自己殺出了條路。

牧夫人嚇得後退一步,顧不得自己的體麵,斥責下人,“你們都是乾什麼吃的!”一個女人,他們竟然抓不住!

黑臉婚使也嚇掉了一分魂,但她自然不會出聲多嘴,給自己引來禍事,於是悄悄退後,打算挑個時候溜走。

但還不等她溜掉,也不等趙裳若發威,一旁的棺材驟然爆裂,一個東西直愣愣坐起,下一刻從棺材裡飛出——

誰也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趙裳若擰眉,眼裡閃過殺意,那個東西一身紅色喜服,出棺的一瞬間束好的發絲散開,披頭散發加上它那青灰的皺巴巴的臉皮,格外惡心滲人。

也不知它哪來的法力,竟然徑直從距離門邊還有一段距離的棺材裡飛出,向著趙裳若襲來——

那指甲烏黑尖利,扣成爪子模樣直衝趙裳若麵門!

她下意識側頭,堪堪躲過,誰知屍體有意識地,從她耳邊飛過的刹那手臂竟彎曲成了不可思議的弧度,是正常人所達不到的!

它手臂翻折,一聲‘哢吧’,關節錯亂,屍體也不知道疼,就以這樣的怪異扭曲的姿勢迅雷不及掩耳抓傷了她!

趙裳若隻覺後肩一痛,她餘光瞧見衣裳被屍體抓破,毫無疑問,她一定是受傷了!

屍體飛向門邊,竟然一腳踢在門框上,掉身回來,要再襲擊!

這樣的反應遠遠不是普通屍體可以做到的,它更像一個活人!趙裳若心驚,屍體動作極快,她竟然躲閃不及!

就當屍體鋒利有毒的爪子將要撓上她俏臉,門邊閃過一道白影,關鍵時刻擋在了她跟前——

白骨抓住屍體手臂,一個用力,便將其甩到了牆麵,它並不與之糾纏,而是快速的,有理智的,將趙裳若橫打抱起,一個呼吸之間,消失在了牧家宗祠。

火紅通明的燈籠燃得明亮,愈發有吞噬這靜夜下鬼宅之勢。

月光越過雲翳,灑在細長茂盛的野草上,每一片草葉,都像是蒙上了白霜,趙裳若感受到夜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抓緊了白骨。

它硬的硌人,趙裳若不甘心地咬緊了牙關,“回茶樓。”

沒想到那屍體竟然這麼厲害,她還是頭一次敗在了一具屍體上,若是傳出去,讓青陵山弟子們聽見,一定要笑話她!

寒夜下,白骨抱著女子輕踏草野,足尖骨隻是輕輕在草片上一點,兩人就跨出一大段距離,一不眨眼,就好像是一道霧氣飄過。

直到安然來到茶樓外,白骨將她放在了石塊上,趙裳若還是氣得重重呼吸,這才想到:“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青陵山她往返最快也得三日,沒想到這骷髏架子一天一夜就回來了,白骨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而是站到了她背後,青白的骨節碰了碰她肩上那道傷口——

“嘶”

趙裳若不由自主地出聲,被它剛剛的冒犯動作弄痛,剛要發作,那白骨站在身後就雙手攀上了她雙肩,用力按住。

它不讓自己起身,夜風拂過她落下的鬢發,不一會兒,白骨拿來了幾種草藥,是剛摘的。

沒想到這家夥還懂得藥理,趙裳若白了一眼,手指摸向腰間,一個藥瓶出現在她手上,“用這個替我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