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1 / 1)

以她的傷勢,恐怕還不等它的草藥起效,自己就已經毒發身亡了,趙裳若抿了抿唇,感受到藥粉撒到傷口上的劇痛,不禁使喚它輕一點!

白骨不知聽沒聽懂,直愣愣站在身後的動作變成了下曲雙腿,牙關上下動了動,看上去就像是還保留著當人的記憶,要輕吹一吹。

但一具白骨自然吹不出氣,它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身軀一滯,改張口變為了雪白的指尖骨沿她傷口的弧度劃過……

似是在像安撫哭鬨的小孩。

痛癢的同時,指尖骨沒有人的體溫,所帶來的微寒讓她肌膚瑟縮。

就從牧家逃出的那刻至今,傷口的毒竟然沿著血液蔓延了全身,心口湧上了莫名的熾熱。

趙裳若還是第一次被屍體傷到,從未體會過屍毒入體的感覺,她今夜可算是領教了!

這種一冷一熱,而後持續心窩發燙的感覺在體內並不好受,趙裳若眼神露狠,毫不猶豫在身上取出了一顆丹藥,吞下。

這是清除體內屍毒的猛藥,小小一粒,效用極大,一般能不用便不用,但顯然小茉還等著她去救,她必須對自己狠一點。

冷風拂過,夜間的溫度稍冷。

“回去。”趙裳若服過藥,目光平視前方,緩了緩神誌,被白骨複遍抱起。

方才已經來到了茶樓之外,她住的那間房就在樓上,一扇小窗此刻正好成了自己回到房間的捷徑。

暗夜下,白骨隻是一跳,就足有近十米高,窗子被趙裳若抓住時機一把推開,風兒隨著人的移動而慣了進來,漆黑的房間裡,白骨抱著她穩穩落地。

推窗用的是右手,險些拉扯到肩上的傷,她神誌被痛感襲擊,忍不住把臉埋進了它懷裡。

硌人的骨頭竟然不能如何緩解她頭腦中的痛楚,死死閉眼挨著的時候,白骨側了側頭骨,像是在檢查門窗安全。

簡單一眼過後,它輕輕柔柔將人放在了床榻上,一接觸小二鋪好在床上的棉被,趙裳若抓緊了被褥,順勢躺下。

她服用了猛藥,汗珠不斷冒了出來,浸濕她鬢角,口裡囈語不斷,白骨茫然了一刹,像是想起什麼許久不想的,替她倒了杯茶。

茶水還是溫熱的,估計是小二晚間盛裝的,趙裳若艱難坐起,白骨就跪在她麵前,手上是熱茶。

她手指剛碰上茶杯腹,一口濃血噴了出來,落了白骨滿身滿臉,幽暗的月色下,乾淨的白骨猶如開出了花,與它頓住的動作相得益彰,一動一靜。

“咳!——”趙裳若抬手,手背抹了把嘴唇,眉頭蹙緊到在玉潤的肌膚上留下痕跡。

把毒血吐出來,她好受多了,趙裳若剛想說些話對它表示歉意,白骨已經兀自站了起來,來到房門前的木櫃旁。

床榻的帷幕遮住那處,趙裳若看不清它在做什麼,但是下一刻,白骨走了過來,單薄的月光落在它一半的骨頭上,慘白而星星點點猩紅。

曲腿蹲在她麵前,白骨一隻手骨托起她手背,仔細地為她擦拭她剛抹上的毒血,動作輕柔。

趙裳若眼中有什麼逐漸碎裂,此刻,那世人皆會認為怖人的骷髏落入她眼中,也不過如此。

眸光泛起波動,手背差不多乾淨了,她擺脫它的托舉,語氣稍冷,“可以了,去把你自己清理清理。”

她從小便有潔癖,碰過屍體後第一時間需要沐浴焚香,青陵山弟子們但凡知道她,便都知曉她的怪癖,誰也不敢在她麵前有意招惹。

如今下了山,她依舊如此,白骨身影在房裡消失不見,安靜中足足緩了好一會兒,她才強撐著下了樓,叫小二備水沐浴。

如今是深夜,沒人和她搶著使喚小二,熱水來得也快。霧氣繚繞,趙裳若泡在水裡,唯獨肩上的傷沒有沾水,她舒服地歎了口氣。

今晚攪和了牧家的好事,若是那牧夫人真是個愛子入骨的,她必然會另擇日子,為她的寶貝心肝兒婚配。

這樣說,小茉性命就暫且無憂了,趙裳若閉目享受著熱水和熱氣闖入毛孔,侵入四肢百骸,自己來到泠風古鎮已經有幾日了,這鎮子還真是如走前大師兄叮囑的一般,處處透著怪異。

就如,這鎮上的屍體會有‘自己’的意願,知道滿足欲.望,熟悉進攻方式,有自己的意識,與她從小到大接觸到的若乾屍體都不相同。

奇怪就奇怪在這兒,有趣也有趣在這兒,她緩緩睜開眼眸,興奮冒出了頭。

這一趟下山,很值得。

·

小茉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是徹底暈過去的時候,牧夫人聽了婚使的話,吩咐嬤嬤給她留了道縫隙呼吸,確保在真正完成儀式前她能鮮靈靈的。

祠堂內被破壞了一番,牧夫人倒也不介意,沒有多向下人們問責,她緊跟著婚使亦步亦趨,“下個好日子在什麼時候?”

女人緊張極了,生怕有所耽誤,婚使在燈下卜了一卦,幽幽轉身,“公子的下個好日子在四天後。”

“不行!太遲了!”牧夫人惱怒,這樣康兒的屍身不就會壞了?她還同康兒許諾過一定會儘快把人送過去的。

“這……”婚使為難。

“明天。”牧夫人眼中詭譎有光,倒映著牧家一眾牌位,“我要你在明天‘挑’個好時辰,這你可以做到的吧?”

她才不管她能不能挑選好時辰,她隻要明天康兒可以見到他的妻子就行。

婚使嘴角抽搐了下,黑灰簌簌掉落,“……是!我會用我的法力,把明日的時辰與四日後的好日子改動,夫人您儘管放心。”

她如此道,隨後又對著牧家牌位卜了一卦。

幽幽的燭火把那些字晃動的模糊不清,婚使停下手上動作陰笑,梗著脖子扭頭對她道:“夫人,明夜之時是公子鬼氣最重的時候,也是法力最強的時候,這個時候,他能夠三魂七魄歸來見您,也能多在家宅內呆上一會兒,和您敘舊。”

牧夫人一聽,喜不自勝,她合掌向天乞求:“我就知道康兒還可以回來!你瞧,今夜他還控製他的屍身來保護我,你說的對,他沒死!”

說著,她順著目光看向被下人重新放回棺材裡的牧子業,眼神懇切,枯黃的手掌伸向了他臉龐——

康兒,她的康兒……

屍體猛然張大嘴,獠牙畢現,差一點咬斷她的手,好在婚使眼疾手快,把牧夫人的手抓了回來,嘴裡迫切:“不是告訴過夫人,晚上不要碰公子!”

似乎怕惹怒了牧夫人,她輕輕找補道:“公子說過,他不喜歡生人觸碰。”

“對對對!你說了,生人氣對他的遺體有衝撞!”牧夫人這才想起什麼,舉著雙手,“我不碰了,我……我就看看他……”

說著,她就那樣攀著棺材邊,一眨不眨地打量,婚使有些不耐,勸道:“夫人還是回去歇息吧,免得明晚不能以最好的麵貌參加儀式。”

她的話不無道理,牧夫人一步三回頭,終於出了祠堂。

陰風陣陣,婚使見人離開,定定站了片刻,而後走到盛著牧公子的棺材前,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什麼。

走之前,她憑著自己的力氣,將開著的棺材蓋闔上,棺材身和蓋摩擦,嘎吱一聲,在這沉寂的夜裡,在活人的心上似是亂鼓敲打。

……

一盞盞的燈不能滅,每個牌位前都有一盞油燈,火焰無風搖曳,像是有幽靈在暗暗撥弄。

安靜中,咣當一聲。

小茉陷入昏睡,被這聲音吵醒,朦朧睜開了眼睛,昏迷前的記憶闖進了腦海——

對,她沒死?

舅舅把她賣給了人,那個女人要拿她配冥.婚,不光把她打扮的豔麗招人,還把她封到了棺材裡……

小茉忽然動了動,這是棺材?

一摸,老木光滑的質感清楚告訴她,自己還在棺材裡,隻是她怎麼記得,自己昏迷前,好像聽見了姐姐的聲音?

空間逼仄,小茉最多隻能翻身,她打不開厚重的蓋子,連支起上半身都做不到,隻是在裡頭摸了又摸,她好像發現漆黑之中,有一道縫隙?

露出希望的笑,小茉試著借那縫隙,將棺材蓋子打開,哪怕不能逃,她也要試一試!

手指剛扒住細微的縫隙,她全身用力到腰腹使勁兒,連臉都靠近了那縫隙——

一絲微弱的光透入,奇怪,這光線為什麼還忽閃忽閃的?

小茉驚訝,停了手上動作,借著縫隙看去,青色的東西像眼睛一樣眨眼,她猛然起了冷汗,鼻間還聞到腥臭味,正是那夜在墳地裡被屍體撲倒欲要不軌時聞到的氣味!

不會……現在隔著棺材蓋,和她對視的,是那具屍體吧?!

小茉後知後覺,捂緊了嘴,一聲不敢吭,冷汗浸濕了她的後背,心中暗暗叫慘,怎麼辦?

她死死瞪著那青灰色的,比一般人眼睛要大上兩分的瞳孔,頭腦短路,什麼都想不出來。

第一時間閉上了眼,死死閉上,不要看——不要看!

那東西沒有抓起她們之間的隔板,就是還沒有發現自己,她不要出聲,裝死……對!裝死!

這樣的念頭突然出現在腦海,小茉摳緊手心,竭力保持呼吸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