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林海活了過來。
震耳欲聾的行軍腳步聲由遠及近,數不清的鳥雀被驚得飛了起來,散入陰沉沉的天空中,化作黑點消失不見。
沒過多久,流寇大軍從山道中擠了出來,烏泱泱一大幫人,聲勢浩大,令人心驚膽戰。
眼見著大軍逼近,還想不出萬全之策的城守急得滿頭大汗。要他治理城池,他倒是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但是他一個讀書人,對行軍打仗實在是一竅不通啊!
幕僚獻策道:“大人,讓騎兵佯裝不敵,退守城內,引那些賊寇攻城,咱們往城頭潑熱油,再放一把火,燒死他丫的!”
“蠢貨!方才你怎麼不說,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了!你讓本官現在上哪找那麼多熱油去!”城守怒罵道。
幕僚癟著嘴委屈不已,他也是才想到這個法子嘛。
大軍越來越近,衝車開道,握著橫刀的精銳緊跟其後,其他人推著投石車,拿著鐮刀、斧頭等農具走在最後。
歲寒山等人走在中間,都被麻繩捆住了手腳,身上血痕密布,可想而知是經受了怎樣的嚴刑拷打。
大軍在護城河不遠處停了下來,剛好在弓衛射程三丈以外,一個騎著大黑馬的人走了出來,揚聲高喊道:“裡麵的人聽著,立刻棄城投降,爺爺饒你們不死!否則就殺了你們的大善人祭旗!”
歲寒山被推了出來,他踉蹌著撲在了雪地上,平日裡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變得淩亂不堪,他掙紮著站了起來,大喊道:“大人,這幫賊子的鬼話信不得啊!”
賊首拉緊韁繩,□□黑馬抬起前蹄踢在了歲寒山背上,歲寒山飛撲出去,“噗”地一聲吐出血來,染紅了身前的雪地。
“爹!”歲彌撲到城頭哭喊,杏圓立即將人拉了回來。
“城守大人是不在乎歲大善人的死活了是嗎?讓他慘死陣前也無所謂?”
城守一把將幕僚推上前去,幕僚哆哆嗦嗦道:“放,放你娘的狗屁!把歲老爺還回來!我,我們或可放你們一馬!”
“哈哈哈!”賊首大笑三聲,“介城守軍不過五百人,你們拿什麼和我們打?識相點兒就把城門打開,迎爺爺們進去!”
城守躲在牆頭下麵,催促道:“你快說點什麼啊,能拖一會是一會!”
幕僚急得嘴上起燎泡,口不擇言道:“我呸!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狗東西!搶彆人碗裡的飯,算什麼好狗!”
賊首大字不識一個,與人吵架倒是個中翹楚,被幕僚的話激得滿嘴噴糞:“你這口氣比你三叔的腳氣還臭……”
兩人於陣前對罵起來,汙言穢語不計其數,將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乾淨。
秋遷抱著琵琶的手直打哆嗦,雙腿抖成了篩子,雖然她已經修行了兩個月,練習過很多次攻擊的術法,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用彈琴的手去殺人。
當時一人一琴出城迎敵的滿腔熱血在見到流寇大軍的那一刻消散了個乾淨,歲老爺身上觸目驚心的血痕和吐出來的鮮血更是讓她渾身冰冷,心裡隻剩一個念頭,那就是扭頭跑回城中。
可她的雙腿卻像是被牢牢焊在了地上一般,怎麼也拔不起來。
背後的城池是她的家,充滿了她的美好回憶,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都生活在這裡。流寇不是信守承諾的君子,就算是舉城投降了,流寇也不會放過城中的百姓,更何況沒了糧食,誰也活不下去。
她不能退,她若是退了,介城也就完了。
沒關係的,隻要震懾住他們,讓他們知道介城不好惹,主動退兵就可以了,不一定非要殺了他們才能結束這場禍事。
趁著賊首和幕僚對罵的功夫,秋遷的十指按在了琴弦上,深呼吸很多次,心裡不停地暗示自己,我已經訓練過很多次了,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
城牆上,城守焦急得轉來轉去,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一點辦法。
歲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嗓子都啞了。
杏圓也不停地抹著眼淚,餘光瞥見兩個人走上了城牆,她定睛一看,驚得抓緊了歲彌的胳膊,指著遠處的人道:“小姐!是閆姑娘!老爺有救了!”
歲彌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見戴著黑色帷帽的閆扶音雙手負在身後,閒庭信步一般走上了城牆。
歲彌連滾帶爬地衝了過去,杏圓連忙將人扶了起來。
歲彌“噗通”一聲跪在嵐孟身側,抓著她的衣角,哀求道:“閆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爹,求求你……”
嵐孟單手將她扶了起來,“你這衣服可金貴得很,要是弄破了豈不可惜?”
歲彌連忙彎腰拍掉衣服上的沙礫,一邊用手抹眼淚一邊希冀地望著嵐孟。
嵐孟風輕雲淡道:“一幫烏合之眾而已,小場麵,還犯不著我出手。”
城守聽到動靜湊了過來,搓著手問道:“請問您是?”
杏圓本想開口解釋,嵐孟抬手打斷了她,笑道:“大人客氣了,我不過是秋遷的一個遠房親戚,當不得大人一聲敬稱。”
城守似信非信地點了點頭。
城下,賊首終於罵累了,肚子裡的墨水也吐了個乾淨,再也罵不出一個臟字來,他“歘”地一聲抽出長刀,揚聲道:“兄弟們,抄家夥!”
後麵的流寇們紛紛亮出武器。
介城騎兵們也舉起了長槍。
秋遷的胳膊依舊抖個不停,建設了許久的心理防線還是瞬間崩塌了。
寸微雲看著城下哆嗦不止的秋遷麵露擔憂。
嵐孟沉聲道:“果然還是太嫩了,沒有飲過鮮血的刀劍終歸是差了點火候。”
她朝一旁的弓衛道:“小哥,借一下弓箭。”
弓衛尚未反應過來,手裡的弓便被人搶了去,箭囊也少了一根羽箭。
嵐孟挽弓搭箭,對準了賊首,弓衛剛想說離得太遠是射不到人的,下一秒,震耳欲聾的嘶吼聲響徹天際,賊首騎著馬,率先發動了進攻。
與此同時,“咻——”地一聲,箭矢破空而去,直直釘在了賊首黑馬前一尺的地麵上,黑馬嘶鳴起來,高高抬起了前蹄,賊首連忙拉緊韁繩安撫馬匹。
空氣一下子凝固了,所有人都被這一箭驚得噤若寒蟬。
秋遷猛地扭頭看往城頭看去,隻見寸微雲站在牆頭一臉擔憂,而頭戴黑色帷帽的女子站在他旁邊,握著弓的手尚未放下去,熟悉的聲音傳入自己耳中:“秋遷,你若是下不了手,那便交給我吧,我會把那些人,殺得片甲不留。”
見到閆扶音的那一刻,秋遷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砰砰直跳的心臟倏爾安靜了下來,雙腿不再打顫,纖細卻有力的手重新握緊了琵琶。
她可以的。兩個月的修煉不是白費的,她能聽到方圓三裡內的任何聲音,能準確辨認牆後的活物是貓是鼠,一擊便能劈碎幾丈高的山石,最近三日擊雪時弦無虛發,不久前還親手擊殺了一個來犯的惡鬼。
閆姑娘早就說過她是萬裡挑一的天才,不必妄自菲薄,她應該相信閆姑娘,相信自己能護下這座城!
匆促的琵琶聲驟然響起,所有人都被這樂聲攝取了心神,像是置身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隻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流寇大軍議論紛紛,不知道介城守軍葫蘆裡裝的什麼藥。
忽然,“錚”地一聲掃弦之音,位於大軍前方的五台衝車同時爆炸了,木屑高飛於天,轟隆聲震耳欲聾,流寇□□騾馬紛紛受驚,在隊伍裡橫衝直撞,不少流寇被踢打踩踏,整齊的隊形瞬間便散了,賊首舉刀高喊:“製服不了就把馬殺了!”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半數馬匹嘶鳴著倒在了雪地上,雪地上綻開了無數鮮血之花。
樂聲猶未停歇。鏗鏘有力的節奏宛若扣人心弦的擂鼓音,高亢激越的長音像是氣壯河山的號角聲,投石車、圓潤的滾石、登城雲梯紛紛應聲而碎,流寇們終於意識到先前衝車的爆炸並非是因為介城守軍的火藥,而是這鏗鏘琵琶聲造成的!
“妖術!是妖術!大家快跑!”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流寇們紛紛抱頭逃竄,想要遠離這個水深火熱的是非之地。
賊首揮刀砍了一個逃兵的頭顱,怒罵道:“慌什麼!誰敢逃!老子割了他的腦袋!”
“沒聽到那邪門的音樂還沒停嗎!你想讓兄弟們都死在這不成!”
賊首怒不可遏,掄著長刀朝同自己叫囂的人砍去,然而刀刃尚未迫近對方的脖頸,刀刃與刀柄連接處忽然有“哢噠”聲傳來,長刀竟離奇地脫離刀柄,順著他揮砍的力道飛了出去。
不僅是他的刀,所有流寇手中的武器,不管是刀、劍還是鐮刀、鋤頭,俱從連接處斷開,流寇手中僅剩半截或木製或鐵製的手柄。不少人還被乍然掉落的兵器砸了腳,痛得齜牙咧嘴,氣勢洶洶的流寇頓時成了亂蹦的獨腳雞。
激昂高亢的琵琶聲戛然而止,低沉的音調倏爾傳出,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暗啞。少頃,曲調愈發急促,如電閃雷鳴般席卷開來,無形的音浪如滾滾大潮洶湧而來,流寇大軍頓時人仰馬翻,哀嚎不絕於耳。
女子沉著冷靜的聲音傳入了每一個流寇的耳中。
“速速退去!否則下一次斬斷的,可就不是你們手上的刀了!”
流寇們紛紛丟盔棄甲,抱頭鼠竄,隻想著保住小命,哪裡還顧得上其他?沒過多久便逃得無蹤無影了,戰場上隻剩下被炸碎的殘車木屑、被砍死的馬、和被放棄的人質。
不遠處的雪山上,兩男一女安靜注視著這場尚未開始就已結束的戰爭,震驚之情溢於言表。
“這可真是……”女子呢喃道,“帥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