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鬱春(1 / 1)

重明之冥 鶴搖西 4611 字 4個月前

落霞江南岸有一片竹林,平時少有人來,入夜以後,嵐孟便會來到這竹林深處磨刀。

這夜,她踏著明月清輝走進竹林時,那裡已經有人在了。

“你來找我?”嵐孟問道。

楚樂目光陰鬱,眉宇間滿是不耐煩,“不然你以為我來賞月嗎,我吃飽了撐的?許渭現在還在昏迷,你的下一步計劃呢?”

嵐孟早有預料,她勾了勾唇,語氣冰冷:“哼,孬種,那麼幾道神力也承受不住。”

“少廢話!”楚樂雙手環胸,兩眼緊緊盯著嵐孟,“他不會就這麼睡死了吧?”

落霞江有一條細小分支從竹林中淌過,嵐孟在水邊坐下,取出磨刀石有條不紊地磨刀。

竹林中響起了節奏分明的磨刀聲,刮過楚樂的耳膜,讓她心癢難耐。

“放心吧,不出三日他就會醒了,屆時肯定會舉行掌炬授禮儀式,我們什麼都不用做,等著看好戲就可以了。”嵐孟沉穩道。

“真的假的?”楚樂狐疑道,“不用去指認他?我手裡倒是有些證據,但是隻能證明他和朝聖道有聯係,勾結都算不上,更彆說證明他埋伏過堯玦了。”

嵐孟手下動作未停,“你莫不是忘記了,失德之人可當不了掌炬。”

楚樂一怔,繼而想到了什麼,勾唇會心一笑,“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對了,當時除了你我,可還有個柳逸直呢,你打算如何?”

考生和稽查的玉牌都會錄下留影,在評定考生分數時,楚樂偷偷去看過了,當時玉牌受到了靈力震蕩的影響,空間崩塌前幾息時間內發生的事情並沒有被記錄,所以說嵐孟碰過許渭的事情僅他們幾個在場之人知曉。

嵐孟磨刀的身體稍微頓了一下,雖然很快便恢複了,但一直盯著她看的楚樂還是捕捉到了這一絲停頓。

“不必擔心,他不會說的。”

他可是等著親自揪出她的狐狸尾巴呢,怎麼會先把她踢出局?否則那日就不會告訴她許渭昏迷的消息了。

楚樂挑了挑眉,也沒有追問她原因,點頭道:“你心裡有數就好,我估摸著明日便會召我們過去問話了。”

她靈光乍現,一拍手掌道:“我想起來了,柳逸直上個月忽然拿了一疊記錄條來找我兌換功勳,最早的一條還是兩年前的,一直壓著沒上報,據說是被梁山主揪出來了,這不,剛升到衛尉就擔任稽查了。”

“我還聽說他和兩個焱堂的弟子遇到了入魔的邪修,莫名其妙少了一段記憶,所以那案子隻能草草了結了。”

楚樂俯視著專心致誌磨刀的嵐孟,麵露審視,“你知道這事嗎?”

嵐孟:“……你話好多,打擾到我磨刀了,沒事就趕緊滾。”

在坦白和說謊之間,嵐孟選擇了逃避。

楚樂聳聳肩道:“好吧,那我走了,有事就給我傳訊。”她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許渭很快就會身敗名裂了哈哈哈,想想就開心啊!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嵐孟將磨刀石收了起來。

月光如雪,照在鋥亮鋒利的刀刃上如有細小銀龍遊走。嵐孟手腕用力一推,商刀便飛了出去,完美避開了參差錯落的竹枝。一陣風吹來,竹葉紛紛落下,被淩冽的刀刃割成兩段,商刀在竹林中轉了一圈,回到了嵐孟的手中。

踏著月色,嵐孟離開了竹林。

-

次日,清瑤宮,藏典閣。

丹靈衛忙於任務,焱堂弟子要麼在打擂,要麼在演武場看熱鬨,偌大的藏典閣靜悄悄的,一路走到九層,柳逸直沒有遇到一個人。

連軸轉忙了三日,今日總算有了些空閒時間。九層有上千卷陣法、禁製相關典籍,柳逸直在這裡待了一個月,所閱不過五百餘卷,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陣法。

他走到書架之間,取了最高處的第一卷書下來。正打算找個地方坐下,餘光忽然瞥見了一抹金黃,他伸長胳膊將那本被擠書架縫隙裡的書卷抽了下來。

夾在書中的是一片金黃的楓葉,不知是何人何時放在書中的,葉子枯乾,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燕歸巢……”柳逸直低聲念出了書的名字。他粗粗瀏覽了一下,發現這本書講的是一個女子含冤而死,複活三次卻早已無力回天的故事。

這樣的閒書不應該在一層嗎?莫不是誰放錯了吧?

柳逸直將書頁翻到了最後,一張泛黃的紙掉了出來,飄飄搖搖落在了地板上,明媚的陽光從窗邊闖進來打在紙上,落下一片淺淡的剪影。

他將紙撿了起來。紙上畫了兩個同心圓,圓上各有五個圈,複雜的線條盤踞於兩圓之上,右下角有小字批注:鴻蒙神行陣。

顯而易見,這是一張殘缺的陣法圖。

柳逸直暗想:神行陣?威力尚未可知,口氣倒是不小。

他走到窗邊席地而坐,斑駁樹影落在了他的肩背上,時不時有靈鶴振翅之聲和秋蟲的啼鳴傳入耳中。食指在陣法圖上勾勒,他的識海裡也有雲霧慢慢構建起了對應的陣法線條,可尚未勾勒完全,那雲霧之陣便忽然潰散了,柳逸直的喉頭湧上一抹腥甜,他立即運功療傷。

幾息之後他才緩了過來,重重舒了一口氣,擰眉看著那張泛黃的紙。

僅僅是勾勒陣法線條就令他氣血翻湧,繪製此陣之人絕對不簡單。他將那本書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卻沒有發現更多的玄機,怎麼看都隻是平平無奇的話本罷了。

將陣法圖夾在此書中,莫非隻是繪陣之人的無心之舉?

在他的想象中,繪陣之人也如他一般坐在藏典閣九層某處,粗粗畫下陣法,然而尚未完成便有要緊的事情需要解決,於是他將圖紙和一片楓葉都放進這本用來消遣的話本後便匆匆離開了。後來他忘記了此事,話本也被粗心的弟子放在了不屬於它的無人問津的書架上,直到今日被他從角落裡翻了出來。

等等,楓葉?

柳逸直忽然靈光一閃。他將兩冊書卷都放回了原位,隻帶著那張圖紙奔出了藏典閣,踏著風而行,不多時便回到了北園家中。

他搬來這間木屋時,將堯玦所剩不多的物件都放進了床底的箱子裡。他在箱子裡找到了一本千字文,雖然不理解為何堂堂掌炬、大妖重明堯玦的屋子裡為何會有千字文這種孩童啟蒙用的書,不過這書倒是幫了他大忙了。

書中有堯玦的批注,他對比了一下陣法圖上的字,差不多可以確認此陣乃是出自於堯玦之手了。

堯玦還是陣修?儘管幼時曾得堯玦相救,還獲贈一片尾羽,在人家的屋子裡也住了十年,可柳逸直對堯玦的了解僅來源於師長們的隻言片語以及坊間傳聞。

堯玦是九州第一樂修,一人一竹笛獨步天下,風聲,雨聲,談笑聲,任何聲音都能成為他的武器,殺人於無形。兩百年前,魔族進攻雁門關,他僅憑一曲“破鬱春”便滅殺了數萬魔族,逼得群魔退回九幽,至今仍不敢再進犯。

曾有人找到堯玦,想要為他寫傳,可是被他直言拒絕了,正因如此,雖然世人對堯玦多有尊崇,他的生平和事跡卻鮮少有文字記載。在堯玦隕落之後,雖有不少人根據傳聞為他寫過傳記,可是其出身、死因等,皆因沒有詳實記載而語焉不詳。

柳逸直糾結於該找人詢問還是去藏典閣看看。藏典閣估計找不出來什麼,而洛山和風菱衣還沒回來,除了這兩人,他也沒誰可問了。

這時,一隻紙鶴從窗戶飛了進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柳逸直勾了勾手指,紙鶴便被一股輕緩的風托著飄到了他手上,他拆開紙鶴一看,發現是乾霄閣傳喚。

源主找他有事?

柳逸直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他將陣法圖紙夾在千字文裡好好收了起來,然後便踏風來到了乾霄閣,一進議事堂的門,他便看見了坐在梁齊安身後的洛山。

柳逸直想,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洛山神色沉穩,目光與他相撞時,輕輕點了點頭。

議事堂裡有不少人,八位山主都到齊了。楚樂站在正中央,接受著山主們的審視。

一看這個陣容,柳逸直便知道召他前來所為何事了。

楚樂不著痕跡地看了柳逸直一眼,然後便收回了目光。

柳逸直走上前去一一行禮問候,左愁雙擺了擺手,開門見山道:“試煉空間崩塌前,考生閆扶音同你們在一起?”

他點點頭:“回山主,確實如此。”

“你以為此人如何?”左愁雙繼續問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柳逸直身上。

柳逸直斂下眼眸,沉聲道:“弟子覺得她隱藏了修為,而且在此之前,她或已經同朝聖道交過手。”

“哦?”葉於明挑了挑眉,“何出此言?”

“觀其靈力波動,弟子推辭此人修為應當在聞道境。她知道如何阻止魔修自爆,並且能一眼就看破血液中是否有魔氣存在,若不是和朝聖道打過交道,斷不會如此熟練,是以弟子才有如此推斷。”

“沒彆的了?”葉於明問道。

閆扶音撲向許渭的場景在腦中一劃而過,柳逸直搖了搖頭,道:“弟子沒有其他補充。”

議事堂中一時間無人說話,左愁雙擺了擺手道:“你二人下去吧。”

楚樂和柳逸直一同退出了議事堂。

感受到外界和煦的微風,楚樂方覺自己手心裡滿是冷汗,她渾不在意地在衣襟上揩了一把。

她斜斜看了柳逸直一眼,還真是讓嵐孟那廝說中了。她沒和他搭話,招來靈鶴飛向天際。

柳逸直在門口等了一會,也沒見洛山出來,心想看來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

於是他便踏著風離開了乾霄閣。

議事堂內,左愁雙道:“諸位意下如何?”

“許渭身上並無術法的痕跡,那時一下子接收了太多暾雲炬神力,所以才昏迷不醒。”清瑤宮山主羊玄道。

“綜合玉牌留影來看,許渭的行動一切如常,並沒有遇到什麼特彆的事情,和他接觸過的丹靈衛都已經問過話了,諸位以為是否需要再叫幾個考生過來?”葉於明問道。

“考生連暾雲炬都沒接觸過,能問出個屁來!”梁齊安道。

“據我所知,唯一值得留意的閆扶音,乃是奚玄門嶽孤明座下弟子,她知曉朝聖道的事情不足為奇。”焱堂山主臨琮道。

梁齊安附和道:“不錯,嶽孤明那小子怎麼可能不教自己的弟子怎麼對付朝聖道,他巴不得將朝聖道群魔趕儘殺絕。”

“先生怎麼看?”左愁雙看向破天荒來議事卻一直沒有說話的玉成汝。

玉成汝淡淡道:“不論霞雲選中何人,都是暾雲炬自己的意願。”

“如此說來,我們或可準備掌炬授禮儀式了?”

玉成汝點了點頭。

自堯玦隕落以後,暾雲炬第一次表現出再擇掌炬的意象,這莫過於是天大的好消息,幾位山主都麵露喜色。

破格參加山主會議的洛山卻麵帶猶疑。

許渭啊……

算了,反正他人微言輕,也改變不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