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與飛叫住嵐孟,在對方回頭看著他時,張了張嘴,半晌才扭捏道:“方才多謝你。”
嵐孟點了點頭,坦然接下了這句道謝,就在她轉身欲走時,何與飛又叫住了她,他梗著脖子道:“昨天說了很多無禮的話,對不起!”
何與飛見閆扶音詫異地看著他,似乎是不敢相信他居然說出了道歉的話,這讓他心中無端升起了一絲火氣。
什麼表情啊,他也是懂禮貌、知善惡、有錯就改的人好不好!
嵐孟“啊”了一聲,道:“你不必在意我,彆像方才那些人說的一樣,第一關都過不去就行。”嵐孟撂下這話就施施然走遠了。
何與飛握緊了拳頭,氣得牙癢癢。
這人,這人簡直可惡至極!虧他還怕她被自己的話傷到,鼓足了勇氣去道歉!
嵐孟回到房間時,鳴珂還在吃東西,她一邊往嘴裡塞著橘子,一邊看著嵐孟道:“閆扶音,你不止知行境前期吧?”
嵐孟若無其事地將帷帽摘了下來掛在架子上,看向鳴珂,問道:“何出此言?”
“直覺。”鳴珂道,“我對妖氣和靈氣都很敏感的,雖然你把修為壓製到了知行境,但是驟然發力時靈氣波動會比較大,就像,”她的目光放在了桌子上,舉起茶盞道:“就像這杯茶!不打開蓋子,你就不會知道裡麵盛的是冷茶還是熱茶,但是隻要將蓋子揭開這麼一個小小的縫隙,熱氣就會冒出來,就能讓我感知到,還能聞到若有似無的香味……”
鳴珂掀起蓋子,輕輕啜了一口,砸吧著嘴道:“有點苦了。”
倒是敏銳,嵐孟想。她主要是得隱瞞妖族身份,以防被山到源的人認出來,修為倒是不打緊。看不出來最好,她就當個普普通通的修士;若是看出來了,那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實力來招惹她了,她不主動惹事,但也不怕事。
鳴珂伸長胳膊將嵐孟拉到桌邊坐下,豐腴溫熱的身體貼著她,討好道:“那丹靈衛試煉上,你罩著我點唄?”
嵐孟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
鳴珂的言行舉止都給人一種涉世未深的感覺,顯然剛來人族境地不久,而她身上有價無市的法寶,周身濃鬱純淨的妖氣,舉手投足間隱隱流露出的上位者才有的優越感,都彰顯著她在妖族的地位不低,應當是哪個皇族的小殿下。
嵐孟原以為人家就是去陵州遊山玩水的,哪成想,竟然是要去山到源參選丹靈衛嗎?為什麼?體驗人間疾苦?
嵐孟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鳴珂,試圖理解這個放著家裡金山銀山不管,卻想去人族第一仙門受苦受累的妖族小殿下心裡到底怎麼想的。
鳴珂伸手把額前碎發往上一捋,清了清嗓子道:“我就想去拯救天下,不可以嗎?”
嵐孟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想不到你竟然有這麼遠大的誌向,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好吧,”鳴珂放開嵐孟,單手端起茶盞豪放地飲了一口,看架勢還以為她不是在喝茶而是喝酒呢。
“其實我是偷跑出來的,你可千萬彆說出去啊。”
“為什麼?逃婚?”嵐孟隨口一問。民間話本不都喜歡這麼寫嗎?
“你怎麼知道?”鳴珂大為震驚。
“啊??”嵐孟差點被口水嗆到,哪個妖皇族竟然還在包辦婚姻?這不都是幾百年前的老黃曆了麼?
“嗐,其實也不算逃婚吧。就我那老爹,嫌家裡人太少太冷清了,說是和墳堆沒什麼兩樣,就給我抓了幾個妖夫想讓我生個崽給他玩,那我肯定不願意啊,誰會和剛認識的妖生崽啊,更何況他抓來的都是些歪瓜裂棗,看見他們的臉我都吃不下飯。”
“所以為了不生孩子,你就逃到了人界,還打算當個丹靈衛去懲奸除惡?”嵐孟納悶道。
鳴珂靦腆一笑:“差不多吧,我聽說人界最優秀的修士都在山到源,就想著去長長見識,如果遇到順眼的,就抓回去養著。”她皺起眉,咬著指甲,似乎非常苦惱,“那要是真遇到了,我要不要和他生孩子呢,養小孩會不會很麻煩啊……”
一時間嵐孟竟無言以對。
她知道妖族對男女之事一向放得開,白天看對眼了,晚上可能就鑽小樹林了。可她還是低估了眼前這姑娘,說的都是什麼虎狼之詞?
不過,莫非還是她太保守了?難道妖域都是這般風氣嗎?
嵐孟不由得自我反思了一下。
好在沒過多久鳴珂就不再糾結“要不要生孩子”這個問題了,拿一雙亮晶晶的綠眼睛看著嵐孟:“所以你答不答應啊?”
嵐孟猶疑道:“丹靈衛考核分三關,迷障林測試心性,溯回試煉考驗修為和應變能力,過了這兩關就是預備丹靈衛了,得去各地執行任務,有三年的考核期。說實話,這都得靠自己,他人幫不上什麼忙。”
“這樣啊……”鳴珂遺憾道,她還以為要和彆人打架、看修為誰高誰低之類的呢。
“不過我倒是可以教你清心咒,可以清心定神、去煩止惡,對迷障林試煉會有幫助。”
“清心咒?”鳴珂納悶道,“那是啥?”
“在迷障林試煉裡,你會看到種種幻境,會遇到朋友、愛人,抑或是生死仇敵,如果不能及時從幻境中脫身,找到山到源的山門入口,那你就沒法進入下一關了。清心咒就是能助你打破幻境的方法之一。”
鳴珂恍然大悟:“那你教教我唄。”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無有相生,難以相成……一心不贅物,古今自逍遙。”嵐孟一字不差得背了出來。
鳴珂有模有樣地念了幾遍,越念便感覺眼皮越重,念著念著她的頭就矮了下去,抵到桌子上,兩眼一閉就睡著了。
嵐孟淡定地將人搖醒。
如此睡著,被搖醒,睡著,被搖醒……很快,陵州到了。
山到源位於陵州西部的崇山峻嶺之中,以崤山為中心,方圓千裡之內無城鎮村落,每到十年一度丹靈衛考核之時,林中的迷陣就會開啟,考生們可以從十個入口中任意一個進入迷障林,而率先通過迷障抵達泉升門的前五百人才有資格進入下一關。
飛舟停在了迷障林外圍的空地上,這裡烏泱泱擠滿了人,認識的、不認識的考生都聚在一處,熙熙攘攘,盛況空前,隻待巳時一到,鐘聲響起,便進入迷障林之中。
嵐孟戴上了帷帽,同鳴珂一起去登記處排隊,至於何與飛,似乎還在生氣,沒跟在兩人後麵,徑自排到了另一支隊伍裡。
“用祈金珠換取玉牌,如果在迷障林裡遇到危險,捏碎玉牌就能直接傳送出來。”嵐孟解釋道。
鳴珂疑惑道:“裡麵會有什麼危險?不就是一個幻境林子嗎?”
“有些心誌不堅的人被幻境迷惑,道心不穩,當場走火入魔的事情時有發生。”
鳴珂驚恐地捂住了嘴,靠近嵐孟低聲問道:“閆扶音,清心咒第一句是什麼來著?”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鳴珂小聲地背誦起來。
因為自己的隊伍較快而來到嵐孟兩人身邊的何與飛聽到了鳴珂的背誦聲,腹誹道清心咒有什麼用?要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法決就能破開迷障,那每年何至於有至少八成的人被困在幻境之中,直到考核結束才被玉牌傳送出來?
他很想儘快遠離閆扶音這個可惡的外來者,可是隊伍一直沒動,他被迫聽了很多遍清心咒,到後麵自己也在心裡跟著背誦起來。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何與飛心中暗罵道:可惡的閆扶音!
-
泉升門背靠落霞江,隻要有人走上門前的台階,門上就會湧出一層水幕,水幕會帶走人身上的塵埃與疲倦,遠遊歸來的丹靈衛都喜歡走泉升門進入山到源。
它是山到源八道門中最南邊的一道,也就是考生們需要抵達的地方。門上設有陣法,開啟後水幕就會變成鏡麵,連接考核前發放給考生的玉牌,實時顯示迷障林中的情況。
身為統領所有丹靈衛的巽崖山主,梁齊安是丹靈衛考核的總考官,通常來說他隻需要坐鎮中軍就可以了,在泉升門迎接考生的事情隻需要交給秦繆去做。隻不過梁齊安這人閒不住,愛熱鬨,他喜歡看著年輕修士一個接一個走出迷障,來到他的身邊,所以每次迷障林試煉,梁齊安都會在泉升門等候。
梁齊安扭頭去尋秦繆,問道:“幾時了?”
秦繆看了看不遠處的日晷,道:“山主,還差一刻鐘就到巳時了。”
“柳逸直那小子怎麼還不來?”
秦繆道:“可能是有事耽擱了吧。”也有可能是不想來就不來了,他這個人向來隨性,不然也不會為了躲懶,壓著功勳不上報。
話音剛落,一個人身著丹靈衛赤金衣袍的人從小道上跑了出來,正是姍姍來遲的柳逸直,不知道他遭遇了什麼,身上不僅有枯枝落葉,還沾了幾片潔白的羽毛。
梁齊安吹胡子瞪眼道:“死哪去了,怎麼才來?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很多時候,秦繆都在懷疑梁齊安到底是不是山到源威風凜凜的山主,為何用詞這般……平易近人。
柳逸直邊抬袖震去身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邊解釋道:“旺財……就是一隻靈鶴,追著一隻烏鴉跑,把弟子帶進樹林裡了。”
“哼,一個風係知行境大圓滿,竟然還會被靈鶴帶進溝裡,你瞧瞧你乾的都是什麼事!”梁齊安繼續罵道。
這一個月梁齊安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不是冷嘲熱諷就是夾槍帶棒的,柳逸直都已經習慣了,他笑著道:“山主說的是。”
梁齊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抬手一揮,泉水湧上泉生門,形成了一麵光滑的水鏡,鏡中山林四處驀地升起了濃霧,水鏡分成一百個小格子,每個格子都有考生的身影,時時變換,柳逸直和秦繆二人目不轉睛地盯著。
深沉而悠遠的鐘聲驟然響起,無形的音波一圈一圈往外擴散,驚起了林中的無數飛鳥,在它們的羽翅之下,成千上萬個誌氣昂揚的修士爭先恐後進入了彌漫著霧氣的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