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劍(1 / 1)

重明之冥 鶴搖西 5181 字 4個月前

一縷晨曦爬上桅杆,位於飛舟一樓的膳堂裡已經坐了不少人,這包括早起搶飯吃的何與飛。出發之前師兄們就和他說過,飛舟的船票是包括食費的,而且萬象齋的廚子都是從大酒樓挖來的,外麵可吃不到那些菜,讓他一定要每道菜都吃個飽。

於是天一亮,何與飛就一溜煙跑到了膳堂裡,還占了個靠窗的好位置,抬頭就能看見翻湧的雲海。正享用美食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喧嘩,隻見五個身著統一黛紫衣袍、腰上掛著劍的人大搖大擺走進了膳堂。

其中一人好不囂張地撞了過道邊的姑娘一下,那姑娘手中的飯頓時撒了一地,而他麵無表情走了過去,仿佛從來沒看見她一般。

和姑娘同行的男子立即站了出來:“喂,你撞到了人,不會道歉的嗎?”

那人瞥他一眼,輕嗤一聲,語氣極其欠揍:“對不起喲,沒看到她。”

“你!”男子怒道。

姑娘察覺到了什麼,扯了扯男子的衣袖,在他耳邊低聲道:“他們是攬月劍派的人……”

“攬月劍派又如何,四大派的人就能隨意欺辱他人嗎?”男子正氣凜然地說著,然而下一秒,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銀光,他像是隻奓了毛的貓,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根冰淩刺在他的脖子前,旋轉著,似乎下一秒就會刺入他的脖頸,讓冰花在他的血管中綻放。

這時,另一個身穿金白袍的男人從門口走了進來,他看向男子,眼神如鷹隼般犀利。

男子咽了咽口水,一滴冷汗從耳後順著脖頸淌了下來,在冰淩的寒意下,汗珠表麵也凝出了霜花。

“達文泰啊……”周圍頓時響起竊竊私語。

“攬月劍派這一輩弟子裡實力最強的兩人之一,看人家那氣焰……”

冰淩忽然解凍成水灑到了男子的靴子上,他劫後餘生般舒了一口氣。

達文泰冷冷看了他一眼,啟唇吐出一個字:“滾。”

男子頓時夾著尾巴跑了,甚至沒顧得上與他同行的女子。

女子愣了一瞬,繼而氣得跺了跺腳,然後才“噔噔噔”跑了出去。

率先進來的攬月劍派弟子殷勤地擦桌子、搬椅子,招呼達文泰過來坐,然而達文泰鳥都不鳥他們一眼,徑直朝他們身後走了過去。

何與飛埋頭吃著東西,忽然感覺眼前一暗,他抬頭,看見一張令人生氣的死人臉。

達文泰盯了何與飛半晌,忽然咧嘴笑道:“這不是奚玄門掌門親傳弟子,何與飛何師弟麼?偌大的奚玄門竟無人可用了嗎,怎麼派你這個廢物去參加丹靈衛考核?”

攬月劍派弟子們頓時發出噓聲。

“達師兄也太抬舉他們了,就一野雞門派!”

“十個親傳弟子都是歪瓜裂棗,能挑出來一個就算不錯了!哪能為難嶽掌門啊,你們說是不是?”

“哈哈哈哈!”

他們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周圍看客或一同嗤笑,或凝眉不語。

何與飛額上青筋冒起,五指緊握成拳,他壓下怒氣,問道:“有何貴乾?”

達文泰在何與飛對麵坐下,從他手中搶過筷子,扒拉著盤子裡的菜,道:“老朋友一起敘敘舊,也不可以?”

“誰和你是朋友!”何與飛咬牙切齒道,“少套近乎!”

“生什麼氣呢。”達文泰夾了一塊肉放進了何與飛的碗裡,抬眼和他對視,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隻不過放在他的臉上頗為滑稽僵硬。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放到幾百年前,攬月劍派和奚玄門可是一家,我們這些後輩,也該和睦相處,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才是。喏,多吃點肉,這可是銀平山靈豬肉,奚玄門裡吃不到這麼好的靈肉吧?”

起舞劍攬月,行歌川抱刀①。

一開始,奚玄門以攬月劍、抱川刀立宗,刀、劍各有九式,刀劍合璧,所向披靡。可惜好景不長,幾百年前,奚玄門禍起蕭牆,刀劍兩派紛爭不斷,大長老管尚仁攜攬月劍和一乾擁護者從奚玄門分裂了出去,另起爐灶,創立了攬月劍派,後來攬月劍派日益壯大,一躍成為“四派”之一。

數百年來,攬月劍派和奚玄門的關係向來勢如水火,更何況三十年前奚玄門受到重創,攬月劍派吞並奚玄門的企圖更是昭然若揭,曾派數名弟子借著切磋的名義上門挑釁,達文泰便是其中之一。

何與飛冷笑道:“沒聽說過兒子長大了反過來咬親娘的,一家人?你們也配!”

達文泰並不理會何與飛的諷刺,自顧自從菜裡挑肉,夾到一塊就往何與飛碗裡放一塊。

“師弟何必如此惡語相向,師兄不過是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而已,我們自該相互扶持才是。”

何與飛油鹽不進,他“呸”了一聲道:“有屁快放!”

“既然何師弟不想敘舊,那師兄我就直說了,我要你手裡的祈金珠。”達文泰將最後一塊肉放在了堆如小山的飯碗上。

何與飛“嗬”了一聲,抬眼直直對上達文泰的眼睛,銳氣不減:“那我要是不給呢?”

達文泰歎了口氣,“那師兄就隻好使些手段了,聽說佟蕭正在閉關……”

話音未落,何與飛忽然伸手將飯碗往前一推,達文泰立即用拿著筷子的手去擋,筷子將碗紮了個對穿,肉塊顫顫巍巍,難以保持平衡,紛紛掉在了桌子上。

下一刻,近在咫尺的刀風拂起達文泰鬢邊的發絲,他卻巋然不動,在刀鋒觸到他麵頰的那一瞬間,如湖麵泛起漣漪般,他整個人都“皺”了,身體化作透明的水,嘩啦啦落到了甲板上。

何與飛的刀落空,他扭頭往身後望去,隻見不遠處桌上茶壺裡的水自動流向空中彙成一個水球,達文泰從水中跳了出來,好整以暇地朝何與飛挑了挑眉。

何與飛怒目圓瞪,一雙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他怒喝道:“你要是敢動我師姐一根毫毛,我殺了你!”

達文泰手心凝起密密麻麻的細小冰針,他大笑道:“何師弟,說大話之前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冰針如流矢般朝何與飛襲去,他舉刀抵擋,有的冰針被擊落在地化成了水,有的飛濺出去殃及池魚,茶壺、瓷杯被擊穿打碎,膳堂眾人紛紛往外逃竄,也有人看熱鬨不嫌事大,站在原地不動大聲起哄。

何與飛提著含章刀朝達文泰衝去,刀刃劈向達文泰時,他又像之前那般化水遁走,如此反複,何與飛氣喘如牛,竄天猴一樣在膳堂內繞了數圈,卻連達文泰的一片衣角也沒摸著。

一個攬月劍派弟子嘲笑道:“真沒想到抱川刀傳人就這點本事,奚玄門的臉都被你丟儘了!”

其他人紛紛附和:“識相點就把祈金珠交出來!就你這點三腳貓功夫,參加什麼丹靈衛考核啊,回奚玄山掃落葉去吧!”

“第一關都過不去吧,真是浪費名額,就應該把奚玄門的名額分給我們攬月!”

那些嘲笑鄙夷如利刃一般紮在何與飛心頭,他眼眸微紅,握緊了含章刀,嘴唇抿成一條線。

達文泰的雙眼如鷹隼一般緊緊鉤著何與飛,聲音裡帶著幾分譏笑:“這就惱羞成怒了?何與飛,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不會連抱川刀的一招半式都沒學會吧?”

何與飛啐了一口,獰笑道:“殺雞焉用宰牛刀?”

何與飛忽然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他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不止一星半點兒,轉瞬之間便衝到了達文泰眼前,橫斜刀刃便朝達文泰砍去。

達文泰眼神一沉,五指一抓,一把銀劍出現在他的手中。

“鏘——”刀劍相撞,發出清脆的嗡鳴,靈力如大潮,向四周激蕩開來。

何與飛微微勾唇,含章刀上繁複豔麗的花紋猛地竄出了火焰,動蕩的靈氣也似乎被點燃了,空氣也變得燥熱,甲板滋滋冒著水汽。

見兩人動了真格,看客們全都撤出了膳堂。

窗戶邊,頭戴鮫雲紗幃帽,隔山觀虎鬥的嵐孟微微勾了勾唇。

還不算太笨。

達文泰錯開劍刃往後撤,何與飛緊跟不放,兩人在膳堂內競相角逐。達文泰用的自然是攬月劍法,俊雅飄逸,可攻可守,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是講究對劍意深刻理解、對劍法融會貫通的一門劍法。而何與飛所使的刀法,與抱川刀大開大合的招式截然不同,奇詭刁鑽,綿裡藏針,招式靈活多變,是嶽孤明自創的刀法,刀法無名,招式亦無名,何與飛師兄弟私下裡都稱之為——無名刀!

何與飛不過知行境前期,而達文泰卻已經是後期修為,然而何與飛卻能接下他的大部分劍招,著實令達文泰心驚,他很清楚,若是放任何與飛成長下去,絕對會成為攬月劍派的一個勁敵!

銀劍向下製住含章刀的時候,達文泰朝門外的攬月劍派弟子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撩開袖子露出一隻弩機,對準了被壓製於地的何與飛,射出一支弩箭。

何與飛暗道不好,忽然,眼前閃過一道銀光,從對麵飛來一柄短刀,於空中擊落了那支弩箭。

那短刀於空中轉了個彎徑直撞上達文泰手中的銀劍,一擊便令他不得不後退了幾步。何與飛壓力驟減,抽刀朝達文泰斬去,雖然後者及時躲開,可還是被淩冽的刀風在臉頰上開了個很淺的口子,滲出幾滴血來。

短刀飛回嵐孟手中,她五指靈活地轉著那把短刀,看著對麵門邊射出弩箭偷襲的攬月劍派弟子,似笑非笑道:“攬月劍派不是自詡風光霽月麼,居然也搞偷襲這一套?”

有那麼一瞬間,偷襲之人感覺帷帽女人的目光毒如蝮蛇,自己的血都冷了片刻,然而轉瞬之間便恢複了正常,他開始懷疑那種冷徹骨髓的感覺是不是自己的臆想,那女人怎麼看都隻是個普通的知行境前期修士。

何與飛抬腳將被嵐孟吸引了注意力的達文泰踹了出去,抬手粗魯地抹掉了鼻前的血。

達文泰撞斷了一把凳子,灰頭土臉地一片狼藉中爬了起來,舉劍指著嵐孟,厲聲道:“你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竟然敢管我們攬月劍派的事?”

嵐孟淡淡瞥了達文泰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端詳著手中鋒利無比的短刀道:“奚玄門之人,你說我有沒有資格管?”

“嶽孤明就十個親傳弟子,我可不記得有你這麼一號人物。”達文泰緊緊盯著嵐孟,可惜距離遠又隔著黑紗,他看不清她臉上到底是何表情。

幃帽之下傳出一陣輕笑:“你也說是親傳弟子,怎麼,就不允許有普通弟子嗎?”

何與飛一個健步擋在了嵐孟身前,瞪著達文泰,忽然笑道:“姓達的,我聽說上次宗門比試,你又輸給齊悅風了?這都是第十次了吧?難怪你不肯和攬月其他人一起走,而是帶著幾個狗腿子乘飛舟過去。我要是你,我也沒臉和常勝將軍走一條路……”

“你給我閉嘴!”達文泰氣急敗壞道。

四周響起竊竊私,那些帶著懷疑和否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像針紮一般,即使聽不清,他也知道他們肯定在說:他就是萬年老二啊,從來沒打贏過,真是丟人……

嵐孟轉刀的手頓了頓,然後將短刀插進了腰間的刀鞘裡,笑了一聲道:“好了,船長來了。”

船長大步流星走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本冊子,他看了達文泰和何與飛一眼,然後低頭看著書冊,道:“你們打碎了四張桌子,六隻凳子,茶具碟碗共二十六件,地板上多了七道裂縫,折成靈石,共一萬七千六百枚。”他抬頭看向兩個罪魁禍首,揚了揚書冊:“誰來賠?”

一旁的攬月劍派弟子立即指著何與飛道:“當然是他!是他先動的手!大家可都看見了!”話音剛落,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繼而感覺雙肩如泰山壓頂,兩腿顫顫巍巍,幾乎要承受不住跌倒下去。

“難道不是你們攬月劍派挑釁在先嗎?”嵐孟道。

船長發話道:“行了,一個巴掌拍不響,雙方各出一半。”

攬月劍派弟子這時才感覺壓在肩頭的力道驟然撤去,他渾身直冒冷汗,隻覺得□□兩條腿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嵐孟提步離開,船員們陸續走進膳堂開始收拾殘局。何與飛僵著臉,不情不願地從儲物袋裡掏靈石,然後在攬月劍派眾弟子如狼似虎的瞪視下離開,朝嵐孟離開的方向追去。

戴著袖弩的弟子朝著何與飛的背影“呸”了一聲,嘟囔道:“莫不是何與飛的姘頭吧,這麼護著他……”

話音未落,耳邊忽然傳來破空聲,他眼疾手快地躲開,而原先站立的地方插著一段帶刺的荊棘。

他咽了咽口水,緩緩伸手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