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孤明心有所感,朝窗外看了一眼,皺眉道:“進來,鬼鬼祟祟的乾什麼呢。”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不一會兒,一個身著藍袍、腰間掛刀的男子走了進來。
那把刀長四尺三寸有餘,彩似丹霞,嵐孟不由自主在心中念出了刀名——含章,是嶽家先祖得來的寶貝,據說是某個皇族的太子鑄造的,竟然便宜了這小子。
嵐孟不由得打量了何與飛幾眼。
在嵐孟觀察他時,何與飛也在用餘光打量這個陌生女子。
這人瞧著年紀不大,模樣不錯,不過比起師姐還是差了一點。腰間掛著一刀一劍,看周身靈力波動,是知行境前期修為,和他一樣。也不知道師傅和她說什麼呢,他才剛趴到牆根處,就被師傅發現了,什麼都沒聽到。
待何與飛站在院中烏桕樹下,隔著窗戶對嶽孤明行了一禮後,嶽孤明才緩緩開口。
“這位是閆扶音閆小友,將以奚玄門弟子的身份與你一道前往山到源參加丹靈衛考核。”他叮囑道:“不可對她無禮,也不可暴露她非我門弟子的事實。”
嵐孟側目看了嶽孤明一眼,覺得他的腔調似乎多了幾分威儀,不似方才同她交談時那般散漫。眼前之人好像在呼吸之間,從一個相識多年的友人變成了肩負重任的一派掌門。
嶽孤明的話好似晴天霹靂,引得何與飛虎軀一震,他下意識質問道:“憑什麼!憑什麼讓她一個外人占用我們奚玄門的名額!”
而且昨日師傅還說,隻有他一個人去丹靈衛試煉呢!
“瞧你這話問的,”嶽孤明並沒有生氣,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斜眼看著院中因情緒激動而雙頰泛紅的徒弟,輕飄飄道:“你也不看看你那些師兄弟,還有哪個能修煉到知行境的?要不是佟蕭在閉關,我奚玄門弟子除了你,無一人派得上用場,為師會派你個倔驢去那虎狼之地?”
何與飛惱道:“元初境不也一樣可以去?師傅就是不信任我們!”
嶽孤明道:“你說對了,為師確實不信任你們,特彆不信任你,所以才給你找了個伴嘛。”
何與飛聽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瞪得有銅鈴一般大。
師傅這話也太傷人了吧……
嶽孤明看向對麵的嵐孟,溫和道:“我這徒弟性子執拗,做事不過腦子,脾氣也臭得像是茅坑裡的石頭一樣,這一路若是有冒犯之處,還望小友多擔待。”
嵐孟忍住笑意,抱拳道:“嶽掌門客氣了,晚輩定當和令徒好好相處。”
何與飛在心裡“嘁”了一聲,誰要和她好好相處。
嶽孤明放下心來,他並不懷疑嵐孟的能力,於是擺了擺手道:“好了,無事便退下吧。”
見師傅心意已決,何與飛也無可奈何。他覺得最大的“倔驢”應該是師傅才對,他比不上師傅的萬分之一。
據說當年宗門被魔族圍攻,師祖臨死前讓師傅不用再管奚玄門,大難臨頭各自飛就好了,長老們都一走了之以後,師傅愣是一聲不吭,僅靠一個人便守住了山門,撐到了當時的掌炬堯玦前來馳援,奚玄門千年基業才沒有毀於一旦,雖然後來弟子紛紛下山,也沒有新弟子願意入宗,可奚玄門到底是沒有滅宗,依然矗立在這個群雄並起、豪傑輩出的九州大地之上。
等何與飛離開掌門小院以後,嵐孟才抬眼看著嶽孤明,笑道:“還可以嘛,有些掌門的風範了。”
嶽孤明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道:“在你麵前的可是貨真價實的掌門,你給我放尊重一點啊,彆沒大沒小的。”
嵐孟“嘁”了一聲,糾正道:“小明明,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和長輩說話就是這個態度?”
嶽孤明不客氣地嗤笑道:“你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吧。想當年,我上山打鳥下河捉魚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還蹲在堯玦前輩的肩頭,一把新收的穀子就能哄走。”
他眼睛飄忽地朝上看去,嘴裡還吹著鄉間小調,一副“我就說你了你能拿我怎麼辦”的模樣。
嵐孟沉默半晌。
……拳頭硬了。
指節哢噠聲傳入耳中,嶽孤明連忙岔開話題道:“嗐,差點忘記了,祈金珠還沒給你呢。”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鵪鶉蛋大小的渾圓金珠遞了過去。
每年丹靈衛考核前三個月,山到源都會放出一定數量的祈金珠,各大仙門和妖族王室占去大部分,剩下的才是散修的,這三個月會發生無數起祈金珠搶奪賽,撐到正式選拔那天的才是真正的贏家。
嵐孟本打算用往年的祈金珠蒙混過去,畢竟往年放出去的祈金珠一般也隻能收回來九成,或者在去的路上現搶一個,反正羔羊多得是,隻要不撞上以“四派”為首的仙門弟子就行了,其他人不足為懼。
既然奚玄門的祈金珠還有剩餘,倒是省了她的麻煩了。
嵐孟一把奪過嶽孤明手中的祈金珠,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奚玄山離連溪城還有點距離呢,希望你的弟子可不要拖後腿。”
嶽孤明笑道:“去吧。”
嵐孟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瘦削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了漫天烏桕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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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與飛同嵐孟抵達連溪城外的飛舟港口時,月亮剛剛升上東方的天空。
連溪港是寧州第一飛舟大港,有著十餘艘飛舟,分彆去往不同的城池。飛舟金碧輝煌,琉璃瓦在月光的銀輝之下閃著稀碎的光澤,簷頭懸掛的鈴鐺被清風吹出脆響,融入了人聲鼎沸之中。其中最大、最富麗堂皇的一艘飛舟上人山人海,俱是前往山到源參加丹靈衛考核的修士。
何與飛一邊往前走一邊朝跟在身後的嵐孟道:“姓閆的,我警告你,既然你名義上是我奚玄門弟子,出門在外就要謹言慎行,彆給奚玄門丟臉!”
嵐孟淡淡道:“噢。”
“還有,彆以為師傅同意你替師姐去參加選拔,你就能取代師姐的位置!”
嵐孟點頭道:“那當然,佟蕭可是嶽掌門首徒,奚玄門修為高強的大師姐,我可沒那個本事取代她的位置。”
何與飛隻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肚子氣發不出來,狠狠跺了跺腳,大步流星往飛舟上跑去了。
嘿……把人氣跑了。
嵐孟有點想笑。
由於丹靈衛考核在即,船票十分緊張,她加了五倍的錢才買到一張兩人合住的票。她走進那屋子時,另一人不知去了何處,床上放了些衣物,她走到另一張床邊坐了下來。
沒過多久,號角聲響起,飛舟開始緩緩移動,船帆“唰”地一聲升了起來,簷頭鈴鐺的響聲交織在呼嘯的風聲中,飛舟離開地麵,一陣顛簸過後逐漸變得平穩。蒼穹之上綴滿了忽閃忽暗的星辰,好像伸手就能將其摘下來,放入壇中釀作滋味綿長的美酒。
眼前忽有靈氣波動,一個黑漆漆的團子從虛空中掉了出來,在她大腿上滾了兩圈,隻有個白點的豆豆眼眨呀眨。
嵐孟眉頭微蹙,抬手落下一個結界,將那團子從自己腿上撫了下去。
黑團子在褥子上滾了幾圈,然後又原路滾了回來,不知道是頭還是屁股,抵著嵐孟的腿沒有動彈。她麵無表情地用兩根手指將其撚了起來,端端正正放在折疊整齊的被子上。
她盤腿而坐,雙手環胸,上半身微微前伸,眯著眼睛責問道:“出現之前,你就不能提個醒嗎?生怕我找不到機會暴露是吧?”
黑團子張了張嘴,吐出來的是一個帶著笑意的女聲:“哎呀呀,彆生氣嘛,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嵐孟冷哼道:“你上次也這麼說。”
遠在東海的辛念訕訕地笑了笑。
“找我什麼事?你拿到海鰌骨了?”嵐孟問道。
“這倒是沒有,我連大鯨魚的影子都沒見著。”
嵐孟嗤笑,一句“廢物”還沒說出口,辛念便搶先道:“你幫我接應一個人,他現在就在陵州,正在被追殺。”
嵐孟擰眉,問道:“也是朝聖道叛逃出來的?”
“對,叫賀舟晏,暗係,擅長通過影子逃遁。”
“就這麼點消息?不知道人家長什麼樣,穿什麼衣服,有什麼明顯的特征?”
“呃……”
辛念囁喏了半晌,遲疑道:“一個二十來歲小夥子,兩隻眼睛,一個鼻子……長得不難看吧,他小時候我還見過他來著,好像右邊眉毛上有顆痣,不過長大了這痣還在不在我就不得而知了。”
她補充道:“追他的有兩撥人,禪宗的,還有朝聖道的兩條狗。禪宗的人好像有些來頭,你要小心。”
“知道了,”嵐孟沒好氣道,“淨會給我找麻煩。”
“能者多勞嘛,不說了,海嘯又要來了。”
不等嵐孟說話,黑團子在甲板上翻滾幾圈就消失了。
真是的……嵐孟撤去結界,理了理被壓皺的衣襟。
門“吱嘎”一聲被人從外麵推開了,嵐孟聞聲看去,一個姑娘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流光溢彩的紗衣,衣裳清涼,露出頸下大片肌膚,手裡端著一盤糕點,一雙綠色眼眸好奇地望向嵐孟,她笑著寒暄道:“你好呀,我叫鳴珂。”
妖族?嵐孟點頭致意,麵不改色道:“在下閆扶音。”
她收斂了妖氣,除非遇到知命及以上的強者,否則沒人能看穿她的偽裝。山到源能有如此修為的人,多是山主、源主之流,平日裡一般是見不到的,所以嵐孟並不擔心自己會過早暴露。
鳴珂笑道:“你們人族不愧是美食行家呀,這些小點心也這麼好吃。”
嵐孟看了看她手中各式各樣的糕點一眼,道:“萬象齋的梔雲一口酥才是絕味,等下了船,你可以去嘗嘗。”
鳴珂好奇道:“飛舟上沒有嗎?”
嵐孟道:“這款點心每天隻賣十屜,常常供不應求,飛舟上該是沒有的。”
鳴珂驚奇道:“這麼受歡迎的嗎!”她走到嵐孟床邊,將手中糕點遞過去,道:“你要吃嗎?”
嵐孟搖了搖頭。
鳴珂也沒有再勸,走回自己床上自顧自吃得開心。
讓點心全都進她的肚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