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1 / 1)

好好的生辰宴被攪得烏煙瘴氣,把賓客都送走後,興致全失的陸伯都望著被自己特意留下的姐弟倆,無奈地搖了搖頭。

“好弟弟,把你姐的坐騎送回青丘,就趕緊回家吧!”

拉著孟望舒轉身就走的人,安排好剩下的事,就騎著飛馬帶她鑽進了雲端。這一日下來,不愉快的事兒發生了太多,前後坐著的兩人一時間都想不出說些什麼好。

直到腳下踏上的是一片陌生的土地,有些疑惑的人才轉身看向帶自己來到這兒的年輕神君。

“這是我母親從前避世的小院子,因為建在這鮮少有人出沒的山穀中,所以除了我和月族父子倆幾乎沒人知道。”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握著心上人的手往前走的山神仔細打量著心上人的神色。從小見過不少世麵的小狐狸,果然還是被這深幽的密林裡,長滿青苔的木頭庭院吸引了。

因著平日裡除了隔了幾日來灑掃的仙侍,並無他人踏足。所以此地幾乎沒有任何生息,腳下建房子的木頭因為經年累月已經是黑中灰來,腳踩上去有些輕微的吱呀聲,庭院周圍的落葉落在地上有紅有黃,除此之外,周圍俱是一片統一的幽綠墨黑。

那個被一圈白毛領裹住杏眼桃腮的少女,是萬籟俱寂裡最亮的一抹顏色。

“這地方活人沒有!裡頭倒是有水氣,水氣裡還有活物!

老天爺,你不會把什麼水妖弄進這院子裡養了吧!”

越說越害怕的孟望舒像隻兔子一樣往前蹦了幾步,緊緊地抓住了身前人的胳膊。見對方有幾分不懷好意的笑,又伸手想刮刮她的鼻子,立刻張開嘴啊嗚一口準備咬住對方的指尖。

並沒回答她的人徑直拉著她走進了院子裡,那水裡的活物,原來是魚,金色的鯉魚,這四方的院子裡有著一個不小的池塘,水底深綠的水草緩慢的擺動,映著著水麵飄落的樹葉格外翠綠,在深淺交加的綠色裡怡然自得地遊來遊去的幾位鯉魚渾身金光燦燦,讓第一次來這裡的人好奇又驚喜的定住了眼神。

引她到水邊站著的人望著她歡喜的眼神,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他輕輕摸了摸身邊那顆剛到自己肩膀毛茸茸的腦袋,又抬頭看看周圍寂靜的山林,隻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即便此地沒有昆侖的繁華,青丘的富庶,卻有不被人打擾的幽靜和身側的心愛之人這兩樣世間最難得的東西。

“世人都說上一任月神,是個奢靡又狠戾的人,她居然會有一樣這樣幽靜又質樸的避世之地,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說完這句話的少女似乎自知有些失言,連忙伸手端過一邊的熱茶,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也顧不上燙嘴就要往喉嚨裡灌。伸手攔住她的人接過了有些發燙的杯子,放在嘴邊吹了又吹才又遞了回去。

方才兩人站在池子邊,她的肚子嘰裡咕嚕的叫,仿佛中午的宴席都沒吃過一般。是以這位年輕的神君立刻就帶了自己來屋裡,生起了小爐子煮麵溫茶,與心上人圍坐在不大的屋子裡,倒是溫情的很。

“對啊,世人眼裡的她也的確是她,私自在那關了惡龍的山上,修了一整個宮殿,關起門來稱王的是她。

我眼裡話少淡漠,極疼愛我,無事就愛帶我來這兒溫茶賞魚的人,也是她。你不必怕那些話刺痛我,我自知你不是有意的。”

鍋裡的麵湯適時的咕嚕了起來,伸手給對方盛麵的人溫和地笑了笑,細心地遞過了筷子。接過麵的孟望舒卻心裡難受得很,今日本是他的生辰,卻被自作聰明的神女攪得一團亂。

好不容易避開那些紛擾,帶她來了這兒,想一起吃碗熱乎乎的麵,自己卻又不小心勾起了他的傷心事。

“這麵和你小時候煮給我吃的味道倒是一模一樣,那時候我在學堂裡打架,你總是來幫我,最後一塊兒被老師送去陸伯父那兒挨罰。

一站就是兩個時辰,還不給咱們飯吃。”

想起小時候罰站的場景,方才還有些傷懷的少女一下又高興了起來。那個自己在懵懂之時就依賴愛慕的人,現今正坐在對麵陪著她,這世上再沒有比兩心相悅這件事更讓人幸福的了吧。

“你倒還記得,白藏那小子,咱們真打起來了他就躲著,每每挨罰都能靠哭鼻子躲過去。

其實我父君如何不知道咱倆躲在屋子裡煮麵烤栗子吃那點小心思呢,不過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罷了。”

那時候兩人都剛過桌子高,每每挨罰餓了就蹲在屋裡的小角落煮一碗麵吃,罰站的屋子裡總有新鮮的麵條和雞蛋,少時隻覺得巧合,大了才能明白父親背後的慈愛。

說說笑笑吃完了麵,跟著年輕的神君往山上走的人,左顧右盼覺得甚是好奇。這林子裡有樹有花,潺潺流水聲也不絕於耳,明明是極好的修煉之地,卻連一隻靈獸也沒見到。

再往上走到了山頂,就見到又有一處小小的院子捱著懸崖邊,白牆灰瓦連著一個小小的籬笆,孤零零地立在山巔。走在前麵的人率先推開了門帶她走了進去。

院子裡隻有小小兩間臥房連著一間柴房,連一個像樣的堂屋也沒有,院子中央的空地上,擺著一套有些陳舊的桌椅,四周的牆角都結了厚厚的蛛網,看來是許久沒人居住了。

偏偏在這一片腐壞的氣息裡,她卻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細想了半天回過神來的人,驚訝地扭頭看向了身邊的神君,見他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才確認了心底的疑慮。

點點頭的陸伯都有些難堪地避開了小狐狸的目光,盯著地上長滿青苔的磚頭低聲把真相說了出來:

“這座山上一個靈獸一位仙族也沒有,是因為從前世代都有月族神兵把守,是個被霸占的寶地。

自我母親出事後,雖然無人把手,大家卻也都嫌晦氣,不肯再來了。你是不是覺得此地殘留的生息,熟悉卻又不敢說出來?

你沒猜錯,這個地方就是我母親軟禁白少春父親的禁地,明麵上他們是軟禁在月族的深宮裡,可我那總嫌不解恨的母親,背地裡大部分時間,都把他關在此地,這逼仄幽寒,無人問津的日子他過了幾十年。

所以即便白少春屢屢生事,我也總不願深究……”

接下來的話負手而立的人沒有說完,一旁的孟望舒卻聽懂了。因為母親當年的所為,這個年輕的神君對那鮫人父子總心懷虧欠與內疚,是以他從不追究,反而願意為了白少春涉險,也是因為心中有愧想要償還一二吧。

“三界都說她是月族之恥,是神界最大的惡人,可她也的的確確是從小把我抱在懷裡,教我說我,扶著我學走路的娘親,是那個費儘心機把我生下來,又處心積慮想要為我爭取一切的人。

我知她罪大惡極,卻也知道,她不過是我外祖訓練出來保護我那個病弱舅舅的工具,她不擇手段,殘害蒼生,瘋魔了一般屠戮鮫人煉丹給我那個舅舅續命。

又瘋了一樣拆散你母親和我父親,拚了命爬上昆侖的後位,又自己建了宮殿瘋瘋癲癲地在那荒山野嶺裡稱王。

也是因為她的母親這一生都沒有承認過她,疼愛過她,隻一心把她當成輔佐兒子的工具,長大了以後自小結親的夫君也從未心儀過她,她這一生,從開頭原就是錯的,最後隻落了個罪大惡極的下場,還留下一個能替她還一點情債的我。”

說完這些的陸伯都並不敢轉過頭去,他怕身後的人看見自己通紅的眼和滿眼的淚,也怕他袒露了這多年來壓抑在心裡的感情和對母親那不敢言於人前的懷念,會讓那隻小狐狸厭棄了他。

他隻緊緊地咬住嘴唇望著麵前空無一物的白牆,遲遲不肯轉身,直到有一個溫熱的身軀從背後輕輕抱住了他,才覺得繃緊的全身稍稍鬆懈了下來,隨著慢慢放鬆的身體,他也終於鬆開了嘴唇,大大方方的麵對自己的眼淚和難過,輕聲抽泣起來。

這些年來,他時刻謹記自己是未來的昆侖之主,匡扶月族和繼承天下九部這兩座大山壓得他一刻喘息的時間也沒有,從幼時就開始早起修煉,夜晚跟隨父君習武,幾乎沒歇過幾日。

母親是三界的罪人,也是沒有墳塚可以祭拜的孤魂。每個銀袍女子入夢驚醒的夜裡,他都隻能獨自一人來到山下那個小小的院子裡,獨自回憶小時候那不多的溫情時刻。

可前些日子,這隻小狐狸不管不顧為了自己衝進怨龍那幽深黑暗的湖底,幾乎是豁出性命去救自己的時候,他包裹著一層硬殼的心,忽然就裂開了一道縫。

那張明媚的臉像一道無法躲避的陽光,直直的照進了他的心裡。這個世上,原來不是隻有等著自己守護捍衛的月族和山上的生靈,這個世上,也有一個人,可以拋下一切守著他,為了他豁出自己的命去。

沉浸在思緒裡的人緊緊地握住了環在腰間的那雙手,卻聽見身後那個懶倦的聲音開了口:

“我當你是個看得透的,是以一直沒跟你提過這些事。隻要就有活物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語,若陸上神麵對這些都無法自處,千百年來被傳魅惑人心,危害四方得位不正的仙族,例如我們九尾,又當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