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陸伯都一路把蛇妖母子送回去的人,一直守到陰律司的判決出來才走。
知道那隻蛇妖被判去陰森的湖心島守島,永世不得外出之時,雖心有不忍,也還是默默聽到了最後。身為一名母親她固然可憐,可無辜喪命的那些村民卻也實在是枉死含冤的。
“那孩子,若你不方便安置,便交由我帶回青丘去吧,回頭彆叫人挑著你的錯處,叫你難做。”
被心上人送到山腳下的人望了望那落後幾步的孩子,又有些不放心起來。昆侖雖是神山,卻一向隻有晉升仙位的靈獸居住在此,這次兩人帶回來的畢竟是個妖族。
若是留在這兒不方便,倒不如由自己帶回去,反正鎮子上收留的各類異族也不少,多一隻小家夥並不會引人注意的。
“不妨事,我堂堂一個山神,若是連一個孩子都護不住,將來如何護得住你啊?
你隻管安心回去,過幾日我得閒了,就去瞧你。”
望著眼下因為有些疲憊微微發青卻還是在關心自己的小狐狸,年輕的神君心都化了,若不是身後還有個孩子,他巴不得立刻把對麵的人攬進懷裡,但礙於周圍有人,他還是克製地隻是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再三叮囑對方路上小心後,便停在了山腳。
一路火急火燎往回趕的人今日說不上為何,總覺得心裡有些發慌。這幾日並未收到傳信說起青丘有事,可此刻她的心裡卻總是七上八下的,但又感應不出具體的事情來。
直到腳踏上含真殿前的磚地才稍稍安心下來的人,剛走進屋裡,熱茶還沒送進嘴裡,就被一聲大喊嚇了一跳:
“你可算還記得回來!孟望舒!你居然叫了上千個人去家裡鋪子上領錢,連招呼都沒跟我打!”
聽見是弟弟的聲音,又把心放回肚子裡的人,低頭猛喝了一口熟悉的梅花煎雪,才順了順氣悠然地答道:
“那又怎麼了?你如今倒愈發小氣了,就那麼點銀子也值當你這麼一通叫?怎麼?買賣要黃了你要活不起了?”
被自己一番話噎得好半天沒答上話的孟白藏,隻好搓著手跟在她身後不住的小聲嘮叨,一會兒說姐姐不該不打招呼叫人去支錢,都沒能叫鋪子提前預備,一會兒又抱怨起去領錢的村民許多都粗魯蠻橫,但凡銀子到手得慢一些,便在鋪子裡鬨著要摔桌子砸櫃台。
心裡知道事發突然,急匆匆就許諾了那麼多銀錢出去,一定叫這個孟掌櫃焦頭爛額了一番的人,也不再回嘴。任由他跟在自己身後,絮絮叨叨的把氣發完了才遞過一杯茶給他。
伸手要接忽然又扭捏起來把臉扭向一邊,指望姐姐再哄一哄自己的孟公子顯然打錯了算盤,全然忘了眼前的人是個急性子。因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下巴就被一把捏住,溫熱的茶水直接就被灌進了喉嚨裡。
“好了,賠罪的茶也喝完了,你若無事便走吧。”
頭也不回的人徑直走出寢殿,準備召集親族來議事,跟在身後的弟弟卻又陰魂不散的跟了上來,問起她和陸伯都的進展來,見姐姐的嘴嚴得很,便在一旁尋了個空位坐下,直到收到孟國主王座之上警示的眼神,才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的退了出去。
聽殿內的人七嘴八舌的一通說,孟望舒終於明白了自己的預感不是沒來由的。這幾日青丘雖然沒出什麼大事兒,卻在邊境飽受臨近一個小國的騷擾,駐守在邊境的士兵頑強抵抗才沒有讓對方突破了防線。
知道罪魁禍首是誰以後,一直不說話的人心裡閃過了不知道多少東西,卻還是沉默的接著聽了下去。凡界來來去去就是疆土之爭,邊境挑釁,商隊過路的矛盾這些破事兒。
但此番率先挑釁的,卻是讓她最意外的肥遺國,異獸肥遺是上古起就有的雙頭巨蛇,長相可怖生性凶殘,但也好在它們生性冷血,平日裡窩在自己的領地裡倒也安分,甚少出來生事。
“那龐然大物不是一直生活在瀑布之上,極少下來嗎?怎地會突然跑下山來騷擾咱們的邊境?”
手指在椅子上磕了半天也沒想出所以然來的人,看著前去迎戰的一個將軍有些好奇的發問,被問到的人就像打開了話匣子,先是長歎一聲少主有所不知,便把近日的煩心事說了出來:
這巨蛇們本來生活在幾座山頭的瀑布之上,靠它們自己飼養的一種紅嘴黃毛的鳥兒為食,這些鳥兒平日裡靠山下的野果和作物為食,每活到一定年限便會自己飛去瀑布上的巨石撞死,以供巨蛇們采食。
而山下的作物,又自有一群山鹿來耕種,雙頭巨怪提供庇佑,山鹿耕種飼養小鳥,小鳥又以身相殉反哺巨蛇,這個習慣原本延續多年,從未出過岔子。
可這兩年肥遺國水源越來越枯竭,能夠滋潤喂養山頂瀑布之上的巨蛇已經不易,能流到山腳下用來耕種和給另外兩個物種生活的水源就越來越少,眼看著收獲越來越少,山頂的巨蛇胃口卻一點沒有減小。
山腳下的兩個種族,日積月累,就生出了反叛的心思,但是肥遺乃是上古凶獸,依靠他們的力量扳倒對方無異於以卵擊石,所以從去年開始,就陸陸續續有山鹿和小鳥越過幾國的邊境逃到了青丘和周邊的幾個國家。
“周圍的幾個國家一向是自身難保,物產也不豐饒,所以最後他們就把目光瞄準了青丘。那巨蛇一開始並未察覺,直到最近才發現了這些異動,便有兩條下了山,前來邊境挑釁,想逼那些逃出來的山鹿和鳥兒們回去。”
那位將軍把話說到這兒,殿內的人都已經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既然出了這樣的事,為何沒有派麒麟來報?”
有些內疚自己分心在怨龍之事上的人偷偷在袖子裡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
“本來這事兒鬨得也不大,我們想著給對方點顏色瞧瞧就行了。誰能想到那老妖怪見山鹿們不肯回去,今日天還沒亮,居然偷襲我們,有兩個領頭的小兵葬身蛇腹,正準備遣信淹去報,就聽說少主回來了。”
竟然真的有士兵喪生了,就在自己趕回來的前幾個時辰,如若她沒有跟著去陰律司,如若她少在昆侖停留一會兒,如若在救了鼠妖母子後自己就回來……
隻可惜現在想這些一切都晚了,咬緊嘴唇的人吩咐將軍帶著一隊精兵去山腳下等著後,就轉身衝進了後殿更衣,戰時穿的銀甲已經掛在衣架上許久了。
風平浪靜了太久的青丘,讓她以為接下來很長的日子,這件銀甲都需要接著掛在那兒了。不想就在今日又派上了用場,把頭發束在腦後的人拿起長槍就往山下急匆匆的衝去。
路上的人望著那個臉色鐵青一言不發的國主,都默默地讓到了路邊閉上了嘴。這位年輕輕就掌管了整個青丘的國主,大部分都是笑嘻嘻很嬌憨的少女模樣,除了這樣有外敵挑釁的時候,甚少有板著臉的時候。
帶著一隊人馬很快就到了邊境的孟望舒一眼就看到了地上乾涸的血跡,她閉上了眼,把胸腔裡翻湧的內疚和後悔狠狠地按了回去,才提起槍下馬,示意身後的士兵先等在原地,就獨自穿過了邊境線。
這是陸伯都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心上人,得到孟白藏急報的他,急匆匆地騎著飛馬就趕了過來,卻又在此刻,勒住了疾馳的坐騎停在了雲端,望著那個一身戎裝的少女隻身向前。
她今日與任何一次自己見到她的時候都不同,沒有平日裡頭上的那些珠翠,和手臂上叮當作響的珠串,也沒有年節裡隆重的頭冠和披風,她隻穿著一身銀光閃閃的鐵甲,為了方便爬過巨石嶙峋的山脊梁把束起來的辮子咬在了嘴裡。
那雙一向含著笑意和柔情的眼裡現在全是肅殺和狠意,在彆的皇姬還在承歡膝下的年紀,為了保護士兵,孤零零地衝這著九尾最害怕的巨蛇大步奔去。
腳下的人一眨眼就翻過了交界的山頭,把手裡的長槍重重的插在地上,發出了一聲巨響,大聲衝著底部深潭已乾涸了一半的瀑布大喊道:
“肥肉蟲!給老娘滾出來!我看你有幾個腦袋夠我砍的!敢去我青丘的地盤上吃人!”
山頂的巨物聽見動靜,緩緩地露出了詭異又可怖的雙頭,似乎對那個隻身闖進來的小狐狸這樣的到來有些意外,一旁的山體中出現一陣樹木倒塌的細碎聲響,躲在林中的四隻幽黃的雙眼也緊緊盯住了瀑布邊的那個身影。
有些緊張舔唇的陸伯都心裡開始有些隱隱的不安,雖然站著的人已經意識到了頭頂和背後一共有兩條巨蛇瞄準了她,但自己還是有許多的不放心,這樣的上古邪獸,就是對天上的神女仙君來說,也絕不是好對付的。
“小小稚女,竟敢口出狂言,你青丘包庇收留叛徒在先,拒不交人在後,現今還有臉來找死。”
巨蛇的聲音渾濁又沙啞,卻震得人耳膜有些發痛。
握著長槍的人卻毫不怯場,她朗聲答話,揚著頭直視山頂的龐然大物:
“我且問你,我青丘收留了多少叛徒,你可報得出來?這些日子,你們再三挑釁,我的衛兵有傷你們分毫?
國主不在,交人這樣的事,你強迫一群小兵做主,可是強人所難?我看你活了這麼些年,是都白活了!”
山頂和樹林的兩條巨蛇,都在此時發出了詭異滲人的笑聲,狂妄地回擊道:
“真是口齒伶俐能言善辯呐,那我們今日,就讓你這黃毛丫頭長長記性。”
山腳下的人一刻也沒有猶疑,揮起手裡的長槍就朝著身後打算偷襲自己的那條肥遺刺去,從馬上飛身而下的年輕神君,來不及思索就朝著瀑布衝了過去,孟望舒,這蛇比你爺爺的爺爺年紀還大,你還真是比我想得更有種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