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鼠妖問話的人心裡猜到了七八分,他握緊了掌中那隻小手,沉聲道:
“有我在,這三界我看誰敢!”
站在他身後的人羞澀地搖了搖他的手,低聲道:
“都這時候了,你說這話叫人多不好意思。”
拍了拍懷裡的人,陸伯都望向對麵的鼠妖,做出了自己的承諾:
“你接著把話說完吧,那洞裡的孩子,應該是你最大的牽掛,若你真有冤情,我會儘力保全他。”
坐在地上的女子淒然一笑,搖著頭說出了接下來的故事:
自打與那獵戶熟悉起來後,她對山下村民的戒心也漸漸消解了不少,常常幫助上山采藥打獵誤入陷阱的村民脫困,也送過因為頑皮困在山裡天黑了不敢出山的孩子回家。
本以為日子可以這麼順遂的一直過下去,卻轉眼就到了第二年的冬天,那一年的怨龍衝破了結印,一夜之間毀掉了周圍一大半的田地,眼看著天上的神兵下凡鎮壓收效甚微後,村民們就開始謀劃自己解決這個問題的法子。
他們躲在山下商量了許久後,決定派出村長前去找怨龍和談,表示願意向那水妖每月供奉一批牲畜,每年獻祭一名少女,以祈求對方能放過他們,還大家一個安寧。
事情談完了許久鼠妖才知道,而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她依稀記得那日,獵戶上山的時候給自己帶了一塊炙好的豬肉,說是山下的居民為了答謝她專程做的,然而吃下豬肉後不久,她就手腳無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拉下山關進了一個柴房,被迫換上了一套粗糙的紅衣。躺在地上不明所以的人到了快天黑才知道,第一年抽簽被選中送去獻祭的姑娘,正是那獵戶的女兒,他思來想去,既舍不得自己的骨肉去送死,又不敢得罪了村裡熟悉的鄉裡鄉親。
便想方設法弄來了大量的毒藥,提前浸泡好了豬肉給山上救過自己的鼠妖送去。
“他為了讓自己心裡過得去,反複地在柴房門口許諾會給我燒上許多紙錢,盼我來時投個好胎做人。
可能又想起被那怨龍折磨死的人連屍骨也找不到,哪裡能談得上投胎輪回,隻能變成冤魂厲鬼罷了。便又換一副說辭,說我雖救了他,也未傷過村子裡的人,但妖就是妖,妖哪有好的?
就這麼顛來倒去,形同瘋癲的在柴房門口守到半夜,便趁著夜深,將我塞進那提前準備好的籠子,到了雞叫之時就將我捆著沉入了那幽暗的水底。
隻可惜我命不該絕,那怨龍許是在水底孤獨地呆了太久,竟沒有立刻將我殺了,讓我在洞裡僥幸活了下來。我在湖底被那水妖折磨了幾個月以後,終於趕上第二波神兵前來降它,我便趁機逃了出來。
你們知道嗎?我渾身是傷爬上岸走到村子裡的時候,那些我幫過的人啊,正圍著篝火轉圈跳舞慶幸著神兵天降,大家有救了呢。
那個獵戶的女兒,生了一張好白淨的臉呐,在跳舞的人裡格外惹眼,像一隻活蹦亂跳的小兔子一般惹人憐愛呢,怪不得她父親要為了保全她,就索我的命!”
回憶過去的人似乎在苦痛的記憶裡重新經曆裡一遍那些傷害,說著說著竟有些發起抖來,接下來的故事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了情緒接著說下去。
鼠妖叢湖裡逃出去後,見到村裡的人歡聚一團。被背叛的憤怒和委屈讓她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仇恨,在第二日神兵走後,一怒之下,殺光了一整個村子的村民。
因為怨龍的事情,那時湖邊隻剩下了那一個村子,被屠村後過了好幾個月才被遠些的居民發現,因著湖裡的水妖一直未被封印住,所以大家理所應當的把事情怪到了它身上,沒人再深究下去。
而拖著受傷的身子回到山裡的人,卻發現自己已經有了身孕,無奈隻能藏身在林子裡把孩子生了下來,一直躲在這個林子裡生活到現在。
“這孩子從小肩上背上就有黑色的龍鱗,實在是難以遮掩,所以也沒法找個附近的鎮子去住。
加上水裡的那東西,雖然作惡多端,卻是認這孩子的,平日裡我們去水邊浣洗打水,有時候撈點魚蝦吃,他也沒有為難過我們,不曾嚇到過那孩子。”
故事講到這裡,在山洞邊站著的兩人心裡也都唏噓不已。山洞裡的孩子乖得出奇,外頭吵吵鬨鬨這樣久,他就一直在裡麵安靜的坐著,連頭也不曾探過一下,想來這些年母親一定沒少教他噤聲自保。
孟望舒憐愛地回頭看了一眼那雙怯生生的大眼睛,回過頭望向那鼠妖,把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
“既然你和這孩子在山上過了這些年都相安無事,為何又忽然要宰殺這麼多生靈提煉怨氣來助長妖力呢?這方圓幾裡除了你身上的妖氣狠戾了些,我幾乎感知不到彆的精怪。
此地對你們來說,最是安全才對。”
坐在地上的人並沒有立時回話,她撿起身邊的籃子,一邊把裡頭的枯葉挑出來扔掉,一邊掏出一塊乾淨些的布,一顆顆擦著籃子裡的野果,直到每顆果子都擦得亮澄澄的,才慢慢答:
“上個月我去附近鎮子上趕集,聽見有人說仙界的戰神月族要易主了,兩個氏族之前比武,在天帝麵前比試了一場,轟轟烈烈打了一場卻也沒分出個勝負。
最後就定了,要以誰先拿到湖裡那東西身上的法器來定勝負。鎮子上傳得紛紛擾擾,許多人都口出狂言說到時候要來看熱鬨,等神仙們把怨龍宰了要來割龍肉吃。
我一聽見附近的人要多了,就想起自己當年的遭遇來,我吃過輕信了人族的苦,我的孩子不能再受他們欺負了,我隻想提升自己的妖力,在有個萬一的時候,能保護我的孩子。”
說到這裡的鼠妖再沒了先前眼裡的恨意和算計,隻有順著臉頰流下的淚水,和捏在手裡那顆幾乎要被擦爛的果子出賣了她的害怕和慌張。
知道身邊人此時心裡不落忍,馬上就要出頭。陸伯都乾脆搶先一步把事情攬了下來:
“你的孩子便交給我,在下是昆侖的山神,整個天下九部群山連綿,定會有他的容身之地,至於你,你便跟我回去,交由陰律司審理,雖然你罪孽深重,但最後也可以得一個公正。
不管最後判決如何,我保證,你也好,怨龍也好,都不會影響到那山洞裡的孩子。”
聽見這話的母親卻似乎並不高興,她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望著通往山下的路看了半晌,才絕望的轉過淚流滿麵的臉:
“來不及了神君,方才我上山的時候,已經有附近鎮子上的人集合在一起要往此地來了。那湖裡的東西沒被封印的時候,他們偶爾看見我們母子隻當沒看見,都怕給自己惹事。
如今水妖已伏誅,他們便渾身充滿了膽氣,隻想著割了龍肉,殺了我們母子來發泄對妖獸的恨意才好,我們今日是走不出這兒的。”
洞裡的孩子聽了這些話才從山洞裡跑了出來,緊緊摟住了母親的胳膊,有些害怕的轉頭看向那對年輕的男女,眼裡帶著幾分希望又摻雜著許多的難以置信。
“怕什麼!你們娘兩隻管跟著我們,今兒包管你們能跟著他上昆侖!神界我管不著,這九州八紘還能有我青丘國主孟望舒搞不定的事兒?
瞧好吧你們就!”
抱著手昂著頭的孟國主聲音洪亮地表完態,立刻昂首挺胸的走到了最前頭,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年輕神君看著忽然匪氣十足的心上人,覺得既可愛又好笑。
前麵大步衝下山的人沒看到身後的神君急急地跟了上來,伸手擋開了路上險些會刮到她的樹枝,和望向自己的那個充滿愛意的眼神,她的心裡隻剩下三個字:
衝出去!
山下的路邊已經擠滿了人,果然如那鼠妖所說的一般,平日裡畏首畏尾躲在鎮子上,從不敢靠近這湖邊的人們。今日都拿著鐮刀鋤頭,甚至是扁擔,衝到這兒要替天行道了。
隻可惜湖裡的怨龍雖然已被封印,那些拿著武器的人望著風平浪靜的湖麵,也並無一人敢上前一步,隻敢站在原地聚在一起,靠著震天的喊殺聲過乾癮。
見著下山的幾人,一個為首的屠夫打扮模樣的男人立馬來了精神,大喊道:
“看!那鼠妖下山來了!她生的那野種就是湖裡那水妖的孩子,我們把他們抓起來宰了,才能替之前枉死的村民報仇!”
眼見著那個大漢就要朝身後的母子倆衝去,不等身邊的神君出手嗎,孟望舒上前就是當胸一腳將那男子踹翻在地,拔出腰間的長劍橫在胸前,柳眉倒豎道:
“我看誰再向前一步!休怪我刀劍無情!今日有天上的神君在此,自會把他們帶回神界斷案的陰律司審個明白,焉有你們私自在此地斷案砍頭的道理!”
對麵的人雖多,卻也都被這位英氣十足的年輕女子嚇了一跳,一時間都愣在了原地,紛紛交頭接耳的討論起來,一會兒猜測對麵人的身份,一會兒又抱怨起多年來受那水妖迫害的冤屈來。
清了清嗓子的人,見自己把這些村民都震住了,有些得意地衝身邊的人挑了挑眉,提高了聲音喊道:
“我也知道各位鄉親這些年,因為那水妖作惡,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生活上也多有不便。、
今日我在此地,便向大家開個單子,凡附近鄉鎮上的居民,都靠這張單子去離自己最近的商鋪領兩錠銀子!我的私章也亮給大家看一看,在下是青丘國的國主。
也算得上孟家商鋪的半個掌櫃,大家大可以對我放心。”
這話一出,對麵的人群馬上炸開了鍋,不消片刻,便已經派了代表來一驗那私章的真偽,確認這位年輕女子真是青丘國的國主後,都有些不敢相信那個九州最富庶的九尾此時就站在眼前。
大家躊躇片刻後,便不再扭捏,一齊上前領了單子,便歡天喜地回鎮子上領錢去了。留在原地的陸伯都見小狐狸這麼快就解決了眼前的亂子,忍不住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她的鬢角:
“孟國主出手居然這麼大手筆呢!”
回頭嘻嘻一笑的人,彎著一對月牙一樣的眼,脆生生的答道:
“那是!我行走江湖從來隻靠四個字:財大氣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