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身份,才配得上昆侖?(1 / 1)

“你們先彆吵了!剛剛有人來報,小王爺死了。”

孟以冽的聲音突然衝進了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裡,方才還氣得發抖的人慌忙的低下頭用袖子擦眼淚。她轉過身有些難堪地第一個衝在前麵往王府的方向跑去,唯恐自己還沒收回去的委屈伴著眼淚被彆人發現。

那位小王爺自打兔妖的事過去後,的確是再未露過麵了。不管是家宴還是年節裡的慶典,王府的門永遠是緊閉著的,每每都是下任來傳話,推說那母子倆身體不適或是家中有事,從未到場過。

這些日子事情一樁連著一樁,自己倒也的確忘了去王府探望一下失去所愛的小王爺了,隻是事情過去了幾個月,那個沉默寡言的世家公子,緣何在今日這樣的佳節,了結了他的性命呢?

“你先彆進去,讓我先走,我怕他母親傷了心失了智,不小心弄傷了你。”

陸伯都的聲音還是一貫的冷靜,他的手緊緊地握住她的肩,閃身先一步走了進去。在原地愣了愣的人也不再爭執,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跟在後頭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

這一日的福晉麵對兒子的驟然離開,到顯得比上回冷靜。她木然的坐在院子裡,低頭在燭光下,呆滯地繞著一方半舊的手帕。整個王府上下哭聲震天,仿佛與她全無關係。

到底是走了一位王爺,雖然她的感慨有些不合時宜,孟望舒卻依然在心裡感歎起宮裡的速度來,前腳小王爺走了的消息才剛傳進自己的耳朵裡,後腳這堂屋裡,就多了一口碩大的棺材。

湧進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多,身前的人一邊用手護著她一邊四處搜尋著熟人的影子。

“彆瞧了,皇上和太後剛剛才從河邊回去,此刻回宮更衣梳洗再過來起碼還要一個時辰呢。”

孟望舒知道他在等什麼,乾脆出言解開了那個皺著眉頭的家夥心裡的疑惑。隻是這一刻,她自己倒覺出一點兒不對勁來,整座王府雖然慟哭聲不絕於耳,可從自己的感應來看:

此地死氣並不濃重,反而有一種積壓了多時的怨氣彌漫在院子裡,閉眼仔細感知了一會兒的她。打量了一會兒前來奔喪的人群,繞到一邊就往棺材後走去,有些不明就裡的年輕神君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也緊緊的跟了上來。

然而越靠近棺材的人,越清晰的察覺出不對勁來。那位小王爺的確是沒了,但是這全無生息,死氣都淡了許多的跡象,倒像是走了好一陣兒了。

心有疑竇抬手想推開棺材看一眼小王爺的人,還沒來得及使上力,就被陸伯都一把護到了身後,一聲尖利的嚎啕直愣愣地衝著她的麵門衝了過來:

“你做什麼!你要做什麼!你已經幫著那兔妖害了我兒一次,你今日帶著這個神君又要做什麼!”

方才還在院子裡發呆的婦人不知何時已經衝了進來,若不是有人擋著,幾乎立時就要撲到自己身上。

“我姐姐不過有一些安魂超度的能力,想為自小認識的故人儘一儘力罷了。福晉見了皇上太後不但不行禮,反而鬨出了這樣大的動靜,當真是傷心過頭了罷!”

是孟白藏的聲音,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已經換上了一身縞素,恭恭敬敬的跟在太後身邊走了進來。

整個屋子裡的人此刻都是真的傷心,皇上哭紅了眼,站在堂前遲遲不願離去,太後在一旁垂眸落淚,任憑那位福晉大聲嚎哭,埋怨那位早已遠走的兔妖害了兒子的性命。

她的聲音沙啞又尖銳,喋喋不休的數落著那妖物勾走了小王爺的心神,以致於他枕不安席食不下咽,連日來傷心過了度,才早早地離開了人世。

“今日是中秋啊太後,我年紀輕輕就沒了丈夫,如今這樣的花好月圓夜,又驟然失去了兒子。老天呐,你為何要折磨我這樣的苦命人啊,我沒了孩子可還怎麼活啊?”

不等太後答話,立刻有一個中年男子拉出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按著他跪了下來,淒聲道:

“姐姐莫要太傷心了,從今往後,我的孩子就是姐姐的孩子,定會給您養老送終的。”

不等太後和皇上反應過來,他便帶著孩子掉了個頭,衝著太後和皇上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又拉住方才還在嚎哭的婦人,沉聲道:

“既然皇上和太後都在,便為我們做個主。把我的孩子,過繼給姐姐吧,如此一來,姐姐也有了依靠,我們也可安心,王府從此也有靠了。”

不對勁,這事兒哪兒都不對勁,福晉的弟弟到底是怎麼這麼迅速的做出要把孩子過繼的反應都,皇室血脈一向尊貴,福晉娘家的孩子緣何要過繼到王府來,還要住在這裡?

青丘國主安魂超度的美名在九州可謂是響當當,為何這個一向溺愛孩子的婦人,今日連讓自己送那位小王爺一程也不肯,不肯就不肯吧,又為何反應那麼激烈呢?

把手偷偷扶上棺木的人閉目凝神感知了片刻,一個念頭驚雷忽然一樣炸開在她的腦海裡,以至於下一刻她不假思索的就喊了出來:

“所以你就為了讓你弟弟的孩子繼承爵位,殺了自己的孩子?”

方才還哭做一團,求太後皇上恩典的姐弟倆聽見這話,渾身都是一抖,撒開弟弟的婦人拔下頭上的簪子,猛地朝站在棺木旁的人衝了過來,口中的咒罵之詞不絕於耳。

卻被陸伯都搶先一步攔在了原地,方才的話一出,一個堂間的人懼是滿臉驚怒。孟望舒一時間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收場,小王爺的怨氣實在深重,過繼之事又太過可疑。

她甚少有這樣莽撞的時候,今夜卻不假思索就把話說了出來。失了兒子的婦人大聲的咒罵吵得自己腦仁生疼,遲遲見不到小王爺真身也無法知曉事情真相,眼前的場麵,實在是磨人得很。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慮,擋在身前的人忽然抬手,當著所有人推開了棺木,沉聲道:

“我既不放過神界任何一樁懸案,便也不能對人間的冤屈坐視不管。九尾通靈之術,曉喻三界,今日我昆侖山神便鬥膽做這一回主,還請青丘國主來通靈斷案一次。”

聽見這話的人望向那個高大的身影,他背對著自己,背著手對著堂間所有人。他從來不是亂來得人,卻在這個江南小國的靈堂裡,為了自己搬出身份來壓人一頭,好讓她能順利進行下去。

“你一個神界的上神,憑什麼斷我們凡界的案!天理難容啊,神仙欺負人呐!”

眼見著過繼的事兒要黃,先前還悲痛欲絕抱著孩子大哭的男子,立刻衝了上來,想要跟著姐姐一起阻止接下來的通靈。

“給我攔住他們,來人把這兒清個乾淨,方便孟國主通靈斷案。”

太後的命令讓亂成一鍋粥的屋子頓時安靜了下來,不過片刻功夫,屋子裡就被清得隻剩下她和陸伯都。長舒一口氣的人,望向棺木裡那張熟悉又蒼白的臉和那雙手臂上的青斑,閉上眼切斷了一顆滾到眼眶邊的淚珠,沉下心開始通靈。

即使麵前的人不說話,也能看出來她感知到的不是什麼好事。趁著小狐狸閉眼,屋裡又沒人,陸伯都終於有機會好好地瞧一瞧身前的那張臉,這些日子他收拾了亂嚼舌根的神女,又潛入了歸墟熬了兩個通宵,才抓到了足夠的熒蟲回神殿裡做燈籠。

有些時日不見,他原以為,他能把她哄得高高興興的,卻不想,今夜還是搞砸了。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在一個時辰以前,就那麼淒然無助的對著自己,他巴不得拱手自己的天下九部討她一笑,卻不想還是惹得她傷心落淚。

你哪裡知道,不是我不想立時就給你名分讓全天下都知道我的心意。而是,神界風雲攪動,我差一點兒就要連昆侖都保不住了,望舒,若我不能做這三界最能護佑你的人,至少,我也不能讓你跟我攪進一灘渾水裡身陷險境。

月族的勢力盤根錯節,卻也得罪了許多人,昆侖雖然在神界宛如泰山北鬥,卻也樹大招風,我的母親是神界的大罪人,這詭譎多變的時局裡,叫我如何能將自己最心愛的人帶進風暴的中心?

坐在身前的人似乎是從幻境裡掙紮了出來,額頭上滲出了大顆的汗珠,呼吸也急促起來,起手為對方輸送靈力的年輕神君望著那張蹙眉的小臉看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輕輕地在她眉間親了一口。

睜開眼的人,頓了頓才開口:

“把大家都叫進來吧。”

在門外鬨了半天的人,一聽見能進門,都緊緊跟在皇上和太後身後擠了進來。孟望舒環顧了一圈堂間的人,又把眼神移向了門口,徑直走向了一位被下人簇擁著的千金。

那位小姐見到青丘國主直直地朝自己走了過來,神色已然有些慌亂。

“北國公府的千金果真是名不虛傳,連來奔喪都要帶上這麼多下人,更彆提這通身的氣派了。

隻是你們雖未成親,卻到底也是結過親,入了未來婆婆的眼的準媳婦,今日怎麼也該進去拜一拜才合禮數吧?”

聽見這話的少女立刻變了臉色,連連擺手驚恐地往後退:

“不關我的事,是福晉先上我家求的親,我父母答應了卻不知道小王爺怎麼又不肯了。

還沒來得及等到我家退親呢,就聽到這等噩耗,真的不關我的事。”

王府雍容華貴的堂間驟然變成了靈堂,裡麵的皇親國戚聽見這話都在澄黃赤紅的華服裡變了臉。走回棺木旁的人望了一眼那個永遠不會再醒來的年輕男子,厲聲道:

“因著他不肯答應這門婚事,你便罰他在學雪天裡跪著!不求饒不許吃飯!

你以為他生性孱弱,不敢忤逆你!卻偏偏在兒女情事上屢次三番與你作對,此次又餓了三天跪不住了也不肯求饒。

於是你狠下心,叫人將他拖進屋子裡,叫你弟弟進去教訓他一頓,好叫他服軟,偏偏你弟弟是個爛心肝的,進屋背著你直接偷偷下了狠手殺死了小王爺,你卻還在這兒求太後皇上讓你過繼他的孩子!”

這番話一出,那失去了兒子的福晉頓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貫不願意看收場的人轉過身就大步走出了院子。身後那位婦人的大聲喊叫,卻還是緊趕慢趕的衝進了她的耳中:

“我都是為了他好啊!北國公是多好的人家啊。”

緊跟上來的陸伯都一言不發的跟著她一路上了坐騎回了青丘,兩個人默不作聲的一路走到了寢殿門口停了下來,孟望舒冷不丁的回頭看了一眼陪了自己一路的人,低聲問:

“你說,我要有什麼樣的身份,才能配得上你們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