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片癡心,全都是證據(1 / 1)

銜蝶的事情結束得倒利落,清醒過來的黑齒國主立刻就關閉了那幾個賭場,請罪自罰三年不出皇宮。

那隻魅惑人心的貓妖的屍首據說還是被國主帶回了宮裡,埋在了寢殿後的花園裡。聽到這些消息時,孟望舒正和陸伯都麵對麵坐著喝甜酪,事情了了這位山神就該回去了,這應該是此行兩人吃的最後一頓飯。

“我隻當她是真的清醒了,結果又把那妖物的屍首拉回去埋在臥室後頭,於風水於國運,這都不是什麼好意頭。”

聽見那貓妖最後的歸處,品著甜酪的年輕神君忍不住皺了皺眉,含在嘴裡的奶酪用楊梅搗碎了擱在蜜裡頭浸過,在舌頭上酸酸甜甜地漾開,格外怡人。對麵的小狐狸卻一絲笑意也無,隻埋頭吃著碗裡的頭也不抬,他隻好尋個話頭來逗一逗她。

“她從頭到尾都是清醒的,她隻是沉淪罷了。

一個自小失了母親的皇姬,父親又沉溺於情愛無暇關心她。忽如其來出現了一個事事都順著自己,處處考慮體貼她的俊美男人,怎麼可能不動心呢?”

喝完碗裡最後一口甜酪的人,隻覺得心裡有些發酸又有些發苦,她抬起頭笑盈盈地看著對麵的人,柔聲道:

“你說我這多年來的癡心,在神界的眼裡是不是也是癡心妄想?在陸上神你的眼裡,我的熱情和主動是不是也很不合時宜?”

陸伯都望著那雙彎月一樣的眼睛,在自己的遲疑裡,漸漸爬上了些許冷意,消散了一些光芒,隻覺得心裡七上八下的。既想立刻表明自己的心意,又擔心起昆侖和月族的盤根錯節,思量了半天才開口道:

“自然不是。”

這句話一出,他實在是說不出下一句了。父親當年許諾了一大堆最後還是負了望舒的母親,自己現在需得謹慎些才好,沒有十成把握做到的事,寧可不說。

對麵那雙眼睛到了此時還是緊緊地盯著自己,隻是眼底的笑意已經換成了一些帶著傷感的水汽。那張嬌俏的臉看上去還是笑著的,隻有他知道,這笑意的背後已經多了許多的害怕和委屈。

果不其然,說好要留自己吃晚飯的人立刻變卦了,起身就把人往門口送,直言晚些還有國事要處理,就不送他了。被推出門的人還來不及告彆就看見那個影子急匆匆地繞到了殿後,可是腳步聲卻停在了繞到牆後的那一刻。

心知對方躲在牆後的人,隻好輕輕歎了口氣,朗聲道:

“那我先回了,再過幾日就是中秋。屆時我帶幾隻你喜歡的兔子燈籠去江都瞧你。”

說完這句話的主人離開了好一陣兒,躲在牆後的人才慢慢走了出來,月色照著她長長的睫毛投下的一片陰影,昏暗的夜色裡瞧不清神色,隻有一個委屈的輕哼順著樹頂爬上雲層,直奔著離去之人方向飛快的去了。

中秋的家宴辦得像往常一樣溫馨又熱鬨,滿院子的兔子燈籠下,三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今年與往年最大的不同,是上次貓妖事件後,躲起來關了自己半個月的弟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

硬是又托母親又托父親,最後甚至是求到了致遠爺爺那兒,才終於把心上人淳姬從北海請了過來。

這位高傲的皇姬繼承了母親的衣缽,極擅長作戰帶兵,平日無大事從不離開北海。短短幾十年,就把鮫人國的兵力提升到了水族第一,是個乾練又果決的預備國主。

陸伯都跟著父親到得一向晚些,隻是大家都明白她的心意,默契的將她身邊的位子留了出來。

“我前些日子去泡溫泉路過載國的時候,收了一個手釧,用紫色水晶外麵包著金子做的,華貴的很,我想著這不就是咱們望舒的鐲子嗎?

立刻就買了回來給你。”

直愣愣望著門口發呆的人被這熟悉的聲音打斷後,回過了神,她怔怔地看了一眼手上紫金交映的手釧,起身恭敬的行禮:

“謝過太後娘娘。”

聽見這話忙起身扶她的中年女子扶了扶發鬢,把極美的一張臉笑成了一朵雍容的牡丹花:

“今兒是在家裡,又不是宮裡,叫什麼太後。便同以前一樣,喚我一聲蘭時姑姑才對。”

“蘭時姑姑一向是偏疼我姐姐的,有什麼好的香的,都是給姐姐的。我從小到大,便都隻能在旁邊看著。”

孟白藏的聲音帶著幾分玩笑幾分淘氣,一邊說著話一邊伸手去摸姐姐手上的新奇玩意兒。

“疼你姐姐不是應該的麼?她自小就比你乖順聽話些,又懂事。何況,紫色最襯你姐姐了,你打架的本事已經很像個小女娘了,還要再戴個首飾,翹個蘭花指,從裡到外統一起來麼?”

陸伯都的引得一院子人都笑了起來,他提起衣擺走到了孟望舒的身邊,從袖子裡掏出一盞巴掌大的燈籠,塞到了身邊人的手裡,見她眼神裡有些詫異,又急忙解釋道,這小燈籠是自己親手用天蠶絲和藤條編的,裡麵放了歸墟裡的紅色熒蟲,隻要到了天黑,便會自動發出淡淡的溫暖紅光,可以驅邪照明,也不像那些蠟燭做的,燒一晚上便沒了。

捧著手裡的燈籠有些愛不釋手的人,整頓飯都沒好好吃,時不時就要偷偷在桌子底下擺弄這個新收到的禮物。想到是那個年輕的山神親手為自己做的,她就開心極了。

晚飯過後,一群人用了月餅喝了茶,就一齊去河邊放煙花,這些年不論新年還是彆的節日,大家都要聚在一齊去河邊放煙火,據說是母親家裡傳下來的習俗。

父親這些年把九州之內好看的煙火都搜羅了個遍,隻為了博母親一笑。

初秋的風已經有些涼了,長輩都走在前頭,幾個小輩打打鬨鬨跟在了後麵。直到煙花炸開在空中,低頭玩著小燈籠的人,才發現前方的空地上蹲著一個人。

不等她仔細辨認,麵前就忽然點亮了許多小燈,黃澄澄的一個個拚成一個蝴蝶的樣子,在黑夜裡暖洋洋的看著很是喜人。

然而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來了,那發著光的燈陣裡跪著的人正是自己的弟弟——孟白藏。

“他不會要今日像淳姬表明心意求愛吧?我這些年看他丟了不知道多少次人,怎麼還上癮了?”

直到用餘光看見身邊的年輕神君同自己一樣痛苦的捂住了臉,她就更確認了自己的猜測.罷了,也不是第一回丟人了,且看看那小子今日要玩什麼花樣吧。

這些年弟弟對那北海皇姬的心思,但凡是認識的人,沒有不知道的。今日這樣的陣仗也弄過不止一次,隻是對方似乎也把拒絕他當成了習慣,從來也不會顧及那個傻子的臉麵。

果不其然,蹲在前方的弟弟已經占站了起來,對著那位冷著臉的皇姬,大聲的表白了一番,看著弟弟的言辭懇切,灼灼真心,嫌丟人的孟國主,也忍不住偷偷打量起那位皇姬的神色來。

當見到那位鮫人公主的臉上隻有為難和難堪時,孟望舒隻覺得懸著的心終於死了。這中秋之夜的醜,看來孟家是出定了。

“孟公子多次這樣公然示愛,可又一次問過我肯不肯嗎?我屢次被你求愛你知道我的感受是什麼嗎?

我每一次,都如一條離開水涉死的魚,被你架在油鍋烈火上炙烤那樣難受。

你坐擁整個孟家的產業,有一個武藝高強富得流油的姐姐,有一群為你隨時兩肋插刀的摯友,自可以文不成武不就,撥幾下算盤就算是儘力的過你的閒散日子。

可我呢?我鮫人國多年來都是無力自保依附月族,因而不得不對他們言聽計從,甚至不得不獻祭族人的性命來苟活。從我母親那一代起,我們才有了真正能上戰場的軍隊,到了我這一代,我們才從那艱難的處境裡勉強掙脫出來,你現在叫我將自己托付於你?

我又如何能將自己托付給一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凡事隻會點一張喚神符叫哥哥叫姐姐的紈絝子弟呢?

你隻管把珍寶奇玩堆成山一樣送去北海,不管三界的人如何議論評價你鐘情於一個鮫人的風流韻事,幾曾想過我的處境呢?

在下隻想好好練兵習武,保護好我的族人,孟公子錯愛了,還望及時收手。”

淳姬的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要不是乾蠢事的人是自己的親弟弟,她都想給為這個厲害的姑娘鼓掌叫好。

接下來的流程和前幾次一樣,長輩們出來打了圓場,大家就各自散去了。把玩著小燈籠往回走的人滿腦子都是方才那位鮫人皇姬的話,她的心裡全是自己的河山子民,而青丘王座上的人,雖然也很儘職,可是滿心裝著的,的的確確是那個對自己含糊不清的陸伯都了。

“淳姬的話,你莫要多心,你同白藏不一樣。我是護著你的,上次嚼舌根議論你的幾個神女仙侍,我已經處罰過他們,也警告過了。

日後他們定是不敢再生事了。”

聽見這話停下來的抱住手歪過了頭,她看著那個因為擔心自己,臉上有些微微發紅的人嬌聲問道:

“你警告他們了?那你同我說說,你怎麼警告他們的?”

被自己一問,本就緊張的人愈發磕吧起來,他努力定了定心神,才看向她的眼睛,輕聲答:

“我同他們說,青丘少主的事還輪不到他們議論,塗山氏世代忠良,屢建奇功,尤其是你,14歲就即位了,很不容易,叫我再聽見沒證據的話他們就捕風捉影的議論你,定不會輕饒。”

這答案同自己意料中的一樣,但也令她委屈心寒。他果然,隻是一個義正嚴辭的上神,不是自己心裡幻想的那個身份。那些訓斥神女們的話,一字一句都很正確,也一字一句將兩人撇的乾乾淨淨。

冷笑一聲的人把手裡的燈籠塞回對方懷裡,轉身就大步朝家裡走去。從情竇初開等到如今大家都從學堂裡的孩子變成了新的身份,等不到的東西自己或許始終等不到吧。

“你怎地突然生氣了?可是我方才有哪句話惹你惱著了?”

追上來的人顯然沒有搞懂發生了什麼,字裡行間都是摸不著頭腦的疑惑。

“陸伯都,你當真不知道我為何生氣嗎?什麼叫沒有證據的事?是她們說我野心勃勃想要入主昆侖是沒有證據的事嗎?

我母親同你父親,我對你這一腔真心,是他們的無稽之談嗎?我捧著一顆真心給你,叫三界都知道遍了!

隻有你裝聾作啞!我整個人!我喘的每一口氣,犯的每一次傻,都是證據!證明我傾心於你甘願淪為他們笑柄的證據!”

夜風把少女的嗚咽聲吹得更響,響得陸伯都心亂如麻,愧疚和心疼在腦海胸腔裡震得他幾乎要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