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看不穿,她隻是甘願(1 / 1)

“在下見過孟國主,見過陸上神。”

在皇宮裡乾坐閒聊了許久的二人,終於在深夜的時候,見到了畫像上的那位男子——銜蝶。表麵鎮定的孟望舒見到那雙深碧色的瞳孔時,偷偷在袖子裡握緊了手。

好俊俏的一隻貓妖,當著自己和下凡的神君,竟一點也不慌張,真也是好大的膽子。

對方身上的妖氣濃厚,配合著重重的焚香,叫人聞著有些暈眩。然而他身邊的黑齒國主卻像是心疼壞了,摸了摸那張杏眼高鼻的臉,連聲催著愛人累了一天早些回寢殿休息。

站在身側的陸伯都冷不丁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看下兩人的腰間,一直打量那貓妖的人這才留意到,麵前那對新婚的夫婦,腰上懸著的是一對一模一樣的蝴蝶戲花的香囊。

怪不得這一日,她總覺得那位舊友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上具體的。這麼一看,大概率是被下了情蠱。

現下顯然不是動手的好時候,兩人對視一眼,便客客氣氣的告辭走了出來。上了馬車就把沉沉的珠冠拆下來抱在手裡的人,不知道是撒嬌還是真累了,靠在年輕的神君肩上歇了一路,一直在車上昏睡到風風火火跑回來的弟弟掀開門簾才醒。

“真是好大一個賭場連著好大好大的一個青樓!我們一進去,隻覺得那妖氣彌漫叫人簡直睜不開眼!

裡頭的小娘子,我的天哪,身上不知道擦的什麼胭脂,勾得那些賭鬼就像失了神智一般。巴不得把身家性命全賭進去了才好!”

回到廂房的孟白藏打了一盆冷水洗了洗臉,坐下來水都沒喝一口,就急匆匆的彙報起來。

“而且這賭場裡的規矩也新奇得很,贏得多的人能去後麵的青樓玩一趟,輸得多的也能去!

是以裡頭的賭鬼一個個更加不在乎身上那幾個銀子,都爭先恐後的往賭桌上扔錢。那些歌伎舞姬就抱著琵琶拿著手鼓在一旁助興,真真是叫人眼花繚亂。”

以冽向來是九州各處的稀奇事兒見得多了的,見他也連連稱奇。坐在一旁揉著生疼的頭皮犯愁的孟國主瞬時來了興致,看來那銷金窟還真有點彆處沒有的好手段,才引得九州各國的人都上趕著來送錢。

她看了一眼仰著頭猛灌茶水的弟弟,有些好奇的問道:

“那你們呢?你們今日輸了多少?可有見到那地方管事的人?”

聽見自己問話的人,來不及擦乾嘴角的水漬。立刻把今日的見聞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原來他們二人一進了那銷金窟,就被裡麵的牙婆盯上了,一邊誇著兩位公子通身的氣派,一邊叫著幾個小廝圍了過來。孟白藏故意連輸了幾百兩銀子後,就被引進了花魁的房間。

誰料那花魁姑娘,竟也是從彆國被賣去抵債的。剛進了那鬼地方沒幾個月,正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時候,聽見來的這位公子是來調查此事的,又連自己的頭發也不曾碰一碰,便把她知道的都一股腦說了出來。

據她所說,這青樓賭坊的幕後東家,便隻有一個,就是當朝的駙馬爺銜蝶,因著攀上了國主的高枝,便無人敢管他,加上那位駙馬心狠手辣,不過一個月就殺光了反對開青樓賭館的言官們,舉朝上下便都知道了他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派,無人敢與其做對。

一開始這賭坊還隻是到處招攬生意引誘各國貪賭好色的男子來賭錢,到了後來,幕後之人的心越來越貪,便安排起更黑心的惡事來,近兩個月被騙來的豪紳,隻要輸光了家當,都會被關起來,等家人送贖金來,然而這贖金不管到沒到手,人質都會被殺掉,拋屍去各國交界的野地裡,叫人再也回不了家。

若你輸了錢偏還是個沒錢的,他們反而會放了你回去,讓你把自己家或者鄰居家漂亮的姑娘後生騙出來送過去,賭債便可抵消。那位駙馬爺是個兩麵三刀的好色之徒,平日裡看著在國主麵前做小伏低,背地裡,那些青樓裡的姑娘們,沒有一個能逃脫他的魔爪。

今夜那位花魁姑娘為了怕孟白藏遭人暗算,是提前偷偷開了窗戶叫他跑了的。

“你既然這樣跑出來了,那位花魁姑娘會不會受你的牽連?”

一直沒說話的陸伯都到了這一刻才打斷孟公子的話頭。

“她說她自有辦法,怎麼也不肯跟我走。說一跟我走,動靜大了就敗露了,彆影響咱們後麵的事兒。”

答話的人聲音輕了許多。

“她自有辦法?她一個被賣進青樓裡的姑娘家能有什麼辦法?你還不趕緊給我回去!”

孟望舒的脾氣來得又急又凶,一掌拍在桌上,還沒等手抬起來,兩個身影已經一溜煙挨著門跑出去了。

留在原地的人怎麼也不放心,在屋裡走了兩圈,既不肯睡覺也不肯吃點東西,瞧出她心思的人,乾脆叫她換上夜行衣,趁著天還未亮,一道去了那個吞噬人命的魔窟。

“若他們真的害了那花魁姑娘……”

走出客棧的人有些擔心的開口道。

“那我就請仙官為那姑娘超度,許她一個和美平安的來世,再去活剝了那隻貓妖的皮。”

陸伯都的聲音不大,話裡的肅殺之氣,卻也不小。

隻是到了地方的兩人,還未來得及走進去,就已經聞到了濃濃的血腥氣。熟悉弟弟的人徑直繞過前門循著氣息走了進去,每每收拾惡人都要把陣仗鬨得這樣大,除了孟白藏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青樓的後院與前方的熱鬨熙攘不同,少了許多紙醉金迷,隻有幾個踢翻了的洗衣桶,和一間開著門的簡陋廂房。順著血腥氣往裡進的人,一踏進去就看見屋裡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人,這些人裡,有穿著侍衛官服的,也有穿著華服戴著金項圈的,唯一相同的,是脖子上整整齊齊幾乎相同的刀口,這是以冽的手法。

看完地上的橫屍,再抬頭打量屋裡的人一眼就看到靠牆刑架上銬著的女子,她的臉上並無傷痕,姣好的一張臉上早已沒了生氣,兩條藕節一樣白嫩的胳膊上全是鞭痕。

儘管全身有些控製不住地發抖,她還是大步向前,扯下了弟弟身上的鬥篷,裹住了那具幾個時辰前尚且溫熱的身軀。

“此地沒有你的事了,你帶著這姑娘的屍體和陸上神的手牌,上昆侖找仙官為她超度再送去忘川吧。

以冽,你陪著他去。”

看到背對著自己的弟弟哭得肩膀一直微微顫動,手裡的長刀還在滴血,孟望舒隻覺得喉嚨裡堵了一大團棉花,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隻麻利地轉身走了出去。

“他也不是存心的,也是我們一時疏忽……”

緊跟上來的陸伯都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隻好伸出手摸了摸走在前麵那顆毛茸茸的頭。她定然是無法原諒自己這次疏忽的,從他認識她起,她就是這個性子。

小時候仙界學堂上,弟弟闖了禍這小狐狸連帶著一起罰了站,以至於影響了武考的發揮。就能看見她下了學關起門生悶氣餓自己個一兩天,下次武考頭籌一定就是這個小丫頭的。

此刻的她,一定恨極了弟弟的粗心大意,卻更討厭隻能麵對無辜性命慘死卻無力改變什麼的自己。

“我想過來,要引那銜蝶出來不難,但要讓黑齒國主死心,卻難。

可我卻也不想等了,今日我就要撕了他的麵皮要了他的命。”

孟望舒咬牙切齒地看著前方與昨日一樣熱鬨的街市,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他既然是個好色的,卻不敢染指我,無非是忌憚我的身份和你。

若我主動引誘,許他更好的前程和去處,他定然是要動心的,你幫我把黑齒國主引過來,聽他自己把臟心思都說出來,好叫那個迷了心竅的丫頭徹底死心。”

聽見這話的年輕神君氣得一時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答道:

“孟望舒!你休想!我絕不會同意你以身犯險!要讓她死心,我們把那香囊迷陣撤了便是!再不濟我抓了那貓妖,逼他現了原身,還怕他不說實話不成。”

走在前方的人遲疑了再三,才轉過身,看向那雙她愛慕了多年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答:

“你果然不懂,那個香囊和迷陣,並不足以讓一個從小跟著父親見過許多奇珍靈獸的皇姬神智全失。

她偷偷的成了親,退到了朝堂之後,不是因為她不知道銜蝶的身份。而恰恰是,她無法心安理得地向九州八紘宣告自己背叛了父親的遺願,愛上了一隻貓妖,卻又想拚儘全力保全他。

這三界的女子,不論身份高低,一旦起了心動了情,從來都如撲燈的蛾子一般,將自己早早拋在了腦後,滿心滿眼都是心愛之人。”

說完這句話,眼裡亮晶晶的人又低下頭轉過身接著往前走:

“我今日不過是在賭,賭她親眼見他移情親耳聽他變心會死心。也賭你,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把黑齒國主帶過來,不會讓我多冒一絲險。

陸伯都,你彆忘了,這九州的妖怪我都打遍了,全是敗將,那海底的九頭妖王我也收了,全須全尾的上了岸。

我若不想示弱,這三界之內,誰又能輕鬆的動我分毫呢?何況隻是區區一隻貓妖。”

跟在身後的人知道那隻犟狐狸下定了主意,自己怎麼勸說也是無用。隻能再三叮囑她小心後,眼睜睜看她進了賭坊,以最快的速度進了宮,幾乎用強擄的方式把黑齒國主硬闖到了關著貓妖和孟望舒的廂房門口,二人抵達門口之時,恰好聽見了門內之人的對話。

那貓妖諂媚之極的聲音聽著叫人有些惡心,卻也叫門口的黑齒國主肝膽俱裂的傷心:

“孟國主說得可是真的?我昨日一見您,就在心裡驚歎,這凡俗世間,居然還有您這樣美貌與威嚴並存的女子。

我當初不過是流落到此地,又被那個皇姬看上,勢單力薄沒了法子隻能委身於她。

平日裡多見她一麵我也覺得膩煩,便成日裡在此處打理生意,我賺銀子的本事你也瞧見了,以後跟著您,必是要為您效犬馬之力的。”

另一個答話的聲音卻漫不經心地傳了出來:

“我說的話自然當真,這九州之內,我還沒見過比你更標致的美貌呢。

日後自然不會虧了你…”

這句話還未落音,黑齒國主已經怒不可遏地踹開了門,接下來的對質和求饒孟望舒都沒了興趣,她拉著身前的年輕神君就打算離開這裡,死了心絕了情的舊友若還不能清醒過來,自己再來一趟也不是難事。

隻是眼睜睜的看著那位皇姬失態發瘋,她實在是有些尷尬。誰成想陸伯都卻甩開了她的手,等屋內的男子辯解完,便手起刀落砍下了銜蝶的頭顱,才轉身走了出來。

跟在他身後的人有些吃驚的看著這個一貫冷靜的神君忽然發了瘋,不知要說些什麼才好。

“我殺他,一是為了給那些死去的人報仇,二是我身為昆侖之主,斬殺作惡多端的妖獸本是我的份內之事。”

連連點頭的孟望舒嗯了兩聲,就被拎上了飛馬,背後有個突然貼近的聲音把耳朵吹得熱乎乎的:

“你方才誇他標致,可是真心的?”